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久与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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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夜夜啼

    众人面面相觑,再难睡眠。夜如凉水带着彻骨的寒意袭来,微风由墙垣穿过,将死亡的气息灌满了整间屋子。没有人敢去动门前的那具尸体,此刻,那一堆即将腐败的肉已经开始有膨胀的迹象,伤口处的皮肉更是油光发亮,一经触碰,便怕是要迸溅出浆汁来。



    无奈之下,莫离一行打算先离开这里,到小镇上安顿。临走前,十久小心翼翼地将一张草席盖在了老瞎子的身上。



    ……



    ……



    镇上也是一派不繁华的景象。挨家挨户皆已经熄下灯光烛火,紧紧闭门。小家店面的卷帘门如同一张张薄薄的铁片,坑洼不齐,有风吹过,便发出寒号鸟在冬天里的那般哆嗦声响。



    很远很远,一行人才找到一家宾馆。这家宾馆有两幢小楼,紧紧挨在一起,只是朝向不相同。一幢比较矮,另一幢则要更矮些,矮的那幢朝西,更矮的那幢朝北,老旧程度倒是差不了多少,风雨侵蚀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前台的老婆婆也是的,头发是无光的白,面如死灰,可干瘪的嘴唇却涂得鲜红。十久没敢多看她,觉得这妆容像是出自入殓师之手。老人的身上本就感受不到太多生机。他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个老婆婆究竟是死是活,他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有深深的阴影。很快,他的怀疑便随着这老婆婆的漫天要价而消散去了。标准间一晚八十,这是最后拍板。



    正当众人拎起行李,准备入住时。那老婆婆摇摇头,指了指那幢稍矮些的小楼。



    “你们要住那边。”



    “为什么不能住在这边。”覃盛哪里捱过这样的委屈,在炕上睡了几觉,早就浑身酸疼,身上还多了好几处不知名虫子咬出的肿块。即便是一晚,他也想要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睡得相对好些。



    “这边房满了。”



    莫离看了看这两幢小楼的结构,大抵明白那老婆婆为什么非要把他们赶到另一幢小楼去了。



    朝向北的那一幢,并非是给人住的,就算是在城市中,这样的结构安排也并不少见。一些地段风水不佳,容易招惹灵体,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发生,便会在旁边另建起一幢朝北的偏楼,专给它们住。主楼房满时,酒店或是宾馆就会放出偏楼的小部分房间,作为特价房。偏楼也是需要人气的,若是长时间不沾惹人气,怕是要有难以招架的事情发生。



    实际上,这样的偏楼住一晚并不会有太大问题。没有什么是一簇蛮蛮草所不能解决的。



    小楼的天花板异常的低,带着一种逼仄和压迫。十久很快便喘不上气来,莫名心悸。心理作用,莫离是这么安抚他的,若是实在难安,今夜大可以和她一起睡。十久没有拒绝,他是真的感到害怕。



    



    两张床的床尾都对着镜子,镜子下又各摆了一张台子。十久觉得这样的设计并非巧合,像极两块墓碑。从床上坐起时,正好能看见自己在灰蒙蒙的镜子中的模样,如同墓碑上的灰白照片。



    “这个浴缸像溺死过人一样。”十久将浴帘拉开,感到一阵恶心,浴缸边沿有一圈黄色的水垢。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地方泡澡,除了放水将人溺死在其中,他想不出这里还能发生什么。莫离不做声,默默点燃了蛮蛮草,将十久从厕所里呛了出来。



    ……



    ……



    房间里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霉味。十久没能睡下。厕所里的某一处在漏水,滴滴答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声响,像是不洁净的水流过生满锈渍的水管,咿呀像小孩子的哭声。十久觉得慎得慌。



    这哭声淅淅沥沥了一整夜,天尚未亮透时,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十久心下一惊。门外有女人的声音,她是来找孩子的。再三强调房间里没有孩子,女人还是不肯离去。十久没敢开门,只能选择报警。纵使他没能一下子背出二十四字社会主义价值观,但还是愿正义的化身能够驱散一切黑暗。



    警察很快便赶到了,还带来了女人的丈夫。根据丈夫的说法,女人的精神一直不太正常,自从失去了孩子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了。他是大学讲师,是司法鉴定协会的理事,要判定女人有精神疾病轻而易举,但他没有把她送进相关的疗愈机构,反而选择了与她分居两处。他不想要照顾女人,提及女人时,他的神情是沮丧的。



