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谱
字体: 16 + -

第十三章 小女批麻为谁孝 父女恩情最难消

    sun sep 04 18:16:37 cst 2016

    聂元霜这才发觉,脚下已落入实地,她环顾四周,发现仍是溶洞,地上有细细的火流,向着远处一座一人来高的大鼎流去,那无边的火海却好像是梦境一样,转瞬就消失不见了。洞内无数人聚在一起,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在那一堆人中,赫然便发现了自己的爹爹,她赶忙跑了过去,也不管惊讶的老爹担忧的询问,便将发生的一切统统告知了他。

    聂城守乍听此言只觉得匪夷所思,以为女儿受到了什么惊吓,但看到老友罗永跟在她身后,暗暗点头,不由得大变了颜色,他毕竟老成,轻轻一拉,将聂元霜揽入身后几个轻装打扮的卫士手中,眉目间的和气之色已经消失殆尽,此刻看着大鼎旁的葛氏族人,神色阴冷的可怕,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场上人物甚多,都是名动岭南一带的江湖人物,此前被葛家邀请过来,观摩神兵出世,便一直相互议论,没有人注意到四人的凭空出现,只有一直在大鼎胖的葛三冲,佝偻的身子微微一顿,双目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这个方向,神色阴沉地转了开去。

    只见那葛三冲向着边上的家丁示意了一下,就见他邦邦地敲了一面铁牌,周围便安静了下来,知道主人家有话要讲,便都向着这里看着。

    葛三冲上前两步,神态显得更是老迈,他缓缓抱拳,道:“葛氏有幸,传到我葛三冲的手里,今日小子成婚,蒙诸位江湖同仁赏脸,前来贺喜,若有照顾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他顿了顿,又道:“想必诸位也看到我身后的大鼎了,不瞒诸位,老朽我这儿媳,乃是上古神匠一脉,祖上流传着一张神兵铁方,如今可算是机缘巧合,成了葛家的嫁妆。如此神物,老朽不敢独享,所以呢,今日这大宴,一来是为我儿贺喜,二来也是观看这神兵出炉。”

    说到这里,下面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就听有人叫道:“葛家家主,那什么的,既然请我们过来,有什么好东西也就别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地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这一声起,立时有不少人起哄道:“就是就是!”

    葛三冲呵呵一笑,道:“既然诸位这么心急,老朽便也不再说这么多废话了,灵月,你便来开这个炉!”

    语音声落,就见一个白裙少女缓缓自胡家人群中走出。大婚之日,她不穿喜袍,却着一身白衣,未免太不吉利。一时间窃窃声四起,她却毫不在意,缓缓走到大鼎旁边,顿了一顿,又转过身子,双目扫过一遍溶洞,众人看那眼神,不禁都打了个冷颤。她模样虽然秀美,然而双目竟毫无一丝感情,看着他们竟向看死人一样。

    她目光逡巡一周,终于落在了葛三冲身上,“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穿白衣?”

    葛三冲愣了愣,道:“祭祀神兵,不应是此种打扮么?”

    胡灵月淡淡笑了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一边往身上装扮着一边道:“其实祭祀神兵,什么样的装扮都可以,我说白衣,是骗你的……”

    她顿了顿,丝毫没看面色已十分阴沉的葛三冲,“名义上我已经是葛家的媳妇,你若死了,我似乎总要为你装饰一番……”这时两样东西已经被她带好,胳膊上系了一块黑布,头上披着一拢长麻。

    这是披麻戴孝!

    她看着葛三冲,老人白色的眉头已经凝聚了厚重的怒气,冷笑道:“怎么,你以为能逃的掉么?”

    胡灵月淡淡一笑,“逃?我为什么要逃?”

    她看着葛三冲,缓缓道:“还有三十天,就是你的九十大寿,可惜啊,你熬不到那一天了。不过……你活的也够久了,不是吗?七年前你就该死了,不是生病,不是受伤,是老死的。我说的对吧,本来你死了,葛家依然好好的,可惜啊,你得了一枚玉环,玉环中有一个魅物,不知他怎么教会了你一些法子,竟让你继续活了下来,然后你就死心塌地的相信他,只是他究竟怎么蛊惑了你?竟让你兴起了铸造神兵的念头。让我猜猜……你这个年纪,恐怕最怕死吧,他是不是告诉你,神兵可助你益寿延年?甚至长生不老?……”

    葛三冲的皱纹抖动着,呼呼喘着气,死死盯着胡灵月。

    “你恐怕在想,这是你最大的秘密,甚至连你的儿子都没告诉,我又怎么知道,对吧?”她笑了笑,“你就不曾想过,他给你铁方,又说同性相引,神兵四周一定要有上等铁器作引,而胡家的铁方刚好可以,所以让你找上我,这么多此一举,你不觉得奇怪?就没曾怀疑过?”

