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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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拿不出手

    tue sep 13 14:46:01 cst 2016

    老榕村内外三万余人,村内常住约五千,因为都是姓徐,上下视为一家。平常划分六房四十八院,各有分工,各司其职。

    六房,即玄草房、立木房、东山房、青石房、心至房、执玉房,依序大致位于老榕村的西北部、东北部、东部、南部、西部、中部。

    各房之间相邻区域没有明确标识,人员流动之间也未如何限制,各房各管各事,偶有摩擦,以和为贵。但毕竟老榕村人个个尚武,若不能和,动武解决。

    老榕村以老为尊,各房以最年长的五人掌管各房事宜,各房最年长的一人合共六人决定村中大事。

    各房最年长的人,为长老。除了心至房长老被称为大长老,其余各房长老的称谓分别是玄老、立老、东老、青老、玉老。

    按规矩,老榕村人遇见长老必须哈腰致意,但因为长老们都太老了,走不动,长老们很少露面。近些年来,六房长老齐聚的场合多是因为某位长老老死了,全村移目相送。

    对此,老榕村人未太在意。

    老榕村经历的生活太多了,无论大小事宜尽可按部就班处理。毫不夸张而言,几无应对不了的意外,需要六位长老聚首商讨的事情少之又少。

    笼统说来,老榕村各房分工颇为直观。玄草房养鸡放牛练马匹,立木房耕田种菜搞庄稼,东山房习武教人打群架,青石房磨刀练枪弄毛皮,心至房教书识字打孩子,执玉房放贷杀人收欠款。

    因于分工有致、尽责和睦,老榕村户户家财颇丰、人人皆有本事,而且普遍勤恳务实,即便身穿长衫之人也绝非好逸恶劳之辈。

    比如玄草房,计三百四十七人,因穿长衫不便驯养喂食,长衫者不足五人。再如心至房,计一百八十人,多是东山房出身,笃信启蒙需要言传身教,不对就打,不懂也打,不勤更打,身穿长衫仍诲人不倦。

    唯有执玉房,外出及内住者共约二万五千余人,因应业务,需要接触各色人群,穿得体面一些,既有助于漫天要价,也便于杀人越货。

    执玉房人数众多的原因在于其唯成功论。对前来投靠者,无论身份过去究竟,不管实力能耐如何,统统笑纳,只需按要求完成村里安排的任务便可获得一定酬劳或者等价许诺。

    有必要指出的是,若执玉房人因实力不足未能完成任务,死伤不惜;而若执玉房人在执行任务途中受外力胁迫,必有庇护。

    此举之下,吸引许多避罪的外乡人趋往老榕村,设法领取一些简单任务,以求保命乃至复仇。

    自徐家老祖立姓以来,已三百余年,真正老榕村人增员并未太多,约摸三千增至五千。而外来加入老榕村者,皆由执玉房接纳安排,大多在外执行任务,称为外务者,现下有二万三千之数。

    外务者步调不一,行事或低调或张扬,但因吴犁国内老榕村人据点多如星布,几乎可以做到一人声扬万人身动。

    不少人谓:老榕徐村,吴犁霸兽。

    敢于冒犯老榕村者不多。

    徐涛在老榕村生活十五年,酣享与同龄人成长的滋味,不过比起村里家庭齐全的同龄人,其成长注定稍有不同。

    一直来,徐涛晚上多在徐小乖留下的树屋过夜,白天在到村中各房修习干活。虽是独住,徐涛家中仍有许多家什,有些是双亲遗留,有些是村人赠予。

    不过徐涛发现,那些家什乃至整个树屋,始终未能承载自己多少感情。不知何时,徐涛萌生了走到何处落脚何处的想法。

    人但凡有了想法,就像种子发了芽会茁壮长大,不到开花结果不能停下。

    第十六年,到了前往执玉房的时刻,徐涛自叨岁数与力量都已足够,前一夜借着微光收拾了行囊,第二天早早出发。

    那行囊里是衣物、干粮、药物若许,那人身上是期待、不安若许。

    徐涛堪堪走到执玉房,迎面走来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淡淡说:

