长生有鬼么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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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革故鼎新

    以前的玄菟弓虽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追求,就是想活着,在大荒里活下去,谁挡着他活了,他就跟谁玩命。

    也是在遇到了那位大人以后,他才开始渐渐的懂得了,原来有时候人活着,不单单就是为了活着的。

    比如,就像是那位大人嘴里所说的那样——革新。

    玄菟弓虽是个粗人,所以他不知道,也不明白什么叫做革新。

    但是那位大人说了,革新是个唯有在蒲坂和昆仑仙境的各大顶级势力里,还在流传的一个名词,叫革故鼎新。

    据说革故鼎新,乃是来源于不可考察的远古众神统治时代。

    当时的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不仁,后为燧人氏率天界、人界、地界众神讨伐于不周。

    燧人氏率弇兹氏、华胥氏的人族众神与其余四方天帝和地界众神合力推翻了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之后。天界、地界,人间界众神共举燧人氏为火祖,或是燧皇。

    燧人氏,也就是蒲坂的第一任人皇。

    燧皇没有推脱,坦而受之。便于蒲坂,改正朔,易服色,尚人族,推大山榑木太阳历,发明“陶文”,创造“十天干”,索准绳圭表纪历,确立天纲、天纪、太极印。

    又登昆仑山顶,观察天象,与天界,东方安宝华林青灵始老九炁天君、南方梵宝昌阳丹灵真老三炁天君、西方七宝金门皓灵皇老七炁天君与北方洞阴朔单郁绝五灵玄老五炁天君,共同确立了天道。

    又请来了地界众祇,始为山川百物命名,朝会以昼。

    最后,更是酌令手下大神大鵹(鵹读作li)、魁隗、洛乌、柯约耶劳、蟜(蟜读作jiǎo)、缟羝跟青鸟将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的神魂跟肉身分割成了十份。

    又命了匠神取来葛庐之山、雍狐之山的山石、金水,铸造成镇鼎十尊,一为天芎镇鼎,二为天齐镇鼎,三为天乙镇鼎,四为合雄镇鼎,五为天阳镇鼎,六为天阴镇鼎,七为候鸟镇鼎,八为候虫镇鼎,九为雷雨镇鼎,十为天皇镇鼎。

    分别把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的一份神魂与肉身镇压到了风姓天芎部,风姓天齐部,风姓天乙部,风姓合雄部,风姓天阳部,风姓天阴部,风姓候鸟部,风姓候虫部,风姓雷雨部,风姓天皇的镇鼎当中。

    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为先天神,不老不死,所以即便是将他的神魂与肉身分烈割成了十份之后,依旧还活着,甚至于十份被镇压的血肉隐约间,都有重新化作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的迹象,每日都在生长出血肉与经络。

    不得已,大鵹、魁隗、洛乌、柯约耶劳、蟜、缟羝和青鸟下令天芎部,天齐部,天乙部,合雄部,天阳(乾)部,天幽(坤)部,候鸟部,候虫部,雷雨部跟天皇部的风姓子民,每日都可以得到吃上一块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的血肉。

    可惜即便是如此,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的血肉,依旧是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

    后来燧皇失踪,当天就有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往昔的旧部手下大闹风姓十部,将其劫走。

    后又因为人族代代羸弱,相反中央天帝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虽再不是中央天帝了,但是无论是其神通还是功法,都绝非是一般神人敢得罪的,尤其是当年“天崩”一战,玉宝元灵元老一炁天君更是投了天外异族,在天外异族的扶持下,成了伪天庭中,大盘古世界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宝元灵大天尊元老一炁玄穹高上帝。

    所以,除去了蒲坂与昆仑山上少数最顶级势力外,余者势力即便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也不得不三缄其口,再不敢外传了。

    所以,渐渐的,革故鼎新也就再没多少人知道了。

    那位大人当时说到革故鼎新时候,脸上满是欢喜,他说他也是自昆仑山上才看了,才找到了东夷联盟的未来的。

    玄菟弓虽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行不行的通,但是直到今天为止,他还记得,当时那位大人与他说的话。

    那位大人从大椿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三个大字——“牛、羊、豕”说。

    “牛、羊、豕的先祖本都是大荒里的神兽,其中牛的先祖是夔、獬豸、兕;羊的先祖是白泽、土蝼、狍鸮;豕的先祖当康、闻獜、蠪蚔。你说这些神兽在大荒里弱吗?他们不弱的,要知道,无论是夔、獬豸、兕,白泽、土蝼、狍鸮还是当康、闻獜、蠪蚔,他们即便是放在今天的大荒里还是无人敢惹的存在。”

    “可是,你再看看我们东夷豢养的牛、羊、豕?虽还是庞然大物,但性子却再不复他们先祖万一,当中,牛与羊不在吃血食,不在杀生,从不伤害别的野兽,他们的性子温和了,他们只吃青草和树叶了,他们放弃了锋利的爪牙,安心的在人族的庇护下,生存和繁衍了。”