    葛三冲此时冷静地可怕,不管周围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攥紧了手中的拐杖,沉声道:“那你说说,这是为何?”

    胡灵月从周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柄宝剑,而后摇了摇头,丢到了一边,“他虽然知道打造之法,却并没有完整的铁方,真正的铁方,只有我才有。这下你能明白了么?”

    胡灵月转过了头,“你被人利用,迷了心窍,搭上整个葛家,甚至要祸及整个零幽城,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这种感觉,一定不太好吧?”

    葛三冲手心的拐杖头已经捏成了一个铁团,此刻仍强忍着怒气,沉声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些?”

    胡灵月于是转过头去,看着那被四根巨大锁链锁住的铁鼎,“我的母亲,便是因为铸造这件东西失去了生命,爷爷也因此事郁郁而终。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倒不如问问我,这些年来,我为了找到那个人,花费了多少心血,为了能够报仇,刻苦到了怎样的境地!天可见怜,我苦寻他数年不止,没想到竟叫你找上了我,你只以为我傻,可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她说着这些,脸上竟有泪水划下,对着那铁鼎,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现身吗?”

    众人听这秘辛,已经惊得呆了,有些人沉不住气,当下喝问道:“葛家主,她说的可是真的?你请我们来,并没安什么好心?”

    葛三冲嘿嘿冷笑,看着那提问的一小群人,冷道:“诸位过来,难道就是安了什么好心?”

    那人一窘,转而大怒,身子一跃,如大鹏扑食一般,向着葛三冲扑了过来。、

    这人武功极好,在岭南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如此突袭,葛家护卫一时不察,待要出手阻拦时已是不及了。

    那人志在必得,眼中已泛起一丝狠色,暗道你虽然名震岭南,到底不比壮年,岂是我的对手?若是制住了你,神兵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哪知道方才接近,就见葛三冲挥起一拳。

    一拳出!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诡异得爆成一团血雾,更令人心寒的是,巨鼎中传出一声轻吼,那血雾竟就被吸了进去。

    葛三冲浑浊的老眼此刻剑一样的锐利,冷冷向着周围扫射一圈,道:“此乃家事,与众位无关,待我先解决了家事,再与诸位解释。”

    他此刻纵然须发皆白,然而方才那一手简直不似人力,此刻昂首回头,盯着胡灵月,直如一只恶毒的嗜血老狼,还有谁再敢认为他老迈可欺呢?

    只有胡灵月,竟是连身子都没转,仍是只看着鼎。葛三冲冷冷道:“丫头,蛊惑人心救不了你的命,既然你已经知道血祭一事,我也不用再瞒,此刻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代劳?”

    此刻所有都朝向胡灵月,想看一看这个姑娘究竟要怎样作答,哪知道她只是冷笑一声,便理也不理。葛三冲于是走上两步,来到她身后,屈指成爪,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天灵。胡铁柱刚要冲上前去,却被司嘉拉住,耳语道:“放心,他绝对伤不了她。”

    那手豁然拍下,众人都以为这姑娘就要惨死时,然而葛三冲的人却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再仔细看时,发现说是停可能不太恰当,应该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挡在了半空。葛三冲眉目间满满都是怒火,此刻竟对着那巨鼎大吼道:“是不是都是真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巨鼎中竟然冒出了浓浓的血气,不过片刻,竟然凝练成一个人影,他浑身穿着黑袍,头发披散,最为触目惊心地是一双红色的眼睛。那目光随意向着四周一望,已经被这场景惊呆了的诸人对上那眼睛,便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毒火在体内燃烧,痛苦不堪。还好只是这样一扫,若是一直盯着,岂不要了人命!

    这家伙直直看着葛三冲,桀桀怪笑,“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你用葛家的这些凡俗之物,换了整整七年光阴,这买卖做的划算之极,还有什么怨言不成。”

    葛三冲大怒道:“果然是骗我,你真的在骗我!好好好,你即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怒火涌动中,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古色玉盘,身影快如鬼魅到达鼎边,顺手便将这玉盘扔了进去。

    他刚想回来之时,却不想鼎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要把他的身子往里面拖去,他脸上大变,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血眼人哈哈大笑:“葛三冲,你已被欲望蒙蔽了眼睛,我说这玉盘是我的本命寄托之物,你就信了?这玉盘乃是上古所传,手持玉盘投鼎之人,方才是血祭之牺牲,你啊,就安心地去吧,整个葛家稍后便会随你。”

    葛三冲双目圆瞪,运起毕生功力,整个身子顿了顿,哪知道鼎内突然传出一股更加巨大的吸力,葛三冲便似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孩童一般,被瞬间吸入鼎中。

