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久与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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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溯源梦

    ……



    ……



    其一黑衣人上前,用脚踩住了老瞎子的头,狠狠碾了几下。



    阿福赶忙将良月的脸别向了自己怀中,不想要让她看见那颗头颅被踩得目眦迸裂,皮开肉绽的惨状。



    “你们想怎么样。”莫离的语气像一根锋利的冰锥,划破空气中所弥漫着的血腥味道。来者不善,她庆幸他们不是纯粹的暴徒,以暴制暴,她做不到。方才老瞎子在玄光层的凶险遭遇,她已窥见一斑。取走了心脏的那只白猿唤作朱厌,司掌战乱,生性暴烈好斗,杀戮一旦开始,便永不止歇。单是老瞎子一人的鲜血并不能令它平息。



    唯一的合理解释是,朱厌已被削减灵力,成了傀儡。玄光层中的,不过是它的一部分。



    “我们之间并无怨仇,诸位可以离开了。”



    莫离看不清黑衣人的面目,却能够感受到阴翳中那丝诡谲的笑意。十久的后脑勺又开始生疼,兜帽之下,有冷彻的目光在注视着他,让他感到有些许压抑和不适。那是一种狩猎者追寻猎物的目光。



    回到小院之中,正茫然无措之时,十久突然昏倒在地,毫无预兆。并无更合理的推断,众人只能认为这是因为长时间的奔劳加上不适应水土的结果。十久终于能够一个人独占一条炕,躺得笔直。



    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旧玻璃照射进屋内,粉尘被包裹上一层微光,漂浮在空气之中。阿福第一次露出了深重的表情,紧紧锁着眉头,守在十久的身边。他要比任何人都担心十久,突然的昏厥并非是简单的身体不适,他感觉不到十久了,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飘入云层中,再寻不到踪影。有什么东西正在将他的意识向深远处牵引。



    莫离什么都没有交代,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小院。十久被暗算了,他身上的诅咒,她解不开。迫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找到那批黑衣人,谈判。虽说是谈判,莫离还是做好了斗法的准备。



    ……



    ……



    “你们想要什么。”



    “把他交给我们。”



    “不然呢。”显然,莫离并不想把十久交给这批不明身份的人。



    “你们全都要死。”



    黑衣人的态度决绝。莫离却不以为然,纵使他们行踪身份诡秘,其一必然有着操控妖灵的能力,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不论是在玄光层亦或是心光层中,她都是强大的。莫离不仅仅要彻查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更要紧的,是让十久安然无恙。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十久终于醒来,却陷入了另一种癫狂的状态之中。莫离回到小院中时,正看见十久赤着脚踩在一地的碎玻璃上,左手手背淅淅沥沥有血淌下。窗棂上残留的锋利碎片上有血迹。众人根本无法靠近十久,只能看着碎玻璃一片片扎进他的皮肉之中。



    阿福神情痛苦。他无奈,只能从腰间抽出柳条。十久已经开始口吐白沫,胡乱说话,语音语调一反平常。阿福用柳条不断狠狠抽打着十久,殷红的血溅射在四处,场面一度十分暴戾。一般来说,这样驱散邪祟的方式都会用替身人偶来代为承受鞭笞,眼下的是特例。



    江南没敢看下去,将头别向覃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呼吸似乎被遏制住,覃盛的嘴唇颤抖着,脑海之中全是血液的鲜红颜色,腿一软,便昏倒在了地上。紧跟着,十久也倒下了,身上布满了柳条抽打过的血痕。



    原来昏倒之后也是会做梦的。在梦中,十久见到了一个好看的小姑娘。



    回来之后,莫离便设好了祭坛,时刻准备斗法。



    



    傍晚时分,十久仍是昏迷在炕上。窗外,有一个小姑娘正偷偷注视着他,头上还落着一片不知道从哪儿惹来的树叶,模样十分乖巧可爱。莫离注意到了这个眼神明净的小姑娘,只是佯作咳嗽便把她吓跑了。破碎的玻璃尖上,留下了一小撮白色的绒毛。



    小姑娘边跑边哭着,眼泪落在了路边的草木之上。可她的目光是坚定的,鱼死网破,又或是玉石俱焚,她毫不惧怕。



    ……



    ……



    月亮升起时,十久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除了纯净与平和,还缀满了泪水。眨眼,泪水便顺着脸滑落,落进了心间一汪未名的深潭之中。登时,涟漪漾起了无尽的哀伤。身上的血痕已经消退,皮肉未感疼痛,可心口处却生生被攥紧,像是有重物悬挂束缚,难以安放。



    “你醒啦。”



    “我丢了什么东西,对吗!”十久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紧紧抓住阿福的肩膀,不停问道。阿福知道的是,眼前的十久确是其人没错,可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歇斯底里地问出这般毫无缘由的问题来,无奈便只能劝说十久,再躺下歇歇吧,再醒来时,什么都会好的。



