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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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飞(2)

    mon sep 12 15:40:42 cst 2016

    我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天还蒙蒙亮,我就跑去找牛二。

    牛二一见我,便喜上眉梢,我此时才看清他的模样——虽然身高中等,但身板厚实,明显超出我原先在黑暗中的判断;身着沾满泥土的破旧布衣;(从边角可以看出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想必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黝黑粗糙的皮肤,像是在火中烤过的树皮。

    “跟你走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风跑得快还是人跑得快?”

    “人哪跑得过风?”

    “我这飞刀跑起来比风还快,就是脾气不好,特别看不惯耍花招的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招惹它。”

    “大侠是我的恩人,我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牛二说得相当真诚。

    随即,我们悄悄离开旅馆,在错落而建的农舍间逶迤而行,再穿过一片树木茂盛的山林,来到沼泽的边缘。

    牛二向空旷的四周环视一遍,随后从一块大石底下取出一根沾满泥土的木棍,利索地说道:“大哥,在我回来之前,你到附近林子里找根这样的木棍。”说完,牛二带着我给的盘缠,按照之前的商定,返回街上去购买物品。

    我坐到大石上拿起那根比拇指还要粗上一圈的木棍,拨开上面已经风干的泥土,露出白色光滑的表面。这样的树干我从未见过,不像是附近树林中的树种。我想,牛二如果是糊弄我的话,要在附近找到这样稀有的树木并不容易。

    我抓着木棍走向身后寂静的树林,绕过一簇簇低矮的黄杨,走到几棵挺拔颀长的落叶松旁。这种树在附近山林上随处可见,粗壮的树干上长满了繁茂的枝叶。

    站在树下,我想到青石村东山上那片茂密的梧桐树林。其中也稀疏地生长着一些枝干粗壮的落叶松。那片树林是我和春雪私密的乐园。

    当下起皑皑白雪,我们便在郁郁葱葱的松树旁堆起奇形怪状的雪人,她笑着拿身上的玉佩充当独眼雪人的巨眼。

    等到万物复苏、百鸟齐鸣,我们牵着手躺在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的花丛中,仰望着头上那片仿佛与高大笔直的梧桐树干相接的湛蓝天空。

    到了炎炎夏日,我们便在林中潺潺的小溪中捕捉从石面上游过的鱼儿,那些茂盛的树叶为我们遮挡着整个夏日炽烈的阳光。

    等到宽大的梧桐树叶从高处的枝干上纷纷飘落下来,我们便窸窸窣窣踩着地上干枯的叶子奔向山顶。从山顶向下望去,只有那些零零散散分布着的松柏显出一团团的深绿色,仿佛黄沙中的翡翠。

    也许我更该把这些记忆收收好,而不是让它们跳出来,提醒我现实有多么辛辣。可我又怎么能够控制得住这一切?

    没过多久,牛二便神采奕奕地赶了过来,身上背着袋硕大的包袱,手中还提着两双羊皮靴。

    为了避开附近可能出现的山野住民,我们躲到近处的树丛旁。将包袱中的干粮、种子、药材、盐、火石、厚布分成两份之后,我们背上各自的包袱。

    找到原先留下的脚印之后,牛二一脚踏进沼泽。松软的湿草地在他脚下呲呲作响。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听他讲述对于沼泽天气的种种见解,以及在林中小溪捕鱼之类话题。

    很快,我们就被厚重的湿气包围。夹杂着泥土和枯草气味的寒气不断挑弄着我的鼻子,让我很不适应。想到要在这片沼泽中走上四十多天,我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行至第九日,由于相当疲惫,直到太阳高照时我们才起身前行。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难道你们没有选出首领来?”走了一段路后,我问牛二。

    “兄弟们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被人管束。有两个武功高强的家伙倒是有些许威信,周大虎和公孙霸。不过比起武功来,他们做表面功夫的能耐更高强得多……”牛二收住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约莫五十步远的正前方一个灰色的物体。

    “像有具死尸。”我使出功力飞奔而去,片刻工夫,已到那具尸体跟前。“是你兄弟的尸体?”我回头朝牛二喊。

    “差不多是在这位置,让我看看。”他急着喊道。

    我拔出短刀,想把蜷曲的尸体翻动一下。尸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般岿然不动。

    我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我曾见过爷爷被烧焦的尸体,见过瘫软倒地的周老爷的尸体,但从来没见过这样僵硬而沉重的死人。

    他的身体已经蜷曲地严重变形,膝盖牢牢地顶着脖子,双臂像是箍着木桶的铁环,紧紧贴着身子,破旧的衣服像树叶般单薄。

    “唉,都冻成这样了,我这兄弟真遭罪。”牛二在一旁叹道。

    我和牛二用力将尸体翻了过来。尸体惨白扭曲的脸部让我心头掠过一丝恐惧。想必他死的时候异常痛苦,他的嘴张得很大,低垂的下巴使整个脸部看上去异常狭长,被寒风掠尽了神采的灰白眼珠子像是要立刻从眼眶里落出来。

    我能想象他临死前在寒风中经历的煎熬,肯定耗尽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欲念才彻底断了气。

    由于没有铲子,挖坑会耗费我们不少体力,但任其不管,这尸体又太过显眼,容易暴露我们的行踪。商定之后,我们一齐动手将尸体推入旁边的一个水塘中。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但之后无论我们怎样使劲按压,还是无法将尸体完全浸在水面下。

    出于无奈,我们只能用水底的黑泥涂抹了一下尸体露出水面的部分。特别是狰狞的脸部和散乱的头发,使其完全掩于污泥之下,还是费了我们不少工夫。随后,牛二用刀割了些矮树丛的枝叶,将其插在尸体身上的缝隙和旁边的泥土里。

    经过反复修饰,直到确信这尸体从远处看只会被当作长满灌木丛的小土堆,我们方才罢手。

    处理完此事后,我们继续行进。明显牛二的脚步比我沉重得多,没走多远,他便开始喘起粗气。

    干粮殆尽后,打猎成了唯一的充饥手段。远处大片干枯的芦苇颓败地铺在草地上,新生的芦苇还没有从地里长出来,使秧鸡和野鸭失去了庇护之所。

    临近黄昏时,我们在一片大水塘边发现了一群野鸭。我将它们赶到草地上后,用红缨飞刀猎杀了其中一只。但在这潮湿之地,找不到配合火石的引燃物,我们只能将野鸭扒了皮生吃其肉。

    “说说是什么味儿?”牛二嚼着鸭肉,饶有兴致地问我。

    “在这地方,所有味道都会被一种感觉干掉:冰冷。冰冷的感觉。”

    “是不是冰冷中还隐约带着点细腻的、如同丝绸般柔滑的、令人销魂的感觉?”

    “那得在浓重的、令人难以下咽的腥味中慢慢找。”

    “哈哈,第一次总是不那么令人愉快。不过只要爱上那爽滑的感觉,你对沼泽的恐惧就会下降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