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血记
字体: 16 + -

第七章 我以我命

    sun sep 18 10:11:43 cst 2016

    天地有道,生灵即生灵,无论野或不野。

    最初社会无朝野之分,是后来写书之人以权高为央、权轻为外、无权为野。而在野之人,以人为万物之灵,才视无人管顾之禽畜草木为野。

    世人逐渐认为,汰弱留强即天道。那么,信奉可替天行道者,即人道。

    老榕村讲究以老为尊,但其讲究之事多如牛毛,可谓其既信天道,也信人道。所以才划六房四十八院,各司一职,彼此长短相互补充。

    对于马匹驯养,主要由玄草房料理起居,食自立木房,训于东山房和青石房,最后移交执玉房。

    种是良种、粮是好粮,每一匹马都凝聚着老榕村人心血与智慧。为求一马而前去投靠,并非笑话。

    徐涛非养马好手,在各房所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对如何驯服红马毫无头绪。只是看得多,依葫芦画瓢也能有模有样。于是趁休息之隙,摇着红萝卜,想着什么,向马走去。

    首先得给它起个名字,不然没有称呼也不知如何套近乎。

    如此想着,徐涛见红马额前有白色斑块,在晃动间如雪花飘摇,心中一动,高声大喊:

    “嘿!以后就叫你雪玉!好不好?”

    徐涛自然不会傻到等一匹马搭话,兀自兴奋说着:“雪玉,你看这是什么?红萝卜,你的最爱!”

    “噢,是你们一族的最爱,估计你没例外。”徐涛耸耸肩,补充道。

    听到轻打响鼻,前蹄踏地也轻,徐涛心中稍定,试探着绕到雪玉侧面,以期减少一些敌意。

    “雪玉,是你名字。寓意你像雪花一样轻盈,落地无声,翻山越野不在话下。”

    正所谓,萝卜在手,萝卜我有。眼看食诱似乎有用,徐涛宁可斗胆冒进,也不愿万一错失良机。于是慢步靠近。

    “你,雪玉,将如同你的祖辈,再多腥风血雨,也无法阻慢你的铁蹄。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在你血脉中流淌的使命,可与岁月争辉,可与天地同存。”

    此乃玄草房早训之辞。徐涛听得不多,只记得梗概,稍作改动,加上一些个人理解,说出来也颇像回事。

    “雪玉,你眼前之人,也许未如你祖辈所托强人,那般耀眼。但我相信,你我能如祖辈一般,共同进退,并肩作战。请你相信。”

    “我愿意,如我祖辈那般,以性命起誓,与你守望相助,如你所愿,雪玉!”

    话越说,徐涛越是信服。若非忽觉脚软,差点就信了。

    抬头看那高昂头颅,一双大眼,似突兀墨玉镶嵌,在那蒙空中倍显睥睨之势。侧目看那肌肉线条,轮廓分明,如雄浑力量深蕴,在眼前仿佛一座小山横亘。

    这时迟,那时快,未等徐涛再有动作,雪玉脖子一伸,“啪嚓”“啪嚓”,红萝卜已在其口中寸寸碎开。

    一根吃完,雪玉打个响鼻。

    徐涛识趣,赶忙再掏出一根。

    雪玉前蹄轻踏,似在默默点赞。

    徐涛暗吸口气,将心一横,伸手去摸那肩上肌肉,猛地一颤!

    雪玉皮肤颤动,其实是防备虫叮惯用动作。只是徐涛本来把很多心思放在脚下,时刻警惕蹄子踢来。这么一吓,心都炸了,差点。

    满肚子话,原想安抚雪玉情绪之用,忽哽在嘴里,想说说不出,想噎噎不下,生怕雪玉一记肌肉俏蹄撂来。

    正当徐涛双腿麻木,犯愁搭在马肩上那手收不回来之际,又是一个响鼻。

    第二根红萝卜完了。徐涛慌忙又掏一根。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徐涛暗自鼓劲,定了定神。想起过往不时看见有些骑马之人顺手抚摸马匹脖颈。便也顺手试着一点一点摩擦,像是挠痒,像是讨好。