    “可就是因为他们从不伤害别的野兽,他们失去了曾引以为傲的锋利的爪牙,所以当我们人族翻脸不再庇护他们了,甚至要吃了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就再没了抵抗,他们只能逃跑,可豢养他们的地方就那么大点儿,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所以也就只能给人吃,成了我们摆在桌子上的一道美味了。”

    “豕又跟牛与羊又不一样,牛与羊,都是先给人族辛苦付出了之后,直到再没了利用价值,所以才会成了我们桌子的一道美食。可是豕很特别,一开始他们就不如牛羊这么有价值,所以他们只需要每天都吃好、喝好、睡好就行,所以他们常常嘲笑牛、羊何必这么辛苦,哪像是他们,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吃饱喝好就行了。就这样,豕的体型越来越大,身上的肉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要被端上饭桌时候,他们才知道急了,他们想反抗,想要跑了,可是他们已经太胖了,跑不动了,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剩下在临死前,满院子、满地的吱吱叫着了。”

    他又写了,“引颈受戮”四个字,说道。

    “史皇氏仓颉先师当真是个秒人,所以他路过屠户杀猪宰羊时候,忽的就想到,造出了一个词语叫引颈受戮。引颈受戮,真真是再没了什么比这个词语放在被豢养了夔、獬豸、兕,白泽、土蝼、狍鸮,当康、闻獜、蠪蚔的身上更形象、更合适不过了。他们没了爪牙,他们学会了性格温顺,他们学会了再不伤人,所以他们也就只能伸长脖子,等着被人杀了。”

    玄菟弓虽点了点头,他是真的见过玄菟夷族里屠户杀猪宰羊场景的,无论是猪还是羊都是一个样子,那是再没有半点抵抗的,就被人给按在地上,除了嘴里还能不甘的发出哀嚎几声,就真的是,再无半点挣扎之力了。

    他想了想,问道。

    “大人,家父生前常与我说的,最多一句话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常说,我们人族之于这片大荒,就是如水里的活鱼,圈养的家兽落在了我们家里的砧板上一样,只能任人宰割。可惜,这片大荒上头的天,是切菜刀,这片大荒下头的地,是砧板,我们人族在这天地中间,成的是鱼跟肉。”

    那位大人听得眼热,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道。

    “是哩、是哩,我原本以为这片大荒,整个东夷联盟里,唯有我一个人孓然独行,却是再没有想到,今日于这小小的部落里,竟然得以遇见了如你父一般,志同道合的道友啊!快快与我引荐,我心有无数念头,百种想法,都想要说予他听。”

    玄菟弓虽黯然。

    “家父早······为守我族,与荒兽死战,伤势过重得不到医治就······过世了。”

    那位大人向着天上与远处望去,半响才叹息一声说。

    “这片大荒上,活着何其艰难?为何我东夷联盟无数蝇营狗苟之徒,而今还居在高位,而如你父这般有远见之人,却不得不战死于荒野?我恨不能已十万东夷联盟杂碎,换来你父多活一天。”

    玄菟弓虽听得错愕,但是他听得出来,那位大人却是真真的没有半点虚言,他口中说出那句话时候,那满腔的血腥和杀意,是万万掺不得一丁点假的。

    可是——可是······即便是血浓如水如他,也从未想过,要用十万东夷联盟的族人、袍泽,来换他父亲多活一天啊,这是要多残酷、多血腥的人,才能说得出这番话?

    似是看出了玄菟弓虽的心,那位大人竟叱责道。

    “愚昧!你既然明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为什么却是不明白?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板,不杀身成了神,都在棺材里的道理?”

    叱责过后,那位大人在地上又写作了两个字——“神、人。”

    “燧皇在世时候,我们人族敢想,也能革故鼎新。你说?什么叫做革故鼎新?

    他顿了顿,吼道。

    “革是改变、是革除,故是旧的,是一切与我人族不利的东西,鼎是树立,鼎是我们人族议事厅外,现在就放着的煮牛羊豕的器皿,新,是星,也是薪,他是薪火,也是我们有穷,薪尽火传!有穷于薪!说的就是我们有穷的星星之火,终将有一日可以燎原!可以点亮、可以照明这片黑暗的大荒!而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旧的羿公的统治变革,我们要把东夷联盟,把联盟改朝换代。我们要除去旧的,建立新的,一个只有一个声音的东夷。他叫东夷,不是叫联盟,不是叫有穷,也不是叫玄菟。我们都应该有,且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我们的子孙后代,应该是站在大荒中,向着神魔妖狐鬼兽,向着东夷周围的各大势力,向着天跟地,大声的冲着他们喊出来!我们是大神后羿的子孙!我们是高贵的,我们是自由的东夷的子民!什么叫做革故鼎新?什么叫做他妈的革故鼎新?什么叫做他妈的革故什么叫做他妈的鼎新,这就叫做他妈的革故鼎新!”

