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久与灵
字体: 16 + -

15 最后的晚餐

    这唤作计蒙的巨兽走上岸,轰然跪地,放下了那姑娘和十久,竟有些潸然:“自将军走后,我领命候于此地已有春秋百余载,苦等无果。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了,我要永生永世困在这里了。将军即是回不来,我也会代他报仇。我摄人精魄,吞噬魂灵,若是成魔,便可挣脱枷锁,杀尽敌人。你为什么来……”计蒙身周黑气骤升,乌云由天边席卷。众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十久尤其,内脏几乎要受压迸裂。它蠢蠢欲动,意欲决一死战。柳鞭亦或是仪式剑并不能匹敌。



    湖水在巨兽计蒙两侧分开,湖底惊现一片尸骸。悚然之际,计蒙嘶吼,湖水幻化做龙形,将众人钳咬在口中。雨落如同针尖狠狠扎进皮肉。空中卷起漩涡,几人被封于水中,意识渐渐消散。霎时间,天边闪过两道白光,发出极度刺眼的光热,眼前一片煞白。



    计蒙发出痛苦的嚎叫。电光火石间,十久看到它的身上插着两柄约摸丈高的利剑。一瞬,白光骤缩成一颗星点大小,计蒙咆哮着被封入湖底。众人狠狠被摔在湖面上,湖面如同冬日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般,坚硬不可破,连带着计蒙所制造出的幻域,一同被封存。



    “嗳哟……我这把老骨头哟,又不行了……”阿福撑起腰,神情痛苦。喜宝掉落在头上。



    “怎么回事?”



    “我看到两把剑。”



    莫离和十久两人神情严肃,全然不顾一旁的阿福正嚎啕着想要把头上的喜宝弄下来。



    “什么样子的?”



    “没看清,太亮了。隐约有纹样,像是雌雄剑。”



    不知从何掉落下两只小指长的青铜剑,啪嗒一声,齐落在了两人面前,其中一只散发着蓝盈盈的微光。十久将它们从湖面上拿捏起来:“这是,钥匙吗……”



    “先收好吧。”



    十久把两只青铜小剑揣进了兜里。



    ……



    ……



    良月蹲在那一丛灌木前,泥泞间躺着那个小姑娘。十久想要上前,却被莫离拦下。



    “那小姑娘不是人。”



    “良月?”



    “死去的那一个。”



    死去的那个小姑娘约十六七上下,脸庞看起来要比良月还要稚嫩些。长长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只可爱的团子,此时已经散落,被打湿揉进了泥土之中。她尚未能瞑目,微微泛蓝的瞳色据大人们说是聪明小孩的象征,稍宽的眼距让她看起来十分纯良,事实亦是如此。



    “她只是在找家,找家人……”



    “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找家人?”莫离不答十久,默默走到了良月身后。



    “节哀。”



    “没事,总算是找到她了。”



    “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你可能……”



    “太酷了!”良月的情绪切换速度吓了莫离一跳。



    “你说什么。”



    “我说,太酷了,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是什么神秘组织吗,我可以加入吗!”



    莫离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还纠结于如何婉转开口,向良月解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时,这个看起来甚至未成年的小姑娘竟然作出了这般反应。



    “可你还在学校对吧。”



    “读书多没有意思,早就不想读啦!”



    “你个小丫头!你这样爸爸妈妈都不管的吗!”十久插话,用食指戳了戳良月的脑门。良月踉跄一下才站稳。



    “呃——”十久正笑着,忽然闷声,胸前吃了良月一记拳头。碍于颜面只能强作淡定,默默走到一旁才蹲下捂住心口。



    “我爸爸妈妈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外婆把我带大的!”



    “你这样外婆会担心的。”



    “不会,外婆很疼我的,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回家和她说一声就可以了。一起去吧。”良月唤了一声,喜宝便跳到了她的肩上。



    “你带着这么个玩意儿没办法过地铁安检的我跟你说。”



    “放到衣服里就好啦,你家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多!”良月嘟起嘴,又举起拳头吓唬十久,“啰嗦死了!”



