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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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李顺(1)

    tue sep 13 06:36:37 cst 2016

    我曾听说被砍头的人变成鬼之后,脖子上会有一个像碗儿那么大的缺口,脑袋如同长在山坡上的南瓜一样始终歪向一边;淹死的人则会化身为一个湿漉漉的鬼,脸色铁青,浑身浮肿,肚子胀得像个圆鼓鼓的水球,随着走路的姿势来回晃动;而饿死鬼通常都身形干瘪,瘦骨嶙峋,还到处游荡找东西吃,却什么都找不到。

    当我现在真的成了饿死鬼,我想说,这些说法毫无根据,完全是凭空捏造、供人消遣的谣言。

    虽然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要随时被风卷走,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的样子和我拥有健康的肉体之躯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分别,而且令我倍感欣慰的是,狂风都吹不动我,就算豆粒大的雨滴也不能触动我身上的一根毫毛。

    我真的是被饿死的,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必要添油加醋、刻意渲染。

    从食物殆尽的那一刻起,饥饿就开始步步紧逼,像个贪得无厌的窃贼不断地想从我的体内攫取更多气力,直至彻底掏空我的身体。至于最后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仅仅只是在我气若游丝的病体上补上了一刀,使我走得更爽快些而已。

    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彻底脱离了尘世间的束缚,来到了另一种全新的境界,那我也只能坦然面对这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尽力使自己心平气和地吐出一些积压在心头的怨言。

    首先我得澄清一点,我可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本来,从我了断尘缘之后,我可以把心中的怨愤完全抹去,绝口不提曾经给我带来冤屈的任何龌龊之事,但当我现在在阴间,透过稀薄的像云层般无关紧要的阻隔,看到自己的肉身被那两个家伙像玩弄泥团一样无端蹂躏,我怎能咽下这口怨气?

    牛二这个精明到骨子里的家伙,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没见他吃过亏。现在又不知道被他从哪里骗来这么个蠢蛋,还心甘情愿同他共赴死路,到头来恐怕又要充当他的口粮。

    我可不是在此危言耸听,对于他如何残忍对待我的尸体,我可全都看在眼里,之前我只是忍气吞声,故作不知罢了。既然他如此得寸进尺,像对待仇人一般对我的尸体百般羞辱,我也不必在此对他有所保留。

    其实,要对这个悲剧追根溯源,牛二这家伙难辞其咎。我早就对他说过冬天的沼泽是吃人的老虎,等气候转暖了再出发要稳妥许多。

    倒霉的是我竟然碰上了一个世间罕有的急性子,一会说花三天时间就能走完那片沼泽,一会又说背上的鱼足够我们吃上个把月,催促得那个紧啊,仿佛他有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在沼泽另一头等着他进洞房,晚走半天都要跟我拼命似的。

    偏偏我就耳根软,一冲动就跟着他出发了。可恶的是,这家伙一上路就胃口大开,吃起鱼来就跟饿虎扑食一样大口大口往下咽,一顿吃三条还不能填饱他的肚子。

    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背上的鱼被他这么挥霍了,于是我警告了他几句,将剩下的鱼平分之后,规定只能吃自己的那一份。这个可恶的家伙立刻变得像只小鸟一样,对自己的鱼百般吝啬,连鱼骨头都恨不得嚼烂了咽进肚里。

    当我最后吃光了自己的那一份,饿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那家伙的包袱里竟然还有少许剩余。更可气的是,当我连走起路来都东倒西歪的时候,他倒还一副活蹦乱跳、气色红润的样子。

    我现在回忆起这些,才琢磨出其中的猫腻,这个卑鄙的家伙肯定从一开始就在身上藏了好几条鱼,可当时的我饿得头脑浑浊,哪还能想到这些。

    其实,如果我之前能够多点戒心,早就能窥出他的品性。就拿他对待他那个无所不能的天老爷来说,在树林里挨饿的那几天,他可是时时念叨,一副满心虔诚、恨不得把头都磕碎的样子,等到转危为安,这个伪信徒立马就把他的天老爷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没听他提起过。

    我要是当时脑子能清醒一点,看到他连天神都敢拿来愚弄,我肯定立马和他分道扬镳,本来从心底里我就没打算要一路跟他走到底。他想当出头鸟,想做英雄,还惦记着他的拜把兄弟羊吉,那就让他去好了,我可是了无牵挂,只求一处安身之所。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妨明说,那次抓阄时压根儿我就没抽到,是我背地里跟抽到签的杨华换来的。

    机缘巧合总是在不经意间左右人的命势,有时意外地获得一次契机,满心以为是上苍赐予的礼物,可是沿着这次契机按部就班把事情运转下去,到头来才会发现恰恰是这个礼物当初触动了开启厄运模式的机关。

    毫无疑问,要是没有那次抓阄,我就会一个人偷偷溜出极乐谷,就算独自在林子里瞎转悠,至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