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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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掌勺不易

    sun sep 18 10:09:00 cst 2016

    那近一年来,徐涛拼着年轻,顺利在一家酒馆当着小二。因为酒客很多,黄段子听得不少,徐涛人也不笨,从个听来给那个说去,加之几句漂亮话,偶尔能得哪位大爷开心得几个赏钱,日子并不难过。

    日子过得很快,与人难不难过无关。当大叔侄子忽然在身后出现,徐涛正与酒馆隔壁包子铺肥老板闲聊。

    肥老板姓贯,名晨东,外乡人士,十多年前为避战乱,迁于榕城,花费颇大力气在城里开了一家包子铺,就在酒馆隔壁。

    那铺包子,面和得好,馅料结实,价钱公道,而且肥老板待人宽厚,多钱不贪,少钱不介,酒客时常光顾。只是那里位置稍偏,过往路人较少,去光顾不是酒客多是熟人。

    不知谁叫了第一声肥老板,其他人跟着叫,叫着叫着肥老板叫开了,人们知道贯晨东姓名反而不多。贯晨东因此自嘲:还不如包子出名咧。

    概然而言,贯晨东在榕城有一席之地,是不争事实。

    贯晨东有个女儿,名贝贝,在包子铺帮忙打点细拾。贝贝长得俊俏,年满十六,是该说媒谈婚论嫁的时候。但贯晨东之妻在逃难中染疾去世,父女俩相依为命,断弦多年未续,本该操办之事因没有女主人张罗而未被提起。

    此事自然被邻里熟客看在眼里,其中要论隔壁酒客尤为上心。毕竟那些喝酒、沽酒之人常去光顾,不时有酒鬼趁着酒气拉着肥老板一通乱侃,跟肥老板熟,跟贝贝也熟,可以说是看着贝贝长大。

    酒鬼老宝每话必说:

    “肥东啊,不是我说,你这贝贝,要嫁得远远的,才好,真的!”

    这话背后,是因人们相信“嫁远好走、嫁近好受”,说女子嫁得远容易富贵,嫁得近容易受气。老宝那么说,大概希望贝贝嫁好一些不要受气。

    肥老板曾经笑着接老宝话茬,说“嫁得越远越好”,惹得贝贝娇嗔连连。老宝和肥老板哈哈以对,但肥老板心里觉得亏欠女儿许多,断舍不得让其女儿遭罪,轻易不敢提起。

    眼看贝贝一天天长大,老宝这些酒客跟肥老板嬉笑取笑如故。酒客们口没遮拦,哪个好、哪个坏、哪个猪头菠萝盖,将邻近年轻子弟家底品行说了个遍,肥老板听在心里,没个满意。

    肥老板也说不清是自己眼光高,还是不肯不愿,终归是不舍。

    “明年不迟吧?”肥老板心里如此想着。忽然,隔壁酒馆老爷子去世了。

    老爷子是酒馆掌勺,勺起酒来总是短斤缺两。年轻那时,老爷子刚从其父手里接过酒馆,就把前来沽酒的幼年老宝灌醉,少给了三两。老的时候,有个孙子,五岁时被老宝教会喝酒,从此常偷酒与老宝斗饮。多少年来,老爷子不时因此与老宝对骂,酒客习以为常。

    老爷子说话声高震耳,以老不死自诩。消息传出时,人都以为玩笑,回过神来,老爷子酒馆已由孙子掌管。某日老宝如常到酒馆喝酒、沽酒,打听老爷子去了哪里,愕然如梦方醒,一边酌酒一边念叨:“老不死的,也老死了。”

    之后老宝多日未现。

    不久后,徐涛自乡下到来。

    其实徐涛从老榕村走到榕城,脚程颇赶,只因没有明确目的,沿路贪玩,走了许多无用之路,最后才花近一个月走到。

    适逢秋爽怡人,晨晚易醉。

    徐涛在街道上穿行,左顾右盼,双肩披着清晨雾水。阵风拂来,满是包子、热汤、煎馍之类点心混杂之味,诱人香气,惹得徐涛饥肠辘辘。

    循着吆喝,徐涛凑近找到一辆早点叫卖车,客气问:“大爷,包子怎么卖?”

    “三文钱两个。”大爷同样客气地回答。

    “这样吧,大爷。”徐涛从肩上拿下行囊,一边掏着,一边写说:“我手上没有银两,不过有块皮子,挺好的,想跟你换五个包子,你看可以吗。”

    大爷车子旁边围着四五个客人,站着吃着,闻言都看向徐涛手中之物,或奇或疑。

    那是一块棕色毛皮,挺大一块,色泽有光,有花斑,毛不长。

    “这是什么皮?”大爷双手在两肋擦了擦,似乎挺有兴趣。

    “花鹿,整块的,大爷你看看。”徐涛倒也爽快,将毛皮递了过去。

    大爷认真抚摸两下,其脸上原已爬满皱纹,又添几分凝重,再抬眼看向徐涛时,带着些许期待与疑惑:

    “五个包子吗?”

    “是,五个,不够吗?”徐涛一时意外,不由反问。

    “你这孩子!”大爷呵呵失笑,有些话想说又不想说。

    徐涛将目光从包子上收回,看着毛皮,想了想:换吧,那块毛皮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弄到手,就这么卖了有些不舍;不换吧,肚子饿,干粮没了,毛皮也不能吃,以后遇到花鹿还能再弄。于是试探着说:

    “那大爷你看能换多少,可以吗?”

