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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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飘零一身暂安处

    tue jun 28 00:47:09 cst 2016

    闻同洗了把脸,坐在书桌前的藤椅上休息,顺手就去裤兜里摸烟,这才想起来时嫌裤兜鼓囊,怕影响形象就没带烟。他想夏天就是麻烦,带个烟都不方便。这会儿想吸却没烟了,有点难熬,他琢磨着是不是出去买包烟,但看看外头的太阳,又有点畏缩,心想还是先收拾一下行李吧。他正在犹豫不定时,胡林又回来了,手里提个黑塑料袋。

    胡林二十**岁的样子,白白净净,戴着眼镜,象极了教书先生。他把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放,掏出三条烟来,一条玉溪两条红塔山,说道:“闻镇长,这是招待用烟,每个月配发三条,不够你和我说。本来准备送到你办公室,想想你下午还是收拾收拾,休息一下,就送过来了。”后来闻同才知道,他和周广仁每个月的招待用烟标准是两条红塔山,其它镇领导是一条红塔山,胡林实际配给他的却是一条玉溪和两条红塔山。胡林精明得很,并不明说。知道真相后闻同原本打算让胡林按规定来,每月给他配两条红塔山就好了,不能违反规定搞特殊化,其它镇领导知道了未免不平衡。但他又想起周广仁也经常掏出玉溪烟,自己要是按规定办事,老周也就不好吸玉溪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本来闻同烟瘾上来了,正想出去买包烟救火。胡林这么一来,搞得他反而没欲望了。看着胡林欲走还留的样子,闻同就说:“胡主任,没别的事吧?没别的事就聊会儿,你坐。”说罢他起身给胡林拉过一把木椅,胡林顺势就坐下了,客套地问:“闻镇长,你看屋里还缺什么就和我说一声,我安排人去办。乡下不比城里,条件艰苦得很。”

    闻同看了看整齐洁净的屋子,比较满意,就说道:“你费心了,要有事我还真得麻烦你。其实也谈不上艰苦,我是乡里长大的孩子,不算什么。”

    “你这文质彬彬的样子,还真不象农村出身的。”

    “在外面读了几年书,脱离了农活,养成这样。上大学前我可是家里的好劳力,哪样农活都拿得起。”闻同是真有些感慨,忍不住想起少时受的苦难,一时有些失神。

    “你这样的领导才知道农民的疾苦呢,有你这样的领导,是全镇人民的福气。我也是农民子弟,考上大学才跳出农门,农民的贫苦我太清楚了。每回回老家,心酸得很,几天都缓不过劲来。”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上一圈的下属不露声色地拍着马屁,闻同还真有些不习惯。

    两人找到共同的话题,慢慢聊得热乎起来。当听到胡林毕业后在学校当老师,后来才调入镇政府时,闻同有些得意地说:“你还真当过老师?我见你第一印象就觉得象老师,果然没想错!”

    两人有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对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胡林知道闻同还要收拾东西,就没有多耽搁,走时提醒他晚上的接风宴,到时他来喊。闻同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谈吐不俗,办事细致周密,不随便打听人的隐私,老周挑他做办公室主任是有眼光的。

    关好门,闻同从行李包中掏出内衣,准备洗个澡。卫生间和厨房之间的墙上打了一个孔,从煤气罐上拉了一根软管过来,接到热水器上。在边湖上班时,他住的是单身宿舍,洗澡时只能到单位澡堂,虽不方便但澡堂设施和卫生条件比外面的公共澡堂要好得多,没想到到了杳踪镇还能享用热水器。热水器是最时兴的牌子,他边淋着水边想,这算是镇长的特权享受吧。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后,闻同随手把脏衣服洗了。他洗完衣服一看表,才到三点半,就坐下来点燃一枝烟想想该干点什么。他的行李其实不多,无非就是一些随身的日用品,衣服和书等,最多的还是书,整整两大纸箱子。他也就不急着去收拾了,抬眼看了看屋子,心道自己以后就要在这个地方生存了,不知道要住上多久,不过踏上这条道路也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这里虽然是在乡下,毕竟是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从中学大学到研究生,一直到毕业工作,他都是和人合住,现在终于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可以由自己支配,想想他心里还是蛮激动的。这两天没怎么睡好,中午又喝了不少酒,这一闲下来才感到有些睏了,他就躺到床上去,吊扇在头顶呼呼地吹,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胡林来喊的时候,已经是五点了,他爬起来洗了把脸,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