    十久躲闪了一下:“小孩子不可以打大人,你知道你打人很痛的吗,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你找死!”



    十久话落撒腿就跑,良月死死追在后面破口大骂。



    莫离不自知地笑了一下。



    ……



    ……



    几人乘地铁来到了良月所居住的地方,路程稍嫌长,在贺兰湖被浸透的衣服已经半干。



    “我回来喽!”良月打开门,走过小院,不见外婆的身影。玉米面磨了一半。



    “这里不太对劲。”阿福拉了拉十久的衣角,压低声音道。



    “怎么了?”



    阿福正要继续说下去,厨房内传来良月的惊叫。众人循声赶至,只见满地狼藉,斑斑血迹还未干透。良月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下钻进莫离的怀里哭起来。



    砖砌的灶台一角又见一簇幼体。



    气氛凝重。



    “怎么办……外婆是死了吗……”



    “外婆一定还活着。只是……被带走了。”



    “被谁?”



    “还不知道。但我们会找到的。”莫离轻轻拍着良月的后背,“今晚先住到我家里吧。”



    “啊?”十久的反映最大。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那么就都去家里吃顿饭吧。你也来。”莫离看着阿福。阿福流露出了一丝惊喜。



    一路上,良月十分低落,任凭十久怎么哄,怎么刻意犯浑也再提不起精神。



    回到家中时,暮色尚未歇尽。十久的父亲仍坐在窗边,身侧再无那个毛绒绒的小身影。



    “爸,我们回来了。”



    父亲回过头,见家中来了许多人,一时间有些怕生,便躲到了窗帘之后:“烟火,烟火,烟火,烟火……”



    “没事的,都是朋友们。”十久安抚着父亲,将他搀扶至沙发。奇怪的是,良月总用一种警惕又揉杂着怨恨的眼神看着十久的父亲,充满敌意。



    “你该做饭了。”



    “谁?”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做饭。”



    “凭什么啊,我也很累了啊。”



    “……”莫离冷冷看着十久。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这样。”十久乖乖系上围裙,走到厨房。莫离坐在一旁的吧台前,倒了一杯水。



    “我们明天出发去威海。”



    “什么!”十久险些切到自己的手。



    最近发生的事情超出了莫离所能够招架的范围。她开始隐隐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这种感觉在她过去的生命和意识中都不曾有过。她要去北方找一个人,事不宜迟。



    “那你去就好了啊,我看家。”



    “不行,你一定要去。”



    “那我爸怎么办啊!”



    “带上。”



    “你有没有人性啊,让一个老人家这样奔波。”



    “他说不定能治好你爸爸。”



    “……”



    “还得带上两个朋友呢。”



    十久怔了一下, “朋友”这两个字从莫离的口中说出来显得十分荒诞。她并不像是能有朋友的人。在他的认知里,莫离从来不算是朋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绑架者,把他从原本只想要混吃等死的生活中给抽离了出来。可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美好,十久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种有一顿没一顿,无时无刻都在找死的状态之中,还不如从前。



    ……



    ……



    覃盛要比江南早到些,一身西装笔挺,带了一瓶红酒。见到莫离,便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他送给莫离的那条连衣裙意料之中的合身,他对任何女人的身体都要了如指掌。在这方面,江南则显得笨拙得多。



    留给江南的位置正好在覃盛对面。暖黄的灯光漾在红酒杯中,将江南的脸色映得十分好看。覃盛目不转睛,轻呷着红酒。



    “为什么你那位虚伪的朋友一直看着江南啊。”十久用气声咬着莫离的耳朵,他一直在观察,认为覃盛是这张饭桌上唯一一个能和自己匹敌的男人。



    “专心吃饭。”



