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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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儒院失语谈三才 花街摆卦定今生

    sun sep 25 13:00:00 cst 2016

    此时女帝遣退所有人,自后缓缓显出一名老者,双目耷拉着,好似没睡醒一般,身上的袍子也宽大异常,如这人一样的没有精神。

    女帝道:“这些日子你倒出来的勤快了,怎么,不怕被发现了?”

    那老人一张老脸上堆满了皱纹,声音沙哑而缓慢,仿佛说着这些话是多么吃力一般:“他来到长安城,监天院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谁还有空来看我!”

    女帝道:“你们已经隐藏了这么久,如今却为了这样一个孩子,不惜冒着全部都暴露出来的危险,真的值得吗?”

    老人的皱纹堆在了一起,“没有值不值得,只是愿意!”

    “原来我以为,征战杀戮,用鲜血洗刷身体是最快乐的事情,现在才发现,原来看着一个孩子慢慢长大,所获得的快乐也不会少……我啊――很高兴!”

    女帝怔了怔,缓声道:“他是你的孩子?”

    老人不说话。

    “若不是知道你的来历,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们这一族,竟会为了孩子做到这种程度!”

    老人低下了头,“我啊,不配的。”

    女帝笑了笑,“九州虽然自诩仙灵大地,又称仁义教化天下,在这一点上却远远比不上你们……你散尽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只为了不被九州发现,可以静静地看着他长大,能做到这样,还有什么身份是不配的呢?”他望向南方,幽幽道:“我曾亲眼见过……为了一己私欲……父饮子血……那种惨状……”

    老人看了她一眼:“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女娃儿!”

    女帝笑了笑,老人又接着道:“也是最狠的人!”

    女帝道:“本来就没什么大本事,若不狠些,那些想做的事,怎么能做的成?”

    老人点了点头,“若不狠些,在这世道,的确是活不好的。”

    ……

    监天院自初唐时就开始施工,乃是天家御造,占地数亩,十分浩大。

    其内藏书教学,各种楼阁,又有亭台景观,鲜花奇卉,构思十分精巧。

    在最中的一座大藏书堂中,供奉着圣人画面,案上摆着香炉,烟云袅袅,周边书架上摆满了书,真不愧是书家圣地。

    院内此时还有不少学生,向着何凡行礼,道着五夫子,却拿怪异的神色偷瞥着陈天赐。

    也难怪,笑忘书被揍的像个猪头跟在后面,严厉的八夫子又满脸血污被他扛着,这种情形在书院可算的上奇观了,自然止不住心里的好奇心。

    何凡挥散了这些学生,向着孔圣人的大相拜了几拜,道:“学山书海就在这画像后面,你若要进,就请自便吧。”

    陈天赐盯着那画像,只见它就挂在墙上,墙后别无通路,知道定是芥子须弥的手段。这也不出奇,像学山书海这种神秘之地,岂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一直盯着画里的圣人,笑忘书站在后面,乌青的脸上满是冷笑。他从八岁起就呆在这里,读了四年书,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他知道,学山书海可不是修为高就能够进的。他此刻不顾形象在这等着,就是要看陈天赐的笑话。

    何凡接过八夫子,对着笑忘书道:“你要在这陪他?”

    笑忘书点头道:“正是!”

    何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终于忍住,带着八夫子走了出去。

    刚走过几条道,一直晕迷的四夫子便醒了过来,看着书库的方向,眼有愤恨之色,“四夫子,你以为他多久可以破画而入!”

    何凡摇头道:“不知!”

    “没想到,竟让他继承了轮回剑,若早知如此,当年也就认下他罢了。”他轻声叹息着,“只是此子为人记仇,我当年不过喝骂了他两句,如今竟还记得,要我这般难堪,气量太小!”

    何凡轻轻松开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便如先前陈天赐看笑忘书时一样。

    “四夫子,你何故如此看我!”

    何凡摇头,“八夫子,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你此刻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与他的气量无半点关系,只是因为……他从未将陈家放在眼里过……”

    “连你也要羞辱我?”

    “哎,他只将你放在心上一点,你也就没了……要真是恨你恨陈家,书院此刻已被血染红……”

    “四夫子,你休要长他人志气,我书院代天教化,陈家乃是天命所顾,他一个小子,凭什么!”

    四夫子冷冷道:“就凭他身后那把剑!凭那把剑能够执掌黄泉!”

    八夫子终于叹了口气,“轮回现世,他真的是救世之人?”

    “千年大劫,天地人三才合力,各有一子挽此狂澜,轮回此时认主现世,不是他,还能有谁?若不是他,老师又岂能容他如此放肆!”

    “天道慕容飘雪,黄泉是他陈天赐,这人间又是谁呢?”

    四夫子摇头道:“天机深沉,我等岂能尽窥,不过上天自有安排,待到时机成熟时,这人间之子,定然会出现。”

    又沉默走了半晌,八夫子缓缓道:“其实,我以前一直认为,天命之子当是陈天佑!虽然我不喜他出生,又觉他放浪骄傲,但其天才,真是世所难见!你说,是否他本乃天生人间之子,只因超越了道门天骄,上苍有意让他陨在昆仑,借此巩固道门……”

    “嘘――”四夫子做了噤声的手势,抬头看了看苍天,“若叫三夫子听到,恐怕要训你一顿!”