    像所有最终变得不再和睦的夫妻一般,他们也曾有过以彼此的快乐为快乐的时光。尔尔原来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可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了,男人的话语里尽是这般意思。



    “有了孩子以后,她就变了,变得疑心重重的。每天都在怀疑我,怀疑我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是不是不爱她了。这些怀疑根本无迹可寻,我是注重证据的,谁主张谁举证,可她又说不出,就是无端端的……”男人显得十分懊恼,他对她仍是有着爱意,但更多是失望。



    任何一种关系都是相互的,男人也开始觉得,女人不再爱他,若不是如此,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直到女人对他们的孩子也表露出了极度的反感,男人才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



    “没过多久,尔尔就开始对孩子表现出了非常不耐烦的情绪,孩子一哭,她也跟着哭,哭得还要歇斯底里。我是做鉴定分析的,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厌恶。一个做妈妈的,怎么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没过多久,两人就分居了。到了周末,男人会把孩子送到女人的住处去呆上小半天,到了傍晚再接回来。他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女人是怎么和孩子相处的,但每次他去接孩子的时候,总能看到女人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是不舍,是怜惜。这显得很矛盾。



    孩子也开始没日没夜的哭,尤其在夜里,更是嚎啕。



    “那天我去接孩子,她没出来。我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发现她背对着我在哭,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来,怀里,衣服上全是血,孩子已经死了,喉咙被割开……”男人说到这里,眼眶开始泛红。



    所有人都断定,是女人莫名其妙疯了,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需要接受治疗,而不是被送进监狱。没有人在意女人经历了什么,她已经疯了。



    ……



    ……



    李尔尔从来就没有变过,她深爱着男人,深爱着孩子,深爱着她所拥有的一切。可正是因为她所深爱着的,梦魇降临。



    “你失败了。”



    黑衣人站在李尔尔的面前这样说道,匕首散发着的凛冽寒光划破一道血色。怀里的孩子在熟睡中死去。登时,她泪如泉涌,却不能反击。她已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表现得如同一个疯子般从男人身边离开了。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被放过。



    “你好好想想吧,不然下一个就是他了。”话落,黑衣人便离开了。



    李尔尔没有办法告诉所有人,孩子不是她杀的,她从来没有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她要一直装下去,别无他法。



    毕竟,她失败了。



    ……



    ……



    阿福有一丝狐疑,面前的这个女人绝不是男人口中那样的,她有难言之隐。他也只能判断到这里。



    人声有些嘈杂,莫离感到了不适,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前一黑,便倒地不起。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睁眼是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她把这种感受称为“源头”,像是她从这里诞生,从这里长大,从这里走出,经过了很漫长的斗转星移和沧海桑田之后,再次回到这里,虽已经认不出它的样貌,但那生长于斯的感觉却从未改变。



    霎时间,莫离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关于她的过去,只有一片空白。这偏安于一隅的桃源,在心光层给了她家一般的归属感。



    哭声越发强烈,莫离循声而去,只见在一颗落花晶莹的桃树之下,坐着一个浑身落满桃瓣的小男孩,穿着纯白的衣裳,手腕上各戴着一只银铃铛,正抹着眼泪。莫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那小男孩便委屈巴巴将头抬起来。瞳色一蓝一黄,是剔透的鸳鸯眼。额心正中,一朵红莲绽开,隐隐闪着金色的光亮。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小男孩又低下头啜泣起来,莫离这才看到他的头顶上有两只才长出不久的兽角,圆润又小巧,像是新生的芽儿,有着好看的杏色。纵使小男孩哭得心碎,莫离的内心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波动,她对小男孩所在意的这种感情很陌生,实在不能感同身受。这大抵是那女人的孩子,且显而易见,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长得就不一样。



    莫离开始对这哭声感到焦虑,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视线中是落英飞红,慢慢染成一片,变得氤氲模糊。她的意识在跌往玄光层,有一种力量在拖拽着她,孩子的哭声渐远了,转而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静谧,那株桃树变得干枯,枝丫诡异扭曲在一起,落在湖面上的不再是花瓣,而是孤寂鸦鸟的的影子,哀啼声喑哑,诉说着悲戚。



    ……



    ……



    黑衣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