    他用手里大椿树的枝条,快速点着地上写的两个字“神、人”黯然道。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把我们人,当做是什么?”

    他用大椿树的枝条把“牛、羊、豕”圈起来,画上了一个栅栏,又把人轻轻的挪到了“牛、羊、豕”的栅栏外头,画了一座大城。

    最后又才在人与大城的上下,各自画了一道直线,在“牛、羊、豕”与“人”和大城头上的线条上,写了一个“神”。在“牛、羊、豕”与“人”和大城脚下的线条下,写了一个“祇”。

    接着才黯然,说道。

    “我们视牛、羊、豕为鱼肉,神魔又何尝不是视我们如牛羊?”

    “我们把牛、羊、豕关在栅栏里,再把栅栏修的大一点,他们便以为那是整个天地,神魔又何尝不是把我们关在栅栏里,只是他们的栅栏,远要比我们给牛羊修的栅栏更大,更真实?”

    “牛羊,勤勤恳恳为我们人族辛劳一辈子,等到他们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以后,就要被我们杀了果腹,放在鼎里蒸煮,神魔又何尝不是?让我们投生于大荒,祭拜,供奉着他们,等到我们老了,再祭拜不了时候,收走我们族人的灵魂,腐烂我们族人的肉身。”

    “天帝不仁,视我人族为刍狗,众神时代,我们人族是什么?我们是众神的仆人,是他们脚下摇尾企怜的狗,是为他们牧野祭品的牧羊犬啊。”

    玄菟弓虽沉默,却没有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那位大人虽说的有些难听,但却是真理,姑且不提燧皇之前的人族是如何在众神脚下生活的,单是从燧皇成了人皇,与天地两帝并立以后,到今天为止。

    人族最喜的,依旧还是求神、拜神,最喜的依旧是,能够得到神明庇佑。

    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了,因为,即便是他,生死危难之际,第一个想到的,何尝又不是漫天的神佛呢?

    燧皇推翻的,不过是天下人族压在身上的神佛,可是压在人族心里的神佛,却是一直都在,就在人族的心里,就在人族的膝盖下。

    燧皇带着大鵹、魁隗、洛乌、柯约耶劳、蟜、缟羝和青鸟不知道多少人族的先祖,才把压在人身上的神给除了去,可是这才多少年时间?

    燧皇的后人就亲手让大荒中神庙、寺院林立。

    人族的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人族脊梁骨,就这么,甚至都不用天上神去逼迫,就轻易的跪下了。

    所以,那位大人说他们人族是狗,玄菟弓虽真的无力去反驳。

    因为,有的人死了,他还可以活着。有的人活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跪在神明脚下被豢养着:“呵,我的主,多伟大!”

    有的人,不愿跪下身子,给神明当牛马。

    有的人,成了神仆,长生不朽。有的人,站起来反抗,尸体掉在地上,等着地下的火烧,为了滋养出新的野草。

    有的人,他活着,为的是教别人,如何跪下做狗,有的人,他活着,为了子孙后代多数人脊梁骨能挺直,不用跪下讨生活。

    只可惜,跪在神明脚下的,后来都骑在了人们的头上,人们称他们为神使。为了后代子孙无须下跪的,人们把他们的尸体踩得粉碎,啐道:呸。

    逼着人们当牛作马的,人们永远都畏惧、讨好他。

    成了神仆的,名字刻在了石头上,褪下的身体都被镀上金,高高的贡在庙堂。

    春风吹到的地方,遍地青青的野草,无人问津,成全了牛羊。

    他活着,就是为了教别人跪下当狗的人,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师。

    他活着为了子孙多数人不用跪下,讨生活的人。子子孙孙愤愤的指点着他的脊梁骨抱怨道:老东西,为什么你不如别人?没有把我们生下来就举得很高,很高?

    渐渐的,渐渐的,渐渐的······

    站着死了的人,越来越少,跪着活好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膝盖软的失了骨头,再站不起来,可他们的下巴,落在穷的人的身上时候,却扬起的老高老高。

    玄菟弓虽真的有些黯然。

    你说为什么这个世道上,越是温顺,越是善良的人,越是才容易被伤害?相反,越是坏人,越是要畏惧和被人所讨好?

    哪有讨好坏人,却伤害好人的道理?他真的不明白。

    ······

    “所以,你明白了,问题的根源是出在了哪里吗?”

    那位大人的眼睛亮晶晶,突然打算了玄菟弓虽的沉默道。

    “问题便就在落在了有穷羿公身上?老而不死,谓之曰,贼!枉活七百六十有余,一生寸土未进寸功未立,只会摇唇鼓舌,长百鬼志气,灭我东夷威风!不过是条被百鬼打断了脊梁的丧家犬而已!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安敢,久居我东夷羿公之位?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