    十久不依不饶。动静惹来了莫离。



    “你对这个地方的感应越来越强烈了。”



    “发生了什么。”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实际上,十久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人死了便是死了,被分解,被汲取。构成身体的每一个分子都会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随风散落至各处,再度成为别的事物的一部分,或是一条狗,一条鱼,又或是月亮,甚至一块石头。这不算前世今生,这是更替,是新生,是他所认为的循环。



    “如果你想知道你弄丢了什么,我可以让你做一场溯源梦。”



    顾名思义。十久没有问下去,也没有拒绝莫离。他有些好奇,像他这样并不相信有前世今生的人,会在追溯前世今生的梦境里看到什么。



    十久很早便再次睡下了,昏迷也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在莫离的引导下,他很清楚,自己正进入一场梦境。他从未对梦境有过这般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梦是随机不可预测的,是胡乱拼凑而毫无逻辑的。可眼下,一种莫名的熟悉油然而生,他像是在赴约,像是在等待,会有一个他所不能转移开目光的身影出现。他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视野渐渐开始清朗,十久就要回忆起那小姑娘的面庞来。可登时间,烟云笼来,眼前一片白茫,像是铺开了一张卷轴。卷轴上纤尘不落,是新雪般的颜色。他困顿,他等的那个人没有来。



    倏而,一颗青色的鸿雁划破这空寂的白,渐渐晕开,如同墨块洇染。墨迹点落在卷轴之上,疏雨一般,似乎想要描绘下什么,但十久看不清,墨色像涟漪,漾开便再无踪迹可寻觅。这场梦里,谁都没有出现。心里下了一场雨,有什么在被书写着。他像一张白纸,而梦里,有一只精巧的毛笔挥毫。莫离骗了他。



    再无梦。如坠入墨池般,浓重的黑色。不知是谁告诉过十久,无梦可做,说明睡眠质量好,睡得深沉。他信了,昏迷了将近一整天,他有些累。浑身是绵软的,白日里被抽打的地方并未感到疼痛。用柳条抽打的方式驱逐邪祟,疼的是邪祟,人是不会疼的。但他确实流血了,流了不少,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会给他准备很多大枣补补血。十久很久没有想起过母亲了,大抵是因为现在比较虚弱。



    ……



    ……



    莫离不知道十久梦见了什么,她大可以选择一起入梦去看看,但溯源梦是两个人的前尘往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眼下可以确定的是,那批穿着黑衣的不速之客能够操控妖灵碎片,老瞎子和良月的外婆都是系灵人。可不知碍于什么,与老瞎子盟了誓的妖灵没能够保护他,他们之间像是失去了联系般。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她不能把十久交出去。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他不能死。”阿福看着满柜的坛子,摩挲着下巴,“把这里的魂渡给他吧。”



    “那是妖灵的能力,不是他的。我们做不到。”



    “那么过阴招魂呢。”阿福不死心,他想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保护十久不受到任何伤害是他的使命。莫离不很愿意让阿福去冒这个险。



    “不是我去,让那个小姑娘去。”从见到良月的第一眼,阿福就笃定,她像是十久的另一面。十久若是纯阴的月亮背面,那么她便是灼灼着的极阳日核。良月是邪祟不侵的,让她出体去到阴间,将老瞎子的魂给招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一般来说,民间的招魂人都会带上一条狗,即是灵宠。过阴时,那条狗也会跟随着下到阴间,若是有邪祟侵袭招魂人的意识,狗便上前扑咬,护主周全。良月是不需要的,但她也有一只灵宠,阿福深恶痛绝。



    “那得先把他的身体给拿回来。”



    “偷尸体?”



    “怎么能叫做偷。”他们只是要把老瞎子无人管顾的身体带回来而已。若是不这么做,那么这样的季候里,老瞎子会很快腐败变质,生出蛆虫来。不抓紧时间的话,就算是把魂招回来,也于事无补。



    来不及等到天亮,这样的时在夜晚做会显得更加紧张刺激。除却莫离和阿福,众人皆已睡下,或深或浅。覃盛没敢睡得太沉,纵使他和江南没有睡在一条炕上,但时刻注重自己是否会有失态的小举动还是很有必要的。



    “嘭”的一声,门被打开。柜上的坛子被震下三两个,打碎在地上。众人随即惊醒。站在门外的,正是老瞎子。他的皮肉已经开始有血水渗出,变得有些浮肿。覃盛见了血,再次吓昏过去。



    “交出系灵人……”老瞎子的声音嘶哑,喉咙中卡着什么似的。话落便倒地了,后颈处插着一根两寸长的钢针。



    莫离将那钢针拔出,一股黑色的血涌出。老瞎子这才死了个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