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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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壮怀豪情何所依

    tue jun 28 00:48:14 cst 2016

    大家都喊闻同“闻镇长”,虽然心里有那样这样的不服,口里却不愿失礼数。金光辉独独喊“小闻”,听在人耳里格外地突兀。说他理论知识丰富,其实就是暗指他工作资历不足,没有实践工作经验,不能服众,再刻薄点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其实他说的也是大家心里想的,只是金光辉挑头说出来而已。在座的人工作时间短则六七年,长则十几二十几年,周广仁工龄甚至长达三十余年。这样的老机关心态有着惊人的相似,看到比自己资历浅、年纪轻的干部,不作调查,不作分析,也不管你的知识水平、工作能力怎样,上来就给你扣个经验不足的帽子,再来找你别的毛病。这一方面是思维定势使然,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妒忌心理作怪的自我安慰。他们却不想着去丰富自己的知识,不去提高自身工作能力。

    闻同一想,就把金光辉的心态琢磨了个**不离十,脸上仍旧是笑,不与他计较,说道:“金书记过奖了,政府工作还要周书记和各位的帮助支持。”

    唐良成借着三分酒意说道:“老金,你和闻镇单独喝一个,闻镇,老金很能喝的。”闻同琢磨着味道有点不对,由不得暗生警惕。唐良成看着是在劝金光辉向自己示好,弥补刚才的话,但仔细一想,却不那么寻常,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抓住这个事不放,要加深金光辉和自己两个对这件事的印记。中午吃饭王部长在的时候,金光辉就没怎么喝酒,明显是不能喝的人。

    对金光辉这种情绪形之于色的人,闻同并不在意,更不想计较,只是一笑置之,姿态很高。周广仁心里明镜似的,很看不起金光辉的心胸狭窄。他心道这个闻同年龄虽小,境界却高得多,城府不浅。

    金光辉却没有理会唐良成的话,自顾自端坐着吸烟。周广仁适时地举起大酒杯,说道:“今晚的酒差不多了,大家都没少喝。”他偏头问闻同道:“我们结束吧?”闻同表示赞同,他就说:“那好,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最后大家一起干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闻同准时醒过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因为宿酒,他感觉头痛不已,嘴里发苦。他昨晚足足喝了五大杯酒,当时还不觉得,回到宿舍就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觉睡通宵。他喝多了酒就睡觉,熟识的人都知道他这一习惯。他先用凉水洗把脸,猛喝了几杯水,才彻底恢复过来。人缓过劲来,他从行李包中掏出运动衣,准备出去跑上一圈,这是从中学起就养成的习惯。

    夏天的清晨空气潮湿,正处在一天温度最低的时候,闻同心情格外舒畅。昨天没怎么注意看小镇,今天趁着晨跑,他正好可以好好地巡视一番。小镇有三条主要的街道,基本呈汉字“三”字的布局,临街建筑还算齐整,房屋却高低不等,新旧不一。“三”字中间那一条是主要街道,镇大院就在那条道的正中间位置,是名副其实的核心,其它镇机关也多分布在这条街道上。三条街道之外,稀稀拉拉地散布着不少民房。

    小镇的居民还不少,勤劳的人已经起床了,凉爽的晨风中夹杂着油条包子的香味。闻同跑上镇外小河上的一座石拱桥,桥上的条石历经沧桑,磨得分外光溜,石缝间长着鹅黄色的青苔,青郁的藤蔓爬满桥身。这一瞬间的感觉很美妙,人和环境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拉近了,闻同觉得自己好象在这儿住过很多年一般。跑上桥顶,他缓下脚步,一眼就看见桥头一位姑娘正在石头上压着腿,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脑袋周围。长发姑娘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眼神透着冷淡,脸上却露出些许惊异。小镇早上煅炼的人本就极少,又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她免不了打量了几眼。闻同下坡路不敢跑得太快,顺势看了眼姑娘的面容,长得十分漂亮。错身而过时,他勉强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七点五十分闻同正要出门,胡林过来了,领着他去镇长办公室。办公楼南北两面都是办公室,中间是宽大的楼道,一楼主要是镇党政机关的办公室,二楼是各位镇领导的办公室。闻同的办公室在二楼尽西头,周广仁在尽东头,楼梯座落在办公楼正中间,镇党政办公室正对着楼梯口。一二把手分踞两端,这样的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了。闻同的办公室内装修简朴,却宽大整洁,基本家具一应俱全。朝南的窗户宽大明亮,生锈的铁质窗框刚刚涮过红漆,味道还很大。胡林把前任镇长老雷移交的文件资料一一指给闻同,特别把老雷留下的年度工作计划交给他。接下来,他又交给闻同几份资料,都是他亲手整理出来写好的,一是近段时间镇政府主要的工作,分轻重缓急列了张清单,二是镇里各项例行会议安排表,三是县里例行会议安排表。