    这才发现,雪玉脖颈上尽是细软之毛,结实和暖意透入掌心,极其温盈。

    响鼻再起,第三根红萝卜也完了。

    徐涛却顺势将萝卜之手抬起搭于另侧脖颈,心道:是不是傻,只剩下两根,给完了你不听话我找谁哭去。

    眼见雪玉双耳轻扇动,嘴唇吧嗒,似是意犹未尽,却未如何愤懑抗拒,徐涛精神一振。但怕功亏一篑,一边轻抚,一边轻说:

    “我跟你说吧,雪玉,我们老榕村人,对外可能不好。嗯,对内可能也不怎么好。但我们老榕村人对你们一族很忠诚,我们两族感情很深,这是真的,所有人都是。要么不选,选定就是一生。”

    徐涛缓了缓,努力把语气放平。雪玉脑袋晃动,徐涛一手抚颈,一手凑到脸鼻之间。亲近之感,无以复加。

    “你们一族,毕生只侍一人,坚贞可靠,忠烈可敬。这我知道,老榕村人都知道。没有你们,说不定就没有老榕村今天。所以我们老榕村将你们看作骨肉至亲。”

    话语如雪,落地消融,沁入眼中,神情微动。徐涛相信了自己的话。却见雪玉只是一味摇头晃脑踏蹄嗅鼻子,不异对牛弹琴,有些讪讪。话锋一转,随口说道:

    “关于我们祖先之间的事,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们的祖先是一匹极其俊逸的神马。没错,是神马!”

    徐涛对祖先多么厉害、拥有多少宝物之类传说总是听一半信一半,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起。

    “那个啊,可厉害了,传说中的龙马,头生龙角,蹄有双翼。一迈三丈,追风踏云,日行万里不在话下。一不留神,就能来回几趟榕城。榕城知道吧?在我们那天相遇的地方北面,有个榕城。”

    “那是个小地方,”徐涛边想边说:“以后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去很多更远的地方,一定会的。”

    “到那时,老榕村会记住你,榕城也会记住你,我们走过的地方,都会记住你!好不好?哈哈哈!也记住我,呵呵呵!你也说好吧!哈哈哈哈!”

    徐涛欢眉傻笑,心里却是更加忐忑。因为,该骑上去了,拼命也要拼一次。

    “好吧,这样,我跟你商量个事。”徐涛看着那双大眼,发现里面映着了自己的身影,似个白痴。只好看向别处。

    “我们认识一些天了,相处这么久,也算朋友。现在呢,我有些事情要办,时间紧迫,想拜托你送我一程。”说着,徐涛活动一下手脚,终于不那么僵硬。

    “有你带路,我们可以快很多,早点办完事,可以早点回到去,那时你就有大把好东西吃了。”

    徐傲一手搭于马背,稍稍用力,见雪玉颤动一下也未发怒,心里稍定。

    “而且你看,我这么瘦小,对你来说一点负担都没有,是不是?呵呵。”

    徐涛手上再稍用力,还是没见发作,心里更定。“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上去咯!”

    深吸口气,猛力一跳,纵身上马!

    雪玉嘶鸣!双蹄高抬!徐涛坐姿未稳、脚下无蹬助力,情急之下环手抱住马脖,死死不放。

    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不走就动手。马嘶声落,铁蹄扬尘,带起一阵咯哆。

    仓忙间,徐涛双手被挣脱,侥幸双腿紧紧夹住马肚,缓得些许时间,而后一手扯住鬃毛,没有摔落。

    然雪玉被扯生疼,又一声嘶鸣,惊驰更疾。

    间不容发之际,徐涛奋力再抱牢马脖,双手双腿用力更紧。

    那时刻,不知是人紧张还是马紧张,亦不知是人骑着马还是马拖着人。只见那马在林中奔蹿,左右闪避腾挪,速度不慢;背上那人竭力压低身子,仍被枝桠磕碰无数,苦不能言。

    忽然那马纵身一跃,那人惨叫一声,摔落在地,捂着下体不起。

    过得半晌,雪玉悠悠踱回,在旁拨唇响鼻,龇牙咧嘴,喜不自胜。

    徐涛狠狠瞪了落叶和泥土一眼,勉力起身,摇晃着冷汗往一边树根走去。嘴里喃喃说着“没事”、“有点累”、“我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