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红
似乎从那以后，穷奇就一直呆在覃盛的身边，不为任何人所察觉。它是他是最坚强的一面，也是最脆弱的一面。
直到十久手中的利剑将穷奇的心脏洞穿，彻骨的疼痛才让覃盛意识到，他和穷奇早早便是一体。
“不要，不要杀死它！”覃盛跪倒在十久的面前，双手死死抓着剑刃，有鲜血淌下。
“你疯了，它是妖！”
“它不仅仅是妖！七年了，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你看见它刚才那个样子了吗，早晚有一天，它也会杀了你！”
“我对不起江南，我知道错了，但是求求你，不要杀死它！”听到“杀”这个字眼，覃盛显得尤为失控。十久并不知道他和江南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覃盛是一只再也无法回归羊圈的羊罢了。
……
……
江南还没能醒来。
自动售货机前，良月大口吃着泡面，苍白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
“你看到了吗？”她问，紧跟着呷一口可乐。安静的走廊里，侧耳能听见气泡在易拉罐中破裂的细小声音。
“看到了，那包薯片卡在那个槽里好几天了，我试过用四个硬币把它换下来，可我没能做到，它不属于我，会有比我更执着的人得到他，楼上精神科的那个小伙子每天都揣着满满一口袋硬币来换那包薯片，但它仍旧不为所动，生活也不过如此……”阿福满脸的神情，就差落下两颗泪来。
“你食物中毒了吗？”
“刚看过王家卫的电影，觉得这么说话很浪漫，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也不要成天想着打打杀杀，小姑娘要温柔一点，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
良月不说话，也不看阿福，只是猛一攥，瞬间将手中的易拉罐捏成薄片，“咔”的一声，未饮尽的可乐像一口老血从残破的罐身里呕出。
“啊，我还是跟你讲讲我和十久的事情吧！”阿福脸色大变，干笑两声，原本温温吞吞的嘴皮子突然利索起来。
“你先回答我，你看到了吗？”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吗？”
良月看向走廊尽头：“刚刚推过去的那个人，胸前压着一团黑气。”
阿福眉头紧锁，神情变得凝重：“没有。”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他胸前蹲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
这下轮到良月将信将疑：“鬼？”
“不是，是灵，它在吸食那个人最后的生机。”阿福顿一顿，“你果然能看到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和十久说过，你和他是同一种人，可是又截然不同。”
“哪种人？”
“系灵人。”
阿福很早便知道，十久和良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倒不是说那些前世今生的渊源一类，而是阴阳两极间本就有的缔结。
“其他的系灵人都能够和灵达成契约，被灵依附，永生永世地共生下去，你不行。你就像太阳一样，会灼伤它们。所以多多少少，它们见到你的时候，会把自己收敛起来。这是为什么我能看到它们的原貌，而你只能看到一团黑气。”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纵然良月嘴上这么驳道，脑海中却也清楚回想起在贺兰湖的那个雨天，湖水在她的周身沸腾，十久那伸出又疾速收回的手，和破碎飞灰的金色屏障。
……
……
没过多久，值班的护士们匆匆赶往同一个方向，白色的小猫跟踢踏着脚步声，乱糟糟交叠在走廊里，像是一群惊慌失措的角马。
“人已经不行了。”阿福摇摇头，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逃不开的宿命啊。”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已经看到了呀，要是捱过这一劫，能活到七十来岁呢，可惜了。”
让阿福意外的是，良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还在乡野时，她的外婆也常常掐着手指头在邻里卜算，什么时候走大运，什么时候该成婚，什么时候宜动土，什么时候得捱劫难，人世行走所能遇见的事，都在她的指尖作数。在良月的记忆里，外婆从来不谈生死，絮叨的多是些善意的小提点。
“所以你大有来头喽？”
“倒没什么大来头，不过是个小神仙罢了。”阿福摆摆手，努力作一副淡淡的模样，仿佛身为小神仙确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实际上，他相当希望看到良月惊羡的神情，好继续高谈阔论下去，把天上那些他看到的瑶池美酒都说给她听。