    晚上的接风宴还是在鄢老三饭馆,还是那间玻璃雅间。看来这个雅间是镇里的专用接待点。没有了县委领导,气氛就很轻松了。周广仁要闻同坐首位,说今天就是专门为他接风的。闻同自然不能坐,两人推让了几下,周广仁也就不再客气,坐上了首位。闻同这才挨着他坐下,另一边坐着人大主席老关。

    杳踪镇是望水县第一大镇,完全符合国内的国情,人口多,底子薄。望水县在边湖市是有名的穷县,偏偏又是人口大县,大县套大镇,杳踪镇就是边湖的望水。作为大镇,党委、政府以及七站八所的各类机构就很齐全,党政领导班子中副职也多,光是副书记就有三个,副镇长有五个,阵容庞大。算上党政办主任胡林、人大主席老关和一名副主席,镇领导共十三人,政协主任是由副书记兼任的。不知怎么的,闻同鬼使神差地想到十三太保。

    副镇长唐良成高高大大,不待胡林安排,一上来就招手喊过鄢老三,叫道:“老鄢,菜我不管,先把酒拿来,十瓶‘高粱红’。”“高粱红”是望水酒厂出产,价位不高,几块钱一瓶,高达六十三度,辛辣得很,酒量差的沾都不敢沾。唐良成是海量,喝酒是镇党委政府系统公认的第一人,每次大家一起吃饭都是他定酒,说话比周广仁还有号召力。

    胡林事先已经让办公室的人订好了餐,人一落座菜就流水似地端上来。菜自然远没有中午那样讲究,不要说八个凉盘四荤四素,连个凉菜也没有,但上的基本是当地的特色菜。闻同知道是胡林特意安排的。开始时大家规规矩矩,周广仁、闻同各敬一个全桌酒,大家伙又一起敬闻同。三巡一过,唐良成马上唤过小妹子,撤走一两的酒杯,换上三两的。唐良成在酒桌上豪气干云,招呼服务员倒满酒,自己亲手给周广仁、闻同倒酒。一圈酒倒下来,十瓶酒已空了一半,空调的风一搅动,玻璃屋里顿时酒香四溢。

    计生副镇长于巧英是唯一的女镇领导,三十来岁,面容姣好。女人的话题总是比男人多,而且大多围绕油盐酱醋茶这个基本点:“上个月工资已经用光了,也没买几样东西,都贵得吓死人。前两天去看菜油还3块,昨天就3块5一斤了,真没法过了,我恨不得把后半辈子的东西都买齐了!”

    男人们向来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可现在不行了,“零花钱”被老婆大大压缩规模了,藏得很好的“小金库”也被老婆收缴了,本是老婆操心的家庭财政危机扑面而来,用唐良成的话说就是男人没钱就成“小丈夫”了。这首当其冲的就是烟的问题,先是档次一降再降,接着开始隔三岔五地被断粮草。

    “我爸妈上周去省城江映我哥家,本来打算过完春节再回来的,结果昨天就回来了。我爸到家就说还是窝在乡下家里好,不愁吃不愁喝。还是我妈偷偷告诉我,省城的物价涨得象大江的洪水,样样东西贵得吓人。他们一过去,凭空增加了两个人的开销用度,没几天我嫂子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嫂子天天下班回家就唠叨这也涨了,那也贵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爸赶紧拉着我妈回来