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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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顺天之变

    sun sep 18 10:12:16 cst 2016

    老榕村易姓了。

    起事者是此前声名不扬的骆家。

    骆家从来并非大姓,若论势力范围,骆家次于长流家,逊于徐家。但许多所谓排位,并不足以论成败。

    骆家偏重政局,对官庭之事颇有钻研。数百年来,朝廷三易其君。先是仲贤氏,自立东烛国号,延氏为继,再有陆凌氏,更号吴犁。骆家苦心经营,默而不宣,其实力更胜长流及徐二家。

    一直以来,骆姓不图主政,虽在朝中广植势力,但止于稍有地位,无关权重。历届君主听之任之,未对其如何打压。故骆姓得以避祸就福,如鱼得水。

    早年,陆凌氏慧眼看中骆姓潜藏实力,与之交好借势,苦经造化,夺得重权一举定下江山,而后兴国固防,气压邻国诸雄,惹得世人据史惊叹。

    事成以后,骆姓羽翼具丰,与陆凌氏有分庭抗争之力,依旧选择偏安静世,韬光养晦,对问鼎之事不理不睬。

    然陆凌氏深知其之可畏,怎肯再听之任之?

    彼时吴犁国富兵强,跃跃欲拓野开疆。对外,陆凌氏不敢出兵太多,恐骆姓乘虚而入。对内,陆凌氏亦不敢轻易对骆姓大动干戈,恐两败俱伤反被他人鲸吞。

    故陆凌氏有意蚕食多方势力,缓断骆姓臂膀,后再图之。

    骆姓了然,凭借诸多手段和余地与之周旋,虚实进退,从容不迫,舍而旁取,游刃有余。

    是而四五年间,吴犁国表面一副盛世太平景象,内里暗流汹涌,势岌可危。

    直至,老榕村徐廖平去世。

    老榕村是陆凌氏广交势力之一。在陆凌氏发迹之初,成名、敛财、立势步步维艰,老榕村助其破开了许多阻障。之后陆凌氏与骆家交好,一些不便公开处理之事仍依赖老榕村解决。有人传言,老榕村在,陆凌氏在。其实陆凌氏是看中老榕村之杀伐无理,稍有不妥便借刀杀人,老榕村之力确让其满意。所以原本徐廖平去世对陆凌氏而言无关紧要。

    然有好事者遣人前往取笑,惹得老榕村人怒取五百人命立威,好事者卒。好事者中,正有骆姓之人。

    以骆姓几百年隐忍,见惯血泪,理当不会为此做何出格之事。但凡常理所在,必有异类。骆姓长辈之中,也不乏有气盛好战之人,骆洪英便是其一。

    骆洪英听闻同族之人被杀,勃然大怒,再得知有其孙、子、孙媳之辈十余人,自怒不可遏。振臂一呼,三百余人骤降老榕村。

    徐继荣首当其冲。

    玉老徐继荣是一名良帅,所谋所划,俱是上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外敌近逼之时,徐继荣自知前无坦途、退无后路,定数无力可改,唯一能做是以项上脑袋争取多让族人活命。

    但见其没有任何犹豫,率众迎战,奋身浴血。无奈骆洪英实力太强,所率之人俱是高手。徐继荣力战半夜,亡,糜有遗憾。

    徐继荣死后,骆洪英恣情屠戮。三妻十六子女及子嗣,脱不了干系,先后黄泉相聚。村中另有不少武者,以死殉忠,悉数身首异处。

    终于一人出现,一声落下:“够了。”

    骆洪英生生收住关刀,咬牙而去。

    对于老榕村其余尚存者,骆姓任其选择去留,去者不留,顺者不杀,留下而反抗者赐壮烈死。

    是夜,老榕村死伤五百余人。

    榕城之地千年古村,经此一役,从此改姓骆,一干人等安排不变,外务者仍受庇护。

    吴犁国人对此,要么浑然不知,要么知而默然。

    徐涛自是前者。

    沿着金沙河再走四天,徐涛步子稍显蹒跚。

    四天来赶路匆匆,见到苜蓿草仍不忘采下一些,留待与雪玉唠嗑、挠痒时增进感情,不时也会跳上马背,蹦哒一会儿。

    随着经验积累,徐涛双手不再过于用力,双腿也注意保护重点部位,渐能在马背上感到骑乘之悦。因为没有马镫马鞍缰绳之类,与雪玉仍未达成默契,骑着太累,徐涛赶路主要靠走。

    虽然没有完全熟络,但是能贴近跟在身后,说明是信任自己,不枉这几天把大腿内侧磨脱皮。

    徐涛心里如此想着,忽然眼前一白,抬头一看,鹅毛大雪。

    漫天雪花飘零,似是思绪无言。

    最早飘落的没来得及融化,即被随后飘落的遮盖,没发觉何时开始在树上、地上铺开,那棕绿世界眨眼已是茫茫白色。

    徐涛估摸目的地不远,也非短时间能走到,心里焦急,当即想到雪玉。

    “靠你了,雪玉!”