“哦。”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我是神仙啊！”
“知道了，你继续说。”良月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甲，略有些心不在焉，好像神仙这路货色随处都能见到，地摊上十块钱就能买到三个似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水煮蛋是什么关系。”
“我是坐守在他命宫里的一颗星曜，流年轮到我值班。唉，得帮助他完成这辈子的课题啊。”
“课题，什么课题？”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要学会的事情啊，不止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这么简单，它是一生中最难逾越的大山包，一旦翻过去，新篇章可就展开了。他比你想象得要厉害得多。”说出这句话时，连阿福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至于十久的新篇章，他认为并没有开启的必要。
“他牵扯了太多人了……”良月站起身，往自动售货机里又投下两个硬币，那包阿福觊觎已久的薯片终于掉落下来。撕开包装袋，良月把薯片咔嚓嚼碎在嘴里，“不怎么好吃啊，你对它的期望太高了吧。”
阿福深知良月的性子本就直来直去，并不会在话里藏着别的意思，但此刻他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十久不像能担待大事的人。若不是自己犯了错，被贬谪到人间，阿福是不情愿管十久这样的人的，哪个神仙愿意打扮成邋遢老头，成天热脸贴着冷屁股呢。
“都是为了回去能继续做神仙啊。”阿福低声道。
“你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
……
……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呜哇声响。
担架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脸上满是鲜红的血，身体诡异地扭曲着，所有关节都以最令人痛苦的方式交叠在一起，难分难解。将近两个小时以前，这个叫做杨渠的男人站在桑城最凶险的那栋废弃高楼之上，纵身一跃，雨水般坠落，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关于那栋废弃的高楼，有许多骇人的传言，但其间多数是大人们希望孩子在放学后能够快快回家，不要在高楼前的那片空地上逗留玩耍而编织出来的版本。
像是日暮黄昏，气息奄奄的余晖极力释放出最后一抹罪恶的红，将整栋大楼浸透在鲜亮的血色之中。连结阴曹的大门就此打开，阎罗将把自己血红的双眼安放在乌鸦的眼眶里，由它们去啄下不按时回家的孩子的眼睛。失了眼睛的孩子跌跌撞撞爬向高楼，最后跌坠进燃烧着烈火的地狱里。
可惜的是，孩子对地狱并无多少概念，于是大人们喜欢在后面补上一句，地狱里有写不完的数学作业。
而流传在大人之间的版本就要显得媚俗一些，高楼施工期间，包工头撞见自己的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于是药晕妻子，将她灌进了还未浇筑完成的地基里。冰冷的水泥慢慢侵入她的七窍，所有的感知随之渐渐消散，身体最终僵硬如同石头，被永久封存在地下。死去的妻子怨念不散，强大的能量漩涡不断吸引着方圆内过路的失意者。失落的男人们从高楼上跃下，头朝地，脑浆迸裂四处，渗进地底，滋养着女人。似乎从生到死，女人都是要汲取男人的精血的。
杨渠的濒死体验和数学作业，或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点联系都没有，他就是单纯地想去死，而跳楼似乎是成本最低的做法，不需要四处凑齐足量的安眠药，也不需要担心切断动脉后流出来的血会不会在地毯上形成难以清除的污渍，比起一个人悄悄摸摸死在密闭的小空间里，跳楼更显得壮阔，会有很多人得知他死去的消息，最感到惋惜的，莫过于甲方。已经付了定金，交工日期近在咫尺，最好欺负的剪辑师就这样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要到哪里再去找这样便宜的货色。
好在杨渠没有死，只要上半身没有遭受毁灭性的伤害，稍稍包扎一下，止住血，就可以继续剪片子。想到这里，远在千里之外的甲方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关于从二十八楼坠落却能没一死了之这件事，杨渠感到痛心疾首，高昂的医药费他或许承担不起，妻儿为此要活活遭罪，他们本该得到一份相对可观的保险赔偿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坠，没能让杨渠摆脱困扰他已久的噩梦。那双眼睛似乎并不想放过他，像血月，又像腥红的潭水。