    八夫子自知失语,乃自摇了摇头。“也罢,儒门本只为教化天下,好勇斗狠一向弱势,他那浩然脉无物能阻,偏偏又是个不好管教的――留之不知祸福,去了反倒干净!”

    ……

    一个小镇上,胖子坐在麻布地摊上,摊上是块大布,除去一个看着巨大的王八,竟什么都没有。

    他边上立着一个小童,这童子面白人俊,秀气非常,手里握着一个大杆,杆上裹着一块粗布,那粗布上写着‘天地在心’四个大字!单看字面意思,真是有天一样大的口气!

    街上人虽多,但过来问卦的却一个也无,小童连连招呼,但人理也不理,此刻将那幡布一丢,埋怨道:“我说你倒是好自在,现今咱们可是就剩下五个铜板儿啦,再没人过来算卦,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那胖子闻言睁开双眼,只见他两只眼球极力翻着,露出眼白,许是这个动作十分吃力,因此整个头都不断哆嗦着,“怎么了,没人呐!哎!我就说你挑错地方了,这里人虽然看着多,生意未必好,你可曾听过,穷算命,福烧香!你把摊子摆到花街上来,也不想想,没有一些身家,他们哪里敢过来喝花酒,这些人呐,不到关头是不信命的!”

    这两人,自然是可心儿与流月了。本来可心儿还有些积蓄,只是这胖子一路上能吃能喝,这才短短半个月,可心儿那点微薄的身家便都贴进去了,这不,不得已之下,只能合计合计该干些什么。

    可心儿在青楼里学的那些,大概是没什么用处的,流月白吃了半个月,此时不但自己看着胖了,连那王八都好似大了一圈,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撺掇着可心儿当他的道童,两人又干起了算命的行当。

    可心儿知道这胖子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便将维持生计的重任交到了他的头上。可心儿真是个好姑娘,一来到这个镇上,便见极为繁华,大早晨的就出去踩点,挑了这么一个‘宝地’,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坐等发财,哪知道半天过去了,人多是多,过来问卦的却是少之又少。

    一个上午,只有四五个在这一块乞讨的老丐,兴冲冲地跑过来给算上一卦。此刻可心儿听着流月说的,想着莫非他说的是对的?真是穷的才来算命?

    流月安慰道:“别急别急,看我使出一招,保教今天的生计有了着落!”

    可心儿捂嘴笑道:“你又吹牛皮。”

    流月道:“你且看着吧。”

    此时,他那双小眼睛恢复了正常,贼兮兮地盯着几家青楼口走出的人物,忽地一拍大腿道:“就是他了。”

    可心儿朝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是一个满身富贵的员外爷,年纪有三十左右,模样瞧着十分英武,只是神情十分郁闷,不由道:“看他心情不太好,要是说岔了,恐怕会发脾气,我看,咱们还是换一个面相善良一些的好。”

    流月笃定道:“你就看看流月老爷的天算之法吧。”

    可心儿心想你要是真愿意帮人算那也不碍,只是她已经见识了流月这疲赖个性,就听跟那几个乞丐瞎扯的内容,那哪能是算命,整个一忽悠加瘪三。

    此刻不由担心道:“可不要乱说话!”

    流月道了声放心!便将双目闭了起来!

    那富贵员外正走着,忽然就被一双胖手抓住了袍子,回头一看,是个闭着眼的胖子,更可气的是,面前竟还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王八,不由怒道:“你这不长眼的,怎么乱抓人!”

    “对不住,对不住!”胖子慌忙撤回手,“失误了,失误了。”

    那员外道了声晦气,接着走了开去。没走两步,就听那胖子似是对身边的人问道:“我刚想抓一股霉气,本以为是无主的,不想它竟已附在人身上!还好收的快,不然沾惹到因果也是麻烦。”

    可心儿如何跟他相处也不短了,便知这胖子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便接口道:“师傅,那是什么霉气?”

    胖子道:“像是红杏桃花之霉啊!”

    可心儿疑道:“什么是红星桃花之霉?”

    胖子‘嘘’了一声,神神秘秘地朝着王八一指,“家有悍妻,让他做了这个!”

    可心儿一听他说的是这种事,当场就想给他一脚,心道这胖子实在太过龌龊,竟说人家头上顶了绿帽子。

    那人听到这里,果然走了回来,可心儿心道坏了坏了,这人定是听着不忿,回来找茬来了――哪个家有悍妻的,敢往楼子里跑?

    哪知道那员外爷走到流月面前,竟然左右瞧了瞧,那模样真是十分的小心,生怕被熟人撞着似的,轻声道:“这位仙师,请恕言某方才无礼了,您说我身上沾了霉运,这霉运到底是如何沾惹的?”