    待胡林离开办公室,闻同坐在椅子上,刚要翻看这些表格和文件资料,略一迟疑又起身推开办公室门。周广仁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正要点燃一支烟,看到闻同进来,就停了下来,顺手递过来一支烟。闻同一瞥周广仁的办公室,感觉要比自己的办公室装修得好些,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还排着不少书。他接过周广仁递来的火,点燃烟,吸了一口说道:“周书记,这两天我先熟悉一下工作,过几天准备下各村去跑跑,好有个具体认识,你看行不行?”

    “行,我支持你的想法,乡镇是基层,光坐在办公室里肯定不行,实地下去跑跑了解情况才好开展工作。还有,你是镇长,政府的工作你放手安排,有事我们互相商量。”周广仁已经大致摸清了闻同的来路,对这种镀金干部,他的态度十分艺术。他几十年的机关生涯可不是白混的,何况人家的姿态很低,主动过来找他沟通工作。

    回到办公室闻同正在认真翻看胡林交过来的表格和文件资料,门就被敲响了,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个子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闻同站起身,来人赶紧凑过来自我介绍是镇规划办公室主任范方明。闻同走过去要给他倒水,范方明连说闻镇别客气,我自己来。闻同还是给他倒上一杯水。两人坐下来,闻同递给他烟,范方明坚决拒绝,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玉溪,敬给闻同一支。闻同也就没再客气。

    “闻镇长,中午我们规划办请你吃饭,为你接风,就在鄢老三饭馆,已经安排好了。”

    闻同本待拒绝,又想到初来乍到,人家一片热情,不好不去。这种请吃请喝是沟通感情,你一回不去,二回推辞,三回拒绝,以后人家吃饭就不敢再喊你了,当着面捧你廉洁奉公,背地里却说你是脱离群众。闻同已经在机关混了两年了,也在乡镇村调研过几个月,这种风气市机关和乡镇村是一样的。

    “都有谁?”闻同问道。

    “你,周书记,分管的唐副镇长,还有我们办公室三个人。”

    闻同就答应下来,范方明说那我十二点整过来喊你。两人扯了几句,闻同见范方明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他大概有什么事要说,就问道:“范主任,有事就不要客气。”

    范方明趁机掏出一张单子说:“闻镇,我们规划办是小部门,不象计生办钱多,条件艰苦,办公桌椅破旧得很,连个电扇也没有,这鬼天气没电扇在屋里简直呆不下去了。”

    闻同接过来,是一张申请更换、添置办公设备的费用单子,两千多块钱。他抬眼看了看范方明,见范方明黑黑干干的脸上渗着汗珠,就笑着说:“范主任,你请我吃饭,又要我掏两千多块钱,是不是鸿门宴啊?”

    范方明有些尴尬地笑着说:“不敢不敢,为领导接风我们是诚心诚意的。”

    闻同就准备掏笔签了,突然心中一动,发现单子有些破旧,显然放着有些日子了。前任老雷没批,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说道:“范主任,我这是第一天上班,你就跑来要钱,怎么不给我送点钱过来?这样吧,我回头了解一下情况,再给你答复。”

    范方明有些不甘心,磨蹭着还想说点什么,又有人敲门了,他才不得不走。来的是计生办的胡萍主任,客套了一番后也要请闻同吃饭,闻同只得答应下来。

    闻同刚送走胡萍,还没顾上喝口水,又进来一个女人,不到三十岁,一副干练泼辣模样。她一进来就大着嗓门说:“闻镇,我是经贸办的马凤玲,中午请你吃饭。这是我们经贸办全体人员的一致决定,请你务必赏光!”