    “三寿,玉老让你去一趟榕城,即刻。”

    徐涛一怔,对此很是意外。

    然而对于身份性命皆不看重的执玉房,行事自有一格,出乎徐涛意料,实属平常。

    那大叔,徐涛识得,正是其父小乖的爷爷的堂兄的曾孙的儿子,排资论辈,还是徐涛远房侄子。然关系太过疏远,姑且不论是否记得,年纪相差甚远,大多不乐意以叔相称。

    徐涛问:“敢问,玉老知我叫什么吗?”

    大叔侄子仿佛不察徐涛刁意,淡淡回:“知道。”

    “哦。“

    侄子年岁比自己大,徐涛虽为长辈也不好太过放肆,于是稍稍端正,问:“去一趟榕城,有交代什么吗?”

    “未有。”

    大叔侄子声音冷淡,于涉世未深的徐涛而言,难辨其是凛然还是漠然。徐涛再问:“那我是否要跟玉老告辞呢?”

    “不必。”

    “好的,我这就动身。”徐涛走出几步,忽然想起另个问题,看向大叔侄子,已经走远了,只好大喊:

    “那个,我现在是执玉房人吗?”

    “活着都是。”

    淡淡声音,夹着浓重乡情,远远传来。大叔侄子头也不回。徐涛盯着那厚实背影,莫名顿感前路漫远险恶。

    片刻后,徐涛紧了紧肩上行李,自觉如其他执玉房人,径走榕城。

    榕城位于老榕村东北五百七十余里,以徐涛脚程,个把月便可来回,故未与玩伴辞别。

    其时榕城颇具规模,与许多村落有偌大道路相连,以老榕村在吴犁国地位,即便路途遥远,泥路也甚是宽敞平实。

    然而毕竟是五百多里,哪怕日夜兼程日奔五十余里,尤须十来日,徐涛所带粮食远远不够。于是徐涛稍稍偏道,一边搜寻野果猎物,一边赶路,时刻警惕。

    前后两日,徐涛日行夜赶,路上觅食浪费了一些时间,约进八十里路。

    入静人安,夜幕高悬,星繁如雨,徐涛困乏难耐。

    找到一块稍平草地,清出一圈泥地,将捡来枯枝干柴错开堆起,再用随身火折子生起火,拿出白天掏的鸟蛋轻放火中。然后稍稍调整坐势,尽量舒服一些,才抓起三几个野果缓缓吃着,静静发呆。

    不远处火星飘摇跃动,徐涛稳稳坐着。

    因为想不明此去榕城所是为何、会是做甚、多久归来,让困乏更添几分倦意。但没吃鸟蛋,还不能睡。

    摘野果、掏鸟蛋、露营生火,老榕村人习以为常。很小那时,徐涛便已知道哪些果子可以吃、哪些鸟窝可以摸、哪些时候该生火,别人怎么教自己怎么做,未有不妥。

    记得初次孤身在外,是徐涛十一岁,在青石房呆了两年有余。那青石房以锻造武器防具为责,所需材料大多通过交易采购,偶有所缺,青石房人亦会自行搜寻。

    大人是为正事,小孩是为趣致。六个青年孩子突发奇想,要比谁能在林里过得最好并寻得最美羽毛或者毛皮,各自散入林里。

    那回徐涛在林里呆了三天三夜,从一开始兴奋难捺,到安静得不堪忍受,再到无聊得独自练功。

    徐涛认定,寻宝要到深山老林,在老榕村附近林里过夜与在屋中无异,暗下主意,他朝要往更远更深之地。于是天蒙蒙亮,徐涛回到玄草房扒了一根飞鸟绒毛,算作交代。

    六个青年孩子在出发后四天再次碰头,共拿出三根彩色有光泽的羽毛、一根黑色平整的羽毛、一根白色轻盈的绒毛、一根黑棕色刚硬兽毛。那时有人问起:是否找到最好美羽毛就能证明在林里过得最好?顿时面面相觑。