……
……
江水一片漆黑，凝重如同穷奇的喘息。
碧绿的血从胸腔中喷薄而出，覃盛发出痛苦的嗥叫。显然，十久没有理会他所说的那些话。
一张符文死死烙进穷奇的皮肉里，在大雨中燃烧出诡谲的荧光。见不远处，莫离掐着手印，雨幕几乎将她吞噬，只留下白茫茫的氤氲轮廓。口中念动的咒语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穷奇束缚在原地。
锁链越缚越紧，庞大的身躯不堪压力，爆裂成一束刺眼的光，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四散的光芒凝成一颗小小的光点，从半空落下，掉在坑洼里，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一只长着三角眼的虎斑猫站在水洼里，弓着背，皮毛炸开像是一簇生气的狗尾巴草，一边发出嘶哈嘶哈的威胁声，锋利的犬齿如同巨兽骇人的獠牙在夜里闪着寒光，毛绒绒的爪子在地上凶狠抓挠着，时刻准备着扑咬。
“呃……”十久将手中的剑放下，一把揪住那虎斑猫的脖子，拎了起来，“这是猫吗……”话音未落，不想那虎斑猫一口咬住十久指指点点的手指。
“啊！”一声响亮的惨叫。
“这原形真是让人料想不到。”莫离擦拭着从脸上淌下的水渍，仍有些虚弱。
只见那虎斑猫凶巴巴叫唤一声，扑进一旁的灌木丛里。草木一阵窸窸窣窣，穷奇和忘忧撕咬着从中翻滚出来，两团暴躁的小毛球进行着方才在江水中未完的战斗，身上脏兮兮沾染着雨水和泥巴。
“好了，不要打了。”十久一手拎起穷奇，一手拎起忘忧，皱着眉头道。
忘忧蹿上十久的肩头，抱住他的脖子，冲穷奇吐了吐舌头，将身上的泥星子甩了它一脸。穷奇气得张牙舞爪，却无计可施。
“喏，还给你。”覃盛抬起头，见十久把穷奇递到他的手里，“莫离说，它想再掀起什么风浪，也得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她会把这个可能性抹杀掉，所以，你先把它带走吧。”
穷奇一下躲进覃盛的影子里，就像彼时它保护他时那样。这只凶恶的小猫死死锁定着十久的目光，像是下一刻便要把锋利的爪尖刺进他的咽喉。
……
……
躺在地上的剑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透过血液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怨，怨，怨……”
直到十久手中的利剑将穷奇的心脏洞穿，彻骨的疼痛才让覃盛意识到，他和穷奇早早便是一体。
“不要，不要杀死它！”覃盛跪倒在十久的面前，双手死死抓着剑刃，有鲜血淌下。
“你疯了，它是妖！”
“它不仅仅是妖！七年了，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你看见它刚才那个样子了吗，早晚有一天，它也会杀了你！”
“我对不起江南，我知道错了，但是求求你，不要杀死它！”听到“杀”这个字眼，覃盛显得尤为失控。十久并不知道他和江南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覃盛是一只再也无法回归羊圈的羊罢了。
……
……
江南还没能醒来。
自动售货机前，良月大口吃着泡面，苍白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
“你看到了吗？”她问，紧跟着呷一口可乐。安静的走廊里，侧耳能听见气泡在易拉罐中破裂的细小声音。
“看到了，那包薯片卡在那个槽里好几天了，我试过用四个硬币把它换下来，可我没能做到，它不属于我，会有比我更执着的人得到他，楼上精神科的那个小伙子每天都揣着满满一口袋硬币来换那包薯片，但它仍旧不为所动，生活也不过如此……”阿福满脸的神情，就差落下两颗泪来。
“你食物中毒了吗？”
“刚看过王家卫的电影，觉得这么说话很浪漫，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也不要成天想着打打杀杀，小姑娘要温柔一点，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
良月不说话，也不看阿福，只是猛一攥，瞬间将手中的易拉罐捏成薄片，“咔”的一声，未饮尽的可乐像一口老血从残破的罐身里呕出。
“啊，我还是跟你讲讲我和十久的事情吧！”阿福脸色大变，干笑两声，原本温温吞吞的嘴皮子突然利索起来。
“你先回答我，你看到了吗？”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吗？”
良月看向走廊尽头：“刚刚推过去的那个人，胸前压着一团黑气。”
阿福眉头紧锁，神情变得凝重：“没有。”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他胸前蹲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
