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久与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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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混沌

    到出租屋时已经过了正午,屋内并未见任何异常。



    屋子的格局一眼就能看尽,四十平的空间被拉伸成长方形,客厅和卧室仅有半面磨砂玻璃隔断,尽头是封闭着的阳台。没有阳光或是将窗帘拉严时,屋内便立刻暗下,显得悠长。



    莫离皱了皱眉头,拉动窗帘所掉落下的粉尘颗粒让她感到不适。



    十久已经将仪式所需要的物件备好摆开。一盏灯,杯子,蜡烛,和薰衣草气味的熏香,他只能辨别出这个气味。



    莫离用粉笔在地上画着圆圈:“去给杯子盛满水。”



    即便十久不喜欢被指令的感觉,但还是照做了。回来时,地上已经设有画好了的祭坛,莫离手中多了一柄仪式剑。十久还是疑惑,她平时会把这把并不短的剑藏在哪里。



    莫离双手持剑,高举于祭坛之上,剑尖指地,共振着神名,声音低沉但有力。



    “以十个强大并令人恐惧的光之领域之名,黑暗在它们面前亦要退散……愿神灵永存的光芒照耀我,强化抵御阴影的力量。古老的河流,基雄之河将洗去所有黑暗……”



    十久没有再听下去。对他来说,莫离只是在进行着一段独角戏般的念白。整个空间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变化。驱逐仪式比他想象中的无趣。才想罢,顿感身周袭来寒意。屋内更暗了些,像是被阴影笼罩。确实如此。黑暗渐渐侵吞着两人视野所能及之处。



    “来了。比预想得要凶得多。”莫离紧紧握着仪式剑,“是妖……”



    “妖!?”



    空间开始震动。十久感到心脏被压迫,心跳频率随着震动被打乱。接踵而至的是强烈的耳鸣和头疼。后脑勺有暴烈的灼烧感。自从上次在废弃的居民楼中遭遇了那场大火和狏即之后,他便时常感到这样的疼痛。



    



    混沌之中,有什么在咆哮。



    “怎么会这样……”



    “你行动之前都不评估一下有没有危险的吗!” 十久不得不抱头下蹲,手指触碰到脑后的小圆圈后又快速收回,指尖被烙出一道圆弧。他咬紧牙关,几乎要沁出泪来。



    莫离万万没有想到,驱逐仪式尚未开始,她还没有进入心光层,藏匿在黑暗之中的妖灵便在物理层开启了修罗场,照理说,一般的灵体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妖。来者并非穷凶极恶,但它所带来的强烈压抑着实让莫离感到不安。眼下这般的驱逐仪式并不能与之匹敌。莫离手中握着剑,额间沁出了细汗。



    “要被你害死了!”见莫离久久不作为,十久的情绪有些不受控。浸没在黑暗之中,如同被封住七窍般近乎失去五感时,他的第六感似乎变得极为敏锐,“小心啊!”



    莫离怔了一下。一只带着尖刺的翅膀横扫而来,将她打至墙角。



    正值午后。黑夜却如潮水般在屋内涌动。



    黑影幻化成形,庞大的身躯烧着火一般的红色,六只兽蹄上缚有锁链,锁链间挂着十二只形状诡谲各异的铃铛,两双翅膀可见嶙峋的骨和皮肉。巨兽没有头颅与七窍,却能发出嘶吼。



    十久恐极,向莫离看去,却见莫离被一束影子缠住,动弹不得。她想要提醒十久什么,阴影却掩住了她的口鼻。意识渐渐被荫蔽,光明不再。



    “头……头……”



    巨兽逼近,将利爪伸出,就要划破十久的喉咙时。一道金光闪过,发出猎猎响声。坚硬的皮肉上绽开一道血口。鞭笞如同暴雨般打落在锁链间,铃铛发出杂乱刺耳的叮铃声。



    见阿福的手中拿着一只长鞭。



    巨兽暴怒,躲避着抽打。莫离趁机挣脱束缚,双手紧握仪式剑向巨兽挥去。狂风骤起,黑影从窗户逃出。



    “阿福?”



    “你终于记得我的名字啦。”阿福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啊唷,我这把老骨头真是要散架了……”



    “原来你这么厉害!”



    “没有啊。我在书里看到过,用由柳条编成的鞭子抽打帝江蹄间的锁链,无序的铃铛声会拨乱它的心绪,行动自然也会被钳制住。我只是来得刚好而已。”



    “帝江……”莫离显得有些虚弱,“没想到这么快……”



    “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吗?”



    阿福和莫离将目光一齐投向十久,其间有着任重道远的意味。两人又面面相觑,同时发问:“这是……”



    “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吧,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啊。”即便是此时此刻,十久也不忘担心生命财产安全问题。家中有些财物尚倒安全,贼盗悄悄拿了便走。若是辛苦溜门撬锁进来却发现并无值钱的东西可拿,一气之下杀人灭口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的钥匙就插在门上啊,小迷糊。”



    “男人之间不要用这么恶心的昵称。”十久满脸嫌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感应,不存在什么跟踪不跟踪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此地不宜久留。”莫离打断阿福和十久间的抬杠,“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这就结束了吗?”