    “哈哈,好,老头子今天就占你便宜了。”

    大爷单一手拎着毛皮,一手拍拍笼屉,爽朗地说:“你这块毛皮,换我这车包子。”

    徐涛大吃一惊:“真的吗?”

    大爷那包子小车有十个笼屉,可蒸一百二十个大包或二百四十个馒头,彼时叫卖不久,还有许多。徐涛不能推着车子走,行囊也装不下太多。最后徐涛用那块花鹿整皮换来十个肉包、二十个馒头。值得一提,临走前,徐涛站着吃了五个大包。

    当天,徐涛顶着蓬头垢面与浑身酸臭,穿街过巷,逛了许久,惊叹榕城繁华之余,也惊叹自身恶臭难当。难怪,那么多人没等靠近已捏鼻远遁。

    胡乱转悠一整天,包子被徐涛吃光,行囊里仅剩十多个馒头。

    那所谓行囊,其实是徐涛一件破旧外衣。最初从老榕村带出的行囊在追捕花鹿途中丢失,所带物品随之不见。徐涛用树枝将皮子整块取下,披在身上赶路,热得不行,待皮子干透才用外衣裹好拴在肩上。

    皮子变成包子和馒头,包子没了,馒头还有。

    那馒头,并非徐涛不想吃,实际上他饿得肚子天雷滚滚。只是口干颈燥,勉强咬下几口,噎得生疼,无奈作罢。

    思量之下,徐涛试着找些店家要口水喝,顺便问问能否留下打杂糊口。

    问了几家店,有裁缝、有酒楼、有客栈、有米铺、有小作坊,有些没等徐涛开口已大声喝赶,有些跟徐涛说了两句后倒了些水但不挽留。直至一家当铺,徐涛把话问完,被毫不客气地赶了出门,欲再往前走,有人将他叫住:

    “哎,等下。”

    回头,见到一位穿粗制麻服汉子,身材壮硕,体力活儿一定做得极好。其人徐涛不认识,正当疑惑,壮汉再说:

    “你不是早上换包子那个嘛?干嘛,你想留在城里吗?”

    徐涛抿了抿嘴,喝过水,口没那么干,但渴仍未解。此时听得问话,虽不知此人是谁、为何在此,也不作他想,直说:

    “是的,大哥知道哪里要人吗?”

    “这我真不知道。”壮汉似乎没想到会被反问,愣一愣,又问:“那个,早上那样的皮子,你还有没有?”

    “没有。”徐涛回得干脆。

    “噢,那没事了。”壮汉同样干脆。

    见其似乎没别的要说,徐涛转了出去,没走几步,又有人把他叫住,却是当铺柜台那人。

    “小兄弟,等下,我知道哪里可以做工。”那人也不拐弯抹角,“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些事,不知适不适合。”

    这人刚刚骂得挺凶,徐涛心里还介意着,但转念一想,各取所需而已,不必计较。

    “什么事?”

    “不知那些皮子,小兄弟是如何得来的?”

    徐涛稍稍回想杀鹿过程,确认那是自己弄得,才说:“我打的。”

    “哎哟,小兄弟,真是能耐啊。我早就看出来,小兄弟绝非寻常之人可比。”那人刻意睁大眼睛,弄得眉头尽是皱纹,话锋一转,问:“不知小兄弟,还能不能弄到那样的皮子?”

    “能啊 。”徐涛并非虚言,却也不敢托大,“不过,花鹿不是经常有的,没有就弄不到。”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那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些失望,却又继续说着:“小兄弟,以后你若弄到那样的皮子,或者其它东西,尽管拿来给我,我出大价钱跟你换,保证公道。”

    徐涛记挂着存身之处,有些不耐,听到此话还是有些意外,脱口问道:“真的吗?”

    “当然了,小兄弟,我薛某最是公道,只要你有好东西,我的价钱一定让你满意。”

    那人一脸笑意,似乎很是真恳,忽然又换上一脸惋惜,说:“虽然我没看到你卖的那块皮子,但我肯定,小兄弟你是亏大了。”

    “这样。”徐涛并不接话,只想尽快听到想听之事。那自称薛某之人却似浑然不觉。

    “是的,亏大了。要不这样,小兄弟,你找回那块皮子来给我,我给你三两银子,如何?”

    此主意并不很好,也非一无是处,徐涛沉默不语,似在认真思量:我要知道哪里可去,他却一直说毛,好想呼他狗脸,真的,好想。

    那人见徐涛不语,似乎成事在胸,也不催促。过了一阵,刚要再说,徐涛抢道:

    “好,你先告诉我哪里要人,我住下来,找机会要回皮子才卖给你。”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那人笑着,说:“小兄弟,我跟你说,这里过去街口右转,左边第三个巷口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有家酒馆。那里最近缺人,小兄弟不妨问问。”

    那么瞬间,徐涛觉得,那薛掌柜颇为公道。

    称好、允诺、道别,转身离去。徐涛不知那姓薛之人并非掌柜,其实与那壮汉皆是当铺伙计。至于那姓薛之人如何从壮汉那里问得消息,前后态度反差甚大所是为何,同样不知,也不在乎。

    当徐涛快步走到所指巷口,果见一个灯笼亮着,照出下方小旗之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