    经过一番简单交流,没有答案,没有胜负。当然,徐涛声称那是林中所获,野生白鸿幼鸟褪毛。

    想起白鸿绒毛,徐涛脑中浮现一个画面:玄草房中,白鸿巢里,白鸿幼鸟正是褪毛时候,整个地面像是披着一层白纱,风从门缝钻入,掀起白纱一角轻轻抖动,似乎温盈着希望。

    白鸿鸟属于群居中型飞禽,性温驯,惯栖水地,族群间偶有争斗,不肯轻易败退。野生白鸿鸟体型较大,肉厚,体重,力大,食素,难以驯养,可捕获中小体型动物。

    在老榕村心至房,常能听说许多离奇趣事。徐涛最初跟他人前去打听,后来每逢路过都会稍作逗留。

    在那许多故事中,有说野生白鸿鸟大败东山房十五小队。其过程大概是东山房一支十五人小队出外历练,误入野生白鸿鸟领地,小队自恃颇有能耐,直接开打。一开始势不可挡,杀伤不少野鸟,很快激起野鸟血性,那啄、咬、抓、撕、拍、撞极为凶狠,十五能人硬是抵不住,溃散而归,甚有三人在撤走路上被头鸟抓起,从小半空扔下,受些轻伤,心有余悸。自此老榕村人更不敢轻易招惹野生白鸿鸟。

    从那时起,徐涛便与许多小孩一样,将驯服野生白鸿鸟作为人生路上重要目标之一。而年少无知却又富于想象的他们,做了一个大胆计划:

    “深入玄草房,秘密训练白鸿鸟,指挥白鸿鸟征服野生族群,扩大统领地域,统治所有族群。”

    在当事人看来,计划堪称完美,当事人也因此做了许多努力。首先是对外保密,哪怕同是老榕村人也不可告知。

    后来事情发展远比想象简单。那些当事人逐渐明白白鸿鸟惰性极大,凶性难以维继,不少人尝试以药物驾驭都以失控伤人伤己了终。

    其实世间恩怨无数,从未见人驱使白鸿鸟杀敌,即便早年老榕村有仇未报尚且未成,可想而知,该事要么难度太大,要么效用太低。当今之老榕村,豢养白鸿鸟百四十头,主要取其毛羽作用,平常日子除非极个别有兴致,否则不肯用白鸿鸟做事,因为费神费力。

    几经挫败,当事人热情骤冷,计划宣告搁浅。而随着各人一些些成长,各自遇到越来越多更重要之事,计划一拖再拖。

    而后当事人一个接一个成家立室,有家要养、有事要做,晃身成为顶梁之柱。从前那些小偷小摸、小打小闹、林中出走,一去不返。

    有些时候,徐涛偶尔想起,会稍稍介怀,介怀小时极为看重之物随年岁渐轻,也介怀其他人驯服野生白鸿鸟的想法不再坚定,也介怀,有些事,更乐意看别人去做。

    “噗!”一声闷哼,将徐涛思绪打断。

    “噗!噗!”又连续两声闷哼响起。

    徐涛反应过来,惊起一脚将火堆踢散小半,随后凑到火边认真翻捡,顺便将踢远的柴火拨回堆里。

    蛋裂了。

    看到那几个鸟蛋沾满碳灰,徐涛大为懊恼。曾几何时,常常取笑别人不懂烤火,如今自己,竟也拿不出手。那么想着,徐涛对榕城一行少了许多期待。

    果不其然,眨眼徐涛在榕城呆立将近一年,丁点出息没有,又在一声令下懵然踏上归程。

    来传令之人,是大叔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