    闻同笑道:“马主任,你来晚了,我已经被人预订了。”

    “你是紧俏人物,我们还是来晚了,那改在明天中午吧?”

    “明天再说吧。我说马大主任,你不能把我变成吃喝镇长吧?”

    “镇长也要吃饭,不吃饭怎么工作?边吃喝边谈工作是我党的优良作风嘛!”

    “我党还有这个优良作风?你真是善于发扬光大!”这个女人口无遮拦,还真是能缠,闻同只得举手认输,答应明天中午去吃饭。他没有放马凤玲走,问道:“马主任,你是负责经济和贸易的,给我介绍一下镇里的经济情况。”

    见新来的镇长向自己了解工作,马凤玲不再开玩笑,认真起来,说道:“闻镇,我们镇经济十分落后,基本只有第一产业,以粮食为主,农民的种养业并不发达。几家小商店和小饭馆勉强算是第三产业,工矿业基本为零,手工业只是零星的农户自产自销,唯一的工业企业杳踪机械厂还是军工企业,不归地方管。不瞒你说,我们经贸办也就是个空头衙门,摆设。”

    闻同笑道:“你的意思是说,经贸办可以撤销了?”

    马凤玲大笑起来,说道:“还真可以撤销,撤销后我就到党政办给你当副主任。”

    闻同打住这个话题,不再开玩笑。他没想到全县第一大镇的工业如此贫瘠,尽管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出乎意料,不禁有些发起呆来。

    没想到打击还没完,马凤玲接着说:“杳踪机械厂是‘进山进洞’时搬进三线的军工企业,早几年就说要搬走,没想到今年真的搬走了。我前天去看了看,军品生产车间已经整体搬去了邻省省城定江,现在只剩下民品生产分厂。民品分厂产品不合格,机械厂上级单位不肯接收,变卖又没人接手,卖废品又可惜,所以拖到现在还扔在那儿。”

    闻同哭笑不得,问道:“就没有别的发展机会?”

    “前些年倒是有几个厂子,都是集体办的,铸造厂,食品厂,早已经黄了,连个废铁也找不见了。不过厂房还在,被村民堆着柴禾稻草什么的。”

    “这地方都是山,有没有什么矿藏?”闻同不甘心地问。

    “矿藏?原来市里地质队来勘查过,说是有铜矿,那一阵搞得挺热闹,电视台还来采访过。后来请来省里地质大队复勘,最后说铜含量偏低,不具备开采价值,空欢喜一场。不过,我听人说,省地质大队复勘时,好象说我们这里有煤矿,详细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我那时还只是办事员。”

    “这样,你把这个煤矿的事了解清楚,下午三点来找我。”闻同顺手在工作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其实……”马凤玲欲言又止。

    “你说。”

    “其实,闻镇,就是有煤矿也不会是什么大矿,我们这里不比北方。再说,煤矿是有限资源,开采一点少一点,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看到闻同鼓励的眼神,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大力发展地方特色种养业和加工业,那才是可持续发展的产业。”说完她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做什么?说了有用么?这几年自己说了不少,可根本没人理会,有人采纳那么一两点也不是自己的本意。现在的干部只关心上面领导看得着、见效快的东西,什么可持续发展他们只在报告里喊喊,实际落实中是毫无兴趣的。这新来的镇长是个下派的镀金干部,更不会关心什么可持续发展了,自己真是瞎费话!

    闻同没想到这个泼辣干练的女子还有这个心思,见识不凡,就说道:“那就请你说说,有什么地方特色种养业?”

    马凤玲很容易就受到鼓舞,有点兴奋了,说道:“要说我们杳踪镇最有名的特产,就是‘杳踪三宝’,山药,猕猴桃和红辣椒。这些东西是真好。我是土生土长的杳踪人,我们镇的人到外地走亲访友都带着这些东西,人家喜欢得不得了呢。每年县里、边湖、江映都有不少单位开着车到农民家里收购,当福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