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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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骏名千里踏墨道 浩然和血口中含

    sat sep 24 20:37:50 cst 2016

    浩然牌坊下站着一个人,他浑身穿着黑色的衣服,头发卷曲着披散在脸上,他神情沉静,看不出一丝情感。

    墨道很宽,牌坊下的空间可容八人并排通过,然而他站在牌坊底下,便没有人能够走过了。

    排放前已经聚集了一大帮士子,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后面有人不断在推搡,“咦,你们怎么不入院呢?时辰可要到了!”

    “推也没用,那人面前像是有一道墙,谁也进不去啊!”

    “真有这么神奇?”

    “就算你很好奇,我也不会把位子让给你,老老实实在后面呆着……”

    ……

    “都说监天院神妙,真是名不虚传,开院时安排了这么一个人,难道也是一种考验?”

    “想来应该是了,否则皇城之中,谁敢如此放肆!”

    “兄台可想到这是何题?”

    “我一时还没猜出来……”

    “咦,官家来人了!莫非这真是个搅事的?”

    正说着,一队禁军骑马而至,为首的正是伺候女帝的叫做婉儿的女官,她从墨道边上来,到了道旁,其余士兵尽皆下马步行,只有她马踏墨道,不少学子纷纷怒斥,有人道:“这人是谁?竟敢在监天院门口如此放肆,墨道行马,不是侮辱天下读书人么!”

    身旁立刻有人拉住他:“不要命了,此人乃是上官婉儿,一向代表女帝,若是让她听到,恐怕你此生仕途无望了。”

    那人尤自不忿,不过到底压下了声音,抱怨道:“仗着背后有女帝,就敢如此胡作非为么?此乃儒门圣地,她此举真是侮辱斯文,真是受不得圣人教诲的。”

    恰巧上官婉儿经他旁边,勒马停住,她居高临下,扫视一圈,马鞭啪地抽动,空气中爆出一串清响,只听她道:“儒门墨道,教的是怎么做好一个人,跪在地上,唯唯诺诺拜着孔夫子便能读好书?若要真是如此,不如阉了去宫里做奴才!”

    她又指着胯下骏马,道:“此马名为千里血,曾在北疆随我出征,深入蛮荒,曾三日不休,一路奔袭,溃敌千里,身中数十箭,浑身血染而不倒,故而以此名之,如此雄壮之马,甚于世上多少人?又有何路踏不得?”那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意气,仰腿高嘶,众人这才发现此马虽然挂着锦鞍金嚼,但一身却是布满伤痕。

    上官婉儿说完这些,再不看一眼这些士子,扬鞭走到牌坊下,她下马勒绳,到那男子面前道:“有人想请你过去?”

    若冰块一样的人终于开口了,只听他道:“是请我过去?还是要我过去?”

    上官婉儿道:“自然是请。”

    那男子摇头道:“那就让她多等些时候吧,我要先见一见监天院里的人。”

    上官婉儿也不生气,道:“那人说过,你若不愿回去也随你,只是要你先看一眼这个!”说着递过来一块帛布。

    男子接了过去,打开一看,神情终于有所变动,他踌躇良久,道:“你去回她,就说我知道了,心里很高兴。此事一了,我定会去见她。”

    上官婉儿道了声好,又自上马,带着十数骑狂奔而去。、

    众人见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竟是给别人干了跑腿的活!整个大唐能让她跑腿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不由都朝这黑衣男子看去,暗暗猜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说自己很高兴,脸上却连一丝高兴地神情也没有,可不真是奇怪么。

    监天院大门内,终于缓缓走出一个白袍公子,他卜一出现,人群立刻响动起来:“是笑忘书!竟真的是他!”

    那被叫做笑忘书的立在阶口,远远看着浩然牌坊下的黑衣男子,带着一丝傲慢道:“你就是陈天赐?我该叫你天赐哥吧?听说你好久没回来了!”

    他叫他为哥,说是久未归家。但天下哪有让亲戚在门口站这么久的道理,一般这种情况,不是欠着钱,就是欠着情。

    “我虽姓陈,但不是长安威名赫赫的大陈,乃是沔阳古仙镇的落魄小陈,你跟我攀不上亲戚。”

    笑忘书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一向站在人群高处,受人推崇,自诩儒学精深,何时被人这样拂过面子。

    他面现不快,心想你不过是个旁支,我笑忘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你为兄,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却要如此不知好歹,便也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他淡淡道:“监天院此时开院,若有什么事到陈府说去,莫要耽误了开试。”

    陈天赐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为奇怪,笑忘书被看的不知所以,就听陈天佑道:“我站了这么久,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来找麻烦的?这么愚蠢,还作什么学问?”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此乃**裸的羞辱,儒门被称为最天才,学识最好的一个,被人当面指为愚蠢。

    笑忘书脸色发青,道:“我念着圣人之本,本想宽厚仁义,对你客气礼敬,你却得寸进尺,也罢,既然你要自取其辱,可就不要怪我了。”

    话刚说完,就见他双手虚抬,从指缝中射出三道青色气流,直直奔着陈天赐而去。

    混在人群中的聂元霜捂嘴惊呼道:“小心,那是浩然气!”