    雪玉呆立不动,双眼瞪得老大,似懂非懂。

    只见徐涛转身向雪玉走近,轻拍了两下脖颈,在其左侧站定,撩了撩裤裆,深吸口气。当即一跃上马,顺势双腿一夹、口中一呼:

    “走!”

    雪玉似乎明白事态,顿时如离箭射出,将徐涛摔了下来。

    “啊!等下!回来!雪玉!雪玉!回来!啊……痛死我了!”

    徐涛生疼,心里暗骂,竟然忘记抱紧,幸好摔得不重。起来稍稍活动手脚,见那厮远远停下,急忙摇摆摇摆跑了过去。

    正要再次发力,瞥见那厮正龇牙咧嘴,徐涛没好气,道:“再来。”

    徐涛猛跳借力马脖侧身上骑,附身环手轻、双腿用力,策马飞奔。

    咯哆、咯哆、咯哆、咯哆……

    在起伏颠簸中,徐涛一边俯身闪躲乱枝桠杈,一边感受模糊光影飞速后撤,即便心有牵挂,即便伤患隐痛,仍能感到畅快淋漓。

    蹄声干脆,落地有力,挂着风、擦着雪,意气风发,一往无前。

    这般速度,这般气势,让冷意更冷,让热血更热,徐涛不禁尖啸连连:

    “呼!......”

    “呜!......哈哈哈哈!”

    “好样的!雪玉!”

    “就这样!呼!......”

    “就这样!冲啊!......”

    “呜!......”

    徐涛叫一阵、停一阵,最后因为空气吹进嘴里实在太冷,安静憋着,尽兴依然。

    雪玉全力在林中奔跑,碍于林中多有杂物,不时变向、起跃,速度快慢不定。

    奔跑期间,雪玉没有刻意折腾,但颠簸难免。徐涛无处借力,两条大腿与马背磕磕碰碰,终究难以消受。无奈之下,左右轮番打侧身子,偷得片刻残喘。

    猛撞,猝不及防,徐涛反复体验男子不堪忍受之痛,几欲昏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徐涛在马背上苦不堪言,双腿及之间疼痛,至极,似已麻木。

    徐涛咬牙硬撑,无数次责问此行到底为何。忽然远远看见水光泛动,精神一阵,不由得又再尖啸:

    “呜!......”

    “到了!我们成功了!雪玉!我们到了!”

    “呼!......哈哈哈啊!……”

    正欢呼间,一阵强烈坠落感袭来,徐涛恐慌。顿时心念急转,眼角瞥见雪玉前蹄很快陷没雪中,几点水光隐隐溢出。“不好!”

    哗啦一声,人马入水,反应为时晚矣。

    “呜哇!呵,呵,噢!......”

    刚入水没什么感觉,但挣扎几下水钻入怀,冰冷入骨,让呼吸不由一窒。好不容易冒出水面,徐涛觉得,毛都要冻掉了。

    “耶!呼,呼。”

    来不及大骂,身后嘶鸣传来,徐涛赶紧回望。

    只见水上探出半个脑袋,长着一张马脸,并不像人,正是雪玉。

    幸好!水并不太深!

    徐涛慌忙乱蹦几下,靠近紧紧抓着马脖,稳住身子。

    幸好!水也不太湍急!

    对岸!梅林村!

    往前吗?前吗?还是往后?

    徐涛茫然张望,全然不知所措。

    雪玉“耶呼呼”叫着,一双大眼声色复杂,嘴中喷出许多唾沫和水汽,浇落徐涛脸上。徐涛更慌!

    啊!......好冷!

    “浪个鞠娥腩!”

    徐涛大叫一声,猛一抽脖颈借力,翻身骑到雪玉背上,高喊:

    “过去!冲过去!雪玉!冲过去!”

    “呼耶!”

    “冲啊!”

    几个蹦跳,一人一马跃出水面,落在枝桠之间。

    风添寒意水更冷,打了个颤,徐涛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来岸,有些后怕。其实两地只在七八丈之距,若非天冷惊慌失了分寸,甚至可以一口气游过。

    “没事,没事了,雪玉别怕。”徐涛拍了拍马脖,心绪一时难平。

    雪玉打了两个响鼻。徐涛浑身一震,猛跳下马,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却见徐涛片刻未停,连滚带爬往一边跑去,口中喃喃自语:

    “生火、生火!……冷死了!啊!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