    “它逃了。”



    “那……”



    “你不能回到这里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了。”



    “为什么?”



    “先不论帝江会不会回来。但它留下的能量漩涡会像黑洞一样持续吸引各种各样的灵体。如果你不介意和它们住在一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回来继续住。”



    “当然介意。但是搞成这样我要怎么办,睡天桥底下吗!”



    “住在我家不好吗?”



    “什么,你们已经同居了!”阿福突然插话,十分诧异,“怎么会,你不该是这种人啊,我看错了吗!”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是你对女人没有兴趣吗!”阿福露出了更加诧异的神色。



    ……



    ……



    回到家中时,未发现十久父亲的身影,无奈疲倦的两人只得分头寻找。丢了就丢了吧,有一瞬间,十久这么想,也许自己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很快,他就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愧疚和自责。



    找到父亲时,他正蹲在小区的花坛边逗着一只小狸花猫。十久是不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的,在那只小猫摇摇晃晃跑到他身边,用尾巴蹭着他的脚脖子之前,他是那样想的。眼下,他只想把小猫揣进兜里带走,给它新的生活。



    对此,莫离并不拒绝家里再多一只白吃口粮的小动物。她喜欢猫,只是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并不愿意花时间照料。眼下家中多了十久,大可让他照料小猫来抵扣房租。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份美差,十久也不例外。



    晚些时候,莫离接到了阿泽的电话。阿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慌乱,他需要莫离,最好是立即,马上。若非是危急存亡之事,阿泽是不会主动找莫离的。权衡片刻,她决定连夜赶往枫泾。



    



    小猫不足十久的一个巴掌大,洗澡时湿了毛皮便更显得娇小。十久以为,任何一只猫在洗澡时都会这样乖巧,这种错觉在他往后的生命中可以说是致命的。用毛巾包裹起小猫时,他注意到,这只小猫的瞳色是温柔的橄榄绿。额心正中的斑纹像是大写的“m”。



    于是乎,十久问道:“叫你玛莎好不好?”



    他很少主动和小动物说话。上一次,还是他在恳求一只蟑螂不要靠近他的时候。



    他没有给予玛莎太多的关注,倒是父亲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对象。莫离去往枫泾的这段时间里,十久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空白的word文档发愣。父亲和玛莎在不远处交流着,父亲只会说“烟火”二字,而玛莎则只会喵喵叫。用不了太久,玛莎就会感到无趣离开,转而伏在十久的键盘上,就这样睡一个下午。十久也就这么看着。喂养小猫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料想得容易,直到一晚,玛莎睡在他枕边的时候吐出了一滩白色泡沫,他才意识到玛莎接连两天的腹泻并不只是换了口粮这么简单。



    十久有些后悔自己懒于在白天带玛莎去宠物诊所,而是拖到了晚上,玛莎已然出现了颇为严重的病症后才手足无措起来。



    一夜浅睡,十久的闹钟每隔一小时便会响起,他需要醒来察看玛莎是否有了别的症状,并笨拙询问着搜索引擎,仿佛如此这般能起到帮助。



    “玛莎。”每次醒来,十久都会这样轻轻唤一声,看到玛莎努力地抬起头来,沙哑过后才又躺下。



    在最后一个闹钟响起前,十久便醒了,事实上,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过睡眠。看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十久开始为没能照顾好这小小的生命而感到歉疚,起身时,缺乏睡眠带来的酸软疲累让他有些晕眩。血压一下子上不来。



    玛莎还睡着,身上没有沾染新的脏污。



    ……



    ……



    诊所前台的女人脸色并不好看。



    “您好,我的猫生病了。”



    “猫呢?”



    “在这里。”十久拉开手提包,将探出脑袋的玛莎揽进怀里。



    “怎么放在这种包里?”女人抬起下巴,颈上的皮肉松垮,像只上了年纪的大鹅。她有些嫌恶地看了看十久,多年坐守前台的经验告诉她,十久并不是那种可以宰的主儿,“填一下这个表格。然后去找那个戴眼镜的医生。”



    “有两个戴眼镜的,我要找哪一个?”



    “江南!”女人有些不耐烦,朝里大喊了一声,“喏,那个抬头看过来的。”



    十久抱着玛莎走进检查室。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扑鼻。



    经过一系列的繁琐的检查,江南最终把一张试纸放在了十久的面前:“猫瘟。”



    实际上,十久根本看不懂,他不知道一深一浅的两道横杆意味着什么。纵使他已经在搜索引擎上预先查阅过任何一种可能的疾病,也深谙所有的搜索结果都会把无碍的小毛病放大成不治之症云云,但“猫瘟”二字还是足够让他心下一沉,这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