    她对这人殊无好感,只是想着上官婉儿过来找他,还将自己交上去的帛书给他看了,想必他与女帝极陈天佑有所关联,他曾见罗叔使过这一招,而笑忘书所发出的青芒虽然小,但已近乎实质,肯定要比罗永的要厉害多了,常人挨上一颗,哪还能有辛理?此刻情急之下,不由呼出声来。

    陈天赐黑袍悠然一掀,整个人便化成了一道黑芒,再出现时,已经到了笑忘书面前,他淡然道:“浩然气虽利,打不中又有何用。”

    朝他胸口弹出一掌。

    快!快到笑忘书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就轰然向后倒去。他是第一次这么无望过,怔怔看着陈天赐,良久道:“你……触到了意境?”

    陈天赐淡淡道:“说你愚蠢,此刻肯承认了么?”

    “败就是败,不必再羞辱,也短了你自己的气量!”笑忘书苦笑一声。

    陈天赐于是也不和他说话了,抬腿就朝着监天院走去,就听笑忘书看着他道:“我陈放总有一日,会向你讨回今日之辱的。”

    脚步忽然停下。

    陈天赐回头看着他,“你叫陈放?”

    笑忘书点了点头。陈天赐拿出那个帛书,对照了一下,道:“方文放?”

    “正是!”

    陈天赐将帛书收好,缓缓来到了他的身边。

    笑忘书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你太慢了,而且,你真的很蠢。”陈天赐缓缓道:“监天院里,你的修为最高么?虽然我没入院,却也知道还有几个自称夫子的家伙,你比不上他们的吧。我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他们为什么不出来?”陈天赐缓缓道。

    “那是夫子们不屑与你一般见识!”

    “所以说蠢货是没得救的,我现在把你打得像条狗一样,他们还是不屑与我一般见识?你难道就没发现,他们都躲在护院大阵里?”

    “现在告诉我,你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胡说,你虽然败了给你,却只是技不如人,何来你说的那么不堪!”

    陈天赐又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其实刚刚我就十分好奇,你这种自信究竟是哪里来的?既然都知道自己败了,还能够这么趾高气扬!你可知道,败了――就是死了!失败者是没有说话的权利的。”说着,他一拳便朝着笑忘书的左眼打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跟着上去一阵胖揍。

    笑忘书被他近身,如何能躲过那鬼魅一样的身法,被打的那叫一个凄惨。、

    这一顿好打有近一盏茶的时间,陈天赐看着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笑忘书,拍了拍手,道:“我忽然有了个主意,自己去闯护院大阵确实很累,不如一直打你,打到这些夫子冒出头来,你看怎么样。”

    笑忘书本来满是愤怒的神色,终于化成了惊恐!

    陈天赐刚要下手,院门内忽然传出一阵愤怒之声:“住手!”

    而后就见有一个看着约莫中年的书生走了出来,他带着纶巾,穿着皂色长袍,神情十分威严。

    笑忘书朝他行了个礼,喊了声‘八夫子’。

    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看着陈天赐,道:“当年我们做的确实不妥,逼你离开家门,现今既然回来,就让你认祖归宗……”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黑影闪过,陈天赐手上不停,比之刚才还要激烈,这看着威严无比的中年人竟向个孩童一般,在他手下全无还手之力。

    陈天赐毫不顾忌长辈前辈云云,拳打脚踢,没过多时,背后反绕,单手一个回甩,像扔包袱一样,将这‘八夫子’摔出了一个狗啃食,正直直砸向墨道玉牌坊之下,一众士子之前。

    他口鼻满是鲜血,不知是不是被撞掉了门牙,此刻双手撑着身子趴在墨道上,看到眼前一众议论纷纷的士子,不由羞极,破着风的呼喊道:“我养一气……”

    就听一个声音赫然道:“想清楚了,你念出来,我可就要拔剑了!”

    他听着这冷的如冰一样的声音,终于恢复了理智,他在书院,一向威严肃穆,何曾当众受到过这种侮辱,一时间悲愤莫名,口中不但念着浩然诀,且还含着一口鲜血,这决是不敢再念了,那血却是哇地喷了出去,眼前一黑,便昏倒在了地上!

    他只声言要拔剑,竟使得儒门八夫子不敢开口,这一幕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连近些日子风头正盛的笑忘书也看的呆了,何况那堵在墨道上的一众士子。

    陈天赐正对着大门,眼神冰冷,高声道:“莫非堂堂儒门,连个会说人话的都找不出来么?”

    话音刚落,就又见一人缓缓自门内走出,他头发已经半白,年岁长些,面目却甚是柔和,他已知场中情况,却丝毫不以为意,对着陈天赐笑道:“你回来了?”

    陈天赐看了看他,道:“你又是哪位夫子?”