    流月只是微笑,却不说话,那员外会意,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小心地放在可心儿手上,道:“一些心意,还请您教我!”

    流月吭了吭气,道:“你属木,命里又泛着桃花,所以一向女人缘颇好,可对?”

    员外想了想,点头道:“倒真是如此!”

    流月道:“你那妻本来倒是平庸,只因五行属土,你们结合,便是她握住了你这颗桃花命脉,沾染了魅惑之气,所以才有此霉运附体!此霉一沾,终身矮于内人!哎!”

    那员外虽没听懂,却仍是点头,表示受教,问了最关心的问题,“敢问何法可解?”

    流月面露难色,沉吟不语,可心儿灵光一现,想到米老道与小道童配合的那一幕,立刻道:“师傅不可,你若出手为他祛除霉气,恐怕会沾惹因果,有损阴德啊!”

    那员外听此一言,一咬牙,手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次分量更足了,道:“还请仙长帮上一帮!”

    流月叹息一声,道:“也罢,我既伸了手,便是结了缘,你过来!”

    那员外喜滋滋地跑了上去,流月伸手在他头上一摸,手中提着一股灵气,猛力向上一吸,喝了一声‘去’!

    员外只觉脑门子一麻,整个人都抖了三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容易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就见流月气喘吁吁地趴在大王八盖子上,不由喜道:“谢仙长!谢仙长!”说完一溜烟便跑了。

    流月此时悄悄睁开小眼睛,哪里还有半分气喘的样子,此刻喜道:“走了吗?走了吗?”

    可心儿踮着脚望着,“出了街角了,看不见了。”

    流月一下跳起来,抱着乌龟,意气风发道:“赶紧收拾东西走吧,够咱们吃上几天了吧!”

    可心儿惊道:“不算了?”

    “还算什么,要是让他发现被骗了,还不得回来找咱们麻烦!傻子才在这里等他!”

    “你骗他的啊!”

    “废话!”

    “那他怎么肯信你!”

    “现在正是青楼进客的时辰,我看到他刚才进去,没多时又出来了,看他不像是个没银子的,除了老婆太凶悍,让青楼不敢接待外,还有别的理由么?”

    可心儿道:“难怪你选了他,可是,你又怎么断定他老婆外头有……有那个呢?”她一女孩子家,终究不好将姘头这个词说出口。

    流月‘哎’了一声,道:“但凡在家里没有地位,又跑到楼子里的男人,心思肯定龌龊,必然时时想着家里悍妻如何如何不检点,我只不过是说了他心里想的事情,让他更愿意相信我罢了!”

    两人此时已经收拾好了摊子,可心儿鄙视道:“你真是好卑鄙无耻!下次可不要这样骗人了!”

    流月语重心长道:“你看他这家伙,像个好人么?既没有胆量反抗悍妻,又时刻寻思到外面偷腥,连楼子都不敢强逛,这种家伙,真是给我们男人丢脸,今日我就教你一招,要骗就骗这种肚子里坏水多,面上又显得很老实不吭气的人,这样的人想法最多,你说些模棱两可的,他们自己就能帮你圆上,真是轻松舒畅!”

    “不敢逛楼子就是给男人丢脸?这么说,你倒是敢逛咯?”

    流月丝毫没听出这话里的意味深长,得意道:“那是,小爷我三岁就进楼子……哎呀哎呀……”

    可心儿两步赶着上来,揪起他的耳朵,哼道:“你倒是很擅长逛楼子!”

    “哎呀哎呀!误会误会!我虽然逛过楼子,但那时候都是我那个老不羞的师傅带我进去的,你想啊,我才三岁,能干什么!就因为他太猥琐了,你没见到我都不肯跟他在一起么?就是因为我洁身自好,怕他带坏了我!”

    可心儿这才松了手,道:“我这是为你好,怕你在邪路上走歪了,不去好好修行!那种地方,我可见多了,进去的能有几个好人,你不能再去了。”

    “一定一定!”流月皮着脸,作着保证。

    两人找了一家酒楼,点了好大一桌吃的,可心儿瞧这胖子毫无吃香,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不由拖着腮帮子,笑了起来。

    流月抽空看了一眼,真觉得美呆了,不由停下了筷子。可心儿薄嗔道:“你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流月喃喃道:“漂亮啊。”

    可心儿俏脸飞红,不过却未有其他表示,她自怔怔看着楼外街道,人流熙熙攘攘,不禁缓缓道:“流月,你说我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父母呢?”

    流月吭哧道:“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找到,不要着急嘛。”

    “我知道,这么些年,我连从哪里来都忘了,想要找回他们,实在希望渺茫,我真怕――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呢?又或者,找到了之后,他们已经不在了呢?”

    “不怕不怕,我陪着你呢!”

    可心儿闻言回头看着他,就见那胖子又大吃起来,脸上不由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流月,你便一直陪我这样找下去,好不好?”

    “恩恩!一辈子也行!”

    可心儿出奇没有反驳,一阵温暖的感觉在心里泛起,不由默默念道:“一辈子,那就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