    莫离没有兴趣和十久一起做种种无意义的猜想。眼下她有更加重要的话要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说,去北方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选择。她本可以不去。



    即便是莫离在说着认真严肃的话题时,覃盛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江南的身上。留意到江南并未怎么动筷,想罢是十久做的饭菜不合口味,他便起身,绕到江南身后,暧昧耳语着要亲自下厨。



    “你居然输给一个男人……”十久憋笑,在莫离耳边低声道。



    厨房中一阵聒噪,杯盘交叠碰撞在一起。很久,覃盛才端上一道卖相一般的菜来。



    江南夹了一筷子后,众人才陆陆续续尝起来。



    “就这个菜的味道来看,这位朋友对江南恨之入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站他。”



    “我觉得这道菜可以作用于驱逐仪式,完全可以替代任何草药。没有灵体能抵御得了。”



    十久和莫离交头接耳,面色凝重。不曾敢想象会有一人竟能将日常的食材组合出这般让人闻之生畏,食之失魂的菜样来。碍于江南尚未予以评价,二人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只能微笑着放下筷子,点头示意。



    从一开始便有些怔怔的良月嚼着嚼着便大哭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于家中离奇失踪的外婆,还是让覃盛的这一道菜给逼得喉头发紧,竟径直跑进洗手间。阿福紧跟上她:“我去看看小月。”别过头的一瞬将脸皱缩成一团。早知人间竟有如此难以下咽的东西,当日就不应该下凡来。



    “怎么会呢。”覃盛感到些许尴尬,不信邪地尝了尝自己做的菜,险些呕吐,“失态失态……”



    只有江南并不停筷,一口一口将那道菜吃尽,罢了还称赞了覃盛一番。覃盛心潮涌动。是出于何等浓烈的爱意,才能让江南为自己失了味觉,失了判断,失了心神。



    “江南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没有,她是味痴。”莫离不相信所谓爱,为爱所蒙蔽则更是无稽。江南的表现显然是病理性的,爱不是。



    “味痴?”



    “味觉极端不灵敏,所有的食物在口中都只有一种味道。那种味道越强烈,就越觉得美味。覃盛的那道菜,味道恶心到极点,对江南来说,该不失为是极品美味了。”



    “……”十久有些同情江南,和莫离不一样,他认为由爱所发出的行为一样是病理性的表征。不论是哪一种,江南都是个病人,与疾病相关的所有症状都将持续一辈子之久。一时间,他也分不清尝到覃盛这道来自地狱的菜样和一辈子过着舌尖无味的生活,哪一种比较痛苦。



    ……



    ……



    饭后闲话间,莫离调了几杯酒。家中是有足量的新鲜薄荷的,但她调的是长岛冰茶。她想起的不是薄荷,是阿泽。



    江南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才知道自己不胜酒力的,从未有人在过去提到这种酸甜之中微微带着苦涩的柠檬水会带来如此惊人的后劲,两杯之后,江南便倒下不醒人事。对此十久是不太愉悦的,未曾想过留宿莫离家竟是这样一件轻易的事情,仅仅需要两杯长岛冰茶,而自己似乎是用生命才换来这样的机会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只觉得有话堵在心里,却又不能说出来。想到自己颈前的坠子,十久开始觉得自己之于莫离,和玛莎并无区别。



    良月取代了十久的位置,睡在了莫离的枕边。



    十久沦落,只得在客厅和江南各睡一张沙发。他感到些许平衡,他的那张沙发要比江南的大。



    不开心的人总喜欢在尚无困意时早早躺下,并尝试各种方法让自己快速睡着,不好的情绪会随着一夜长长的休眠而消散,十久的怨仇从来不会过夜。而违背生物钟,太早地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会带来眼皮的快速跳动和轻微的心悸。浅睡中的十久感到脸上酥痒,便迷迷糊糊睁开眼。



    “啊——”



    一声惨叫划破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