    整个葛家的人即惊且惧地盯着他,葛云作为少主,此时早已失了方寸,怒吼道:“你这妖人!”竟挣脱拉他的几个壮汉,拎着一杆长枪就扑了上来。

    血眼人只是轻拂衣袖,葛云身影就似一张薄纸一般变了方向,直直冲向大鼎旁,被它瞬间吸了进去。

    血眼人嘴角咧出一丝怪笑,双目注视着离的最近的葛家之人,那些人一碰触到这嗜血的目光,不由得向后退去,有些更是撒腿就跑,血眼人哈哈大笑:“事到如今,还是乖乖做了祭品吧。”双袖向天一托,就见一股勃然大气自鼎中喷出,这些人一个不落地全部被吸入进去。

    他再次看向场中时,那些自诩豪杰的江湖中人,大多已围成一团,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不少竟然跪地求饶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血眼人此刻毫不理会这些人,只是对着站在一旁的司嘉道:“公子在血海怨灵中种满血色莲叶,再以木生之气生莲九朵,这倒逆五行的手段真是令人钦佩,我不敢为难公子,也请公子不要插手。想必以公子的修为一定知道,我的功力与公子相比,也只在毫厘之间,如今我有大阵相助,若是拼的鱼死网破,我固然炼兵难成,公子你也绝无生理!不如我打开生门一角,公子但出无妨,可否?”

    司嘉冷眼瞧了瞧那大鼎,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也不催促,对着那一堆人,语气不再这般客气:“聂零幽,今日看在大唐监天院的面上,你也可带家人离开,我保你无事。”

    聂元霜转头向自家爹爹看去,就见他神色阴沉,只过了片刻竟然寒着脸,道了声‘好’!不由惊急道:“爹爹不可……”话还未说完,就被聂城守挥手止住。

    血眼人赞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愧是大唐司牧一方的人物。”言罢挥手间,就见他们身旁的岩壁旁,竟然缓缓出现一个溶洞。聂城守不再迟疑,下了声令,这一团人便向着那里行去,哪知道当中有些江湖豪客,眼见有通道出现,却是比他们更快地冲了过去,只是人方才到达那溶洞口,整个身子便诡异地融化成血雾,而后被巨鼎吸了进去。余下的人眼见这个通道无望,都愣在了当地,然而聂城守却毫不迟疑,丝毫不惧这瞬间化为血雾的危险便踏了进去,说来也怪,他踏入溶洞之中,竟没有丝毫异状发生。

    这时聂城守所带之人已经大多进入通道,他环视四周,不由回头急道:“霜儿莫闹,快进来。”

    就只见聂元霜驻足在通道口,终于打定了主意,对着洞内的父亲行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严肃庄重的大礼,道:“既是零幽城女,当与此魔头周旋到底,女儿不能惜命,也不愿日后活在愧疚之中,只是请爹爹娘亲见谅,恐怕孩儿再也不能尽孝了。”言罢竟然泪湿满眶,不顾火毒之地,朝着洞口拜了下来。

    聂城守走到洞口,却发现似乎被无形之墙堵住,脸都急白了,道:“霜儿莫傻,快跟父亲走。”

    聂元霜抬起头来,对着父亲和罗永再拜。

    便在这种情形里,那通道口逐渐消失了……

    那些充满绝望的江湖中人,此刻看着这女子,眼中竟不由浮现出一抹敬佩之色。

    司嘉凝眉道:“这聂小姐平日看着不是这样痴傻,她留下来,于当下情形有何帮助?”

    胡铁柱道:“这是选择。”

    “这样不智的行为,也可算是选择?”

    胡铁柱道:“司嘉兄你错了,这不是留下与不留下的选择,而是在她和父亲的生命间做出的选择。你想想,死了满城百姓,纵然有天大的理由,恐怕也没有人愿意一听,他聂零幽只有一死,才能平息朝廷的怒火!这一点久经官场的聂零幽又怎会不知,他选择带走女儿,其实就是为了保护女儿,同时便也选择了自己的死。但聂元霜也已经洞察,她故意走在最后,然后留下来,倘若死在这里,作为监天院即将入门的弟子,最上面的那位肯定会追问原因,如此聂零幽就有了说话的机会,女帝便会知道他聂家不是弃城的逃兵,他聂城守最疼爱的女儿为了满城百姓,已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留下了,便是以自己的死,换取父亲的生!”

    司嘉何曾想过中间会有这样复杂的情况,听铁柱一番说话,不由痴痴道:“天下之人,竟有如此相知者。”

    铁柱道:“父女之情,天高地厚,要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够以命换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