    “在你面前可不敢自称夫子。”那人笑了笑,“我叫何凡!”

    何凡,听到这个名字,大伙儿已然失声道:“是四夫子!”

    陈天赐道:“怎么,这次不是陈家的人出来了?”

    何凡笑道:“他们出不出来,又有何相干?”

    陈天赐道:“倒真是个聪明的,不愧‘智’之一字。也只有这些自以为是的,会想着我来找他们……哼,蝼蚁一样的东西,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何凡也不接话,只是笑道:“你来此地,绝不是为了应试吧。”

    陈天赐道:“我来长安,只为两事,一是到学山书海一游,二是取回弟弟的东西。”

    何凡让开了门,道:“那便请吧!”

    陈天赐迈步而入,笑忘书急道:“五夫子!他非儒门弟子,怎可……”

    何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老师也同意……”

    何凡道:“我爹他……”何凡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来到浩然牌坊下,对着众位士子道:“今日应试作罢,你等明日再来吧。”

    说完也不管议论纷纷的众人,携着八夫子进入了监天院里。

    墨道这一出戏,只一个晌午便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儒门监天院自开院以来,几时受过这等羞辱,老夫子们拍案锤击,青年学子们开社相谈,更有不少监天院记名弟子,聚在一起,猜测这陈天佑的来历!

    皇城之内,女帝放下手中折子,揉了揉眉头,对着侍立的女官道:“婉儿,那些大臣们还在门口么?”

    “自晌午起,就一直在殿外跪着。”

    女帝想了想,道:“说了些什么。”

    婉儿道:“还是那些,说‘监天院’乃大唐根本,其之颜面便是大唐颜面,不可不顾,请陛下御裁!”

    女帝冷笑道:“是不是中书省带的头!”

    婉儿道:“中书令韩广倒是不在,不过中书侍郎,左右仆射都在呢。”

    “老家伙,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六部侍郎来了几个?”

    “吏部,户部,礼部都在。”

    “国子监的想必也都来了吧?”

    “女帝英明!”

    女帝拍案而起,面带冷笑,“这监天院出了点事,竟搅动了我半个朝廷也不得安宁,他们到底是我大唐的官员,还是监天院的官员?”

    “昭!陕西岁荒,岭南罹祸,当此关头,众官不体念天下百姓,却为了一些街头风闻扰乱朝堂,真是尸位素餐,在外所跪者,罚俸一月!着国子监祭酒,司业,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入朝议事。宣,御史台大夫肖锐觐见!”

    上官婉儿低头应是,匆匆出去宣旨去了。

    不多时,上官婉儿便既禀报道:“百官已散去。”

    “宋纳面色如何?”

    “大祭酒面色愤慨!”

    “三部之人呢?”

    “惶恐难安!”

    女帝这才轻哼了一声,“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还真不知道收敛了。”

    “只是国子监教化天下士子,与监天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此国家选材之际,恐会有些不便!”

    “选材?选出来的这些东西整天就知道死读书,我要来何用?整天把忠信孝悌挂在嘴上,确是个最薄幸的人!”

    上官婉儿不敢接话。

    武帝乃自闭目凝思,不多时,便有黄门禀报肖锐觐见。、

    女帝抬了抬手,便有一名神色甚是阴冷的中年人入殿参拜。

    他脸上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模样极为阴狠,往日上官不喜他的形容,故而一直打压,他如今官列御史台大夫,负责检查天下,可说都是女帝一手提拔,故而对于女帝甚为感激。

    女帝道:“为何长安人言沸腾,百官殿外跪求?”

    肖锐叩首道:“传闻有一黑衣男子,打伤了笑忘书和八夫子,是以监天院延期入试!”

    “此事为何不报?”

    “御史台的使命是检查天下大事,如此街头巷传,打闹斗殴,如何算得天下大事?”

    “若依你言,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打闹斗殴,乃是京兆府尹的职责,但当时被殴之人并未报官,且监天院虽然位列皇城之侧,但并不属朝廷任何一部,街头巷传也就罢了,只是百官此举,实是过激。”

    女帝道:“可当参奏么?”

    肖锐抬头看了一眼,见女帝神色冰冷,无喜无怒,他神色阴晴不定,知道此举将陷自己与百官群攻之中,但想到女帝的知遇之恩,又想到她的手段,自己哪里还有选择,不由重重叩首,道:“百官此举,行为有失,当奏之!”

    “那便拟好折子,速速呈来吧。”女帝又似随意一问道:“婉儿,我听说宋纳在家还有三个小妾,与原配甚是不睦,待之甚薄,此事可真?”

    婉儿道:“确有此事,宋祭酒原配张氏,自他青年时便结为夫妇,清贫时也不离不弃,如今却被外妾肆意羞辱,其子宋堪曾为母出头,顶撞了小母,却被宋祭酒以不尊孝道,惩已鞭笞之刑!”

    女子闻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我累了,你且下去吧。”

    肖锐领命告退,该做什么,心里已如烛火一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