这下轮到良月将信将疑：“鬼？”
“不是，是灵，它在吸食那个人最后的生机。”阿福顿一顿，“你果然能看到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和十久说过，你和他是同一种人，可是又截然不同。”
“哪种人？”
“系灵人。”
阿福很早便知道，十久和良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倒不是说那些前世今生的渊源一类，而是阴阳两极间本就有的缔结。
“其他的系灵人都能够和灵达成契约，被灵依附，永生永世地共生下去，你不行。你就像太阳一样，会灼伤它们。所以多多少少，它们见到你的时候，会把自己收敛起来。这是为什么我能看到它们的原貌，而你只能看到一团黑气。”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纵然良月嘴上这么驳道，脑海中却也清楚回想起在贺兰湖的那个雨天，湖水在她的周身沸腾，十久那伸出又疾速收回的手，和破碎飞灰的金色屏障。
……
……
没过多久，值班的护士们匆匆赶往同一个方向，白色的小猫跟踢踏着脚步声，乱糟糟交叠在走廊里，像是一群惊慌失措的角马。
“人已经不行了。”阿福摇摇头，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逃不开的宿命啊。”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已经看到了呀，要是捱过这一劫，能活到七十来岁呢，可惜了。”
让阿福意外的是，良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还在乡野时，她的外婆也常常掐着手指头在邻里卜算，什么时候走大运，什么时候该成婚，什么时候宜动土，什么时候得捱劫难，人世行走所能遇见的事，都在她的指尖作数。在良月的记忆里，外婆从来不谈生死，絮叨的多是些善意的小提点。
“所以你大有来头喽？”
“倒没什么大来头，不过是个小神仙罢了。”阿福摆摆手，努力作一副淡淡的模样，仿佛身为小神仙确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实际上，他相当希望看到良月惊羡的神情，好继续高谈阔论下去，把天上那些他看到的瑶池美酒都说给她听。
“哦。”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我是神仙啊！”
“知道了，你继续说。”良月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甲，略有些心不在焉，好像神仙这路货色随处都能见到，地摊上十块钱就能买到三个似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水煮蛋是什么关系。”
“我是坐守在他命宫里的一颗星曜，流年轮到我值班。唉，得帮助他完成这辈子的课题啊。”
“课题，什么课题？”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要学会的事情啊，不止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这么简单，它是一生中最难逾越的大山包，一旦翻过去，新篇章可就展开了。他比你想象得要厉害得多。”说出这句话时，连阿福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至于十久的新篇章，他认为并没有开启的必要。
“他牵扯了太多人了……”良月站起身，往自动售货机里又投下两个硬币，那包阿福觊觎已久的薯片终于掉落下来。撕开包装袋，良月把薯片咔嚓嚼碎在嘴里，“不怎么好吃啊，你对它的期望太高了吧。”
阿福深知良月的性子本就直来直去，并不会在话里藏着别的意思，但此刻他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十久不像能担待大事的人。若不是自己犯了错，被贬谪到人间，阿福是不情愿管十久这样的人的，哪个神仙愿意打扮成邋遢老头，成天热脸贴着冷屁股呢。
“都是为了回去能继续做神仙啊。”阿福低声道。
“你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
……
……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呜哇声响。
担架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脸上满是鲜红的血，身体诡异地扭曲着，所有关节都以最令人痛苦的方式交叠在一起，难分难解。将近两个小时以前，这个叫做杨渠的男人站在桑城最凶险的那栋废弃高楼之上，纵身一跃，雨水般坠落，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关于那栋废弃的高楼，有许多骇人的传言，但其间多数是大人们希望孩子在放学后能够快快回家，不要在高楼前的那片空地上逗留玩耍而编织出来的版本。
像是日暮黄昏，气息奄奄的余晖极力释放出最后一抹罪恶的红，将整栋大楼浸透在鲜亮的血色之中。连结阴曹的大门就此打开，阎罗将把自己血红的双眼安放在乌鸦的眼眶里，由它们去啄下不按时回家的孩子的眼睛。失了眼睛的孩子跌跌撞撞爬向高楼，最后跌坠进燃烧着烈火的地狱里。
可惜的是，孩子对地狱并无多少概念，于是大人们喜欢在后面补上一句，地狱里有写不完的数学作业。
而流传在大人之间的版本就要显得媚俗一些，高楼施工期间，包工头撞见自己的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于是药晕妻子，将她灌进了还未浇筑完成的地基里。冰冷的水泥慢慢侵入她的七窍，所有的感知随之渐渐消散，身体最终僵硬如同石头，被永久封存在地下。死去的妻子怨念不散，强大的能量漩涡不断吸引着方圆内过路的失意者。失落的男人们从高楼上跃下，头朝地，脑浆迸裂四处，渗进地底，滋养着女人。似乎从生到死，女人都是要汲取男人的精血的。
杨渠的濒死体验和数学作业，或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点联系都没有，他就是单纯地想去死，而跳楼似乎是成本最低的做法，不需要四处凑齐足量的安眠药，也不需要担心切断动脉后流出来的血会不会在地毯上形成难以清除的污渍，比起一个人悄悄摸摸死在密闭的小空间里，跳楼更显得壮阔，会有很多人得知他死去的消息，最感到惋惜的，莫过于甲方。已经付了定金，交工日期近在咫尺，最好欺负的剪辑师就这样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要到哪里再去找这样便宜的货色。
好在杨渠没有死，只要上半身没有遭受毁灭性的伤害，稍稍包扎一下，止住血，就可以继续剪片子。想到这里，远在千里之外的甲方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关于从二十八楼坠落却能没一死了之这件事，杨渠感到痛心疾首，高昂的医药费他或许承担不起，妻儿为此要活活遭罪，他们本该得到一份相对可观的保险赔偿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坠，没能让杨渠摆脱困扰他已久的噩梦。那双眼睛似乎并不想放过他，像血月，又像腥红的潭水。
……
……
江水一片漆黑，凝重如同穷奇的喘息。
碧绿的血从胸腔中喷薄而出，覃盛发出痛苦的嗥叫。显然，十久没有理会他所说的那些话。
一张符文死死烙进穷奇的皮肉里，在大雨中燃烧出诡谲的荧光。见不远处，莫离掐着手印，雨幕几乎将她吞噬，只留下白茫茫的氤氲轮廓。口中念动的咒语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穷奇束缚在原地。
锁链越缚越紧，庞大的身躯不堪压力，爆裂成一束刺眼的光，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四散的光芒凝成一颗小小的光点，从半空落下，掉在坑洼里，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一只长着三角眼的虎斑猫站在水洼里，弓着背，皮毛炸开像是一簇生气的狗尾巴草，一边发出嘶哈嘶哈的威胁声，锋利的犬齿如同巨兽骇人的獠牙在夜里闪着寒光，毛绒绒的爪子在地上凶狠抓挠着，时刻准备着扑咬。
“呃……”十久将手中的剑放下，一把揪住那虎斑猫的脖子，拎了起来，“这是猫吗……”话音未落，不想那虎斑猫一口咬住十久指指点点的手指。
“啊！”一声响亮的惨叫。
“这原形真是让人料想不到。”莫离擦拭着从脸上淌下的水渍，仍有些虚弱。
只见那虎斑猫凶巴巴叫唤一声，扑进一旁的灌木丛里。草木一阵窸窸窣窣，穷奇和忘忧撕咬着从中翻滚出来，两团暴躁的小毛球进行着方才在江水中未完的战斗，身上脏兮兮沾染着雨水和泥巴。
“好了，不要打了。”十久一手拎起穷奇，一手拎起忘忧，皱着眉头道。
忘忧蹿上十久的肩头，抱住他的脖子，冲穷奇吐了吐舌头，将身上的泥星子甩了它一脸。穷奇气得张牙舞爪，却无计可施。
“喏，还给你。”覃盛抬起头，见十久把穷奇递到他的手里，“莫离说，它想再掀起什么风浪，也得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她会把这个可能性抹杀掉，所以，你先把它带走吧。”
穷奇一下躲进覃盛的影子里，就像彼时它保护他时那样。这只凶恶的小猫死死锁定着十久的目光，像是下一刻便要把锋利的爪尖刺进他的咽喉。
……
……
躺在地上的剑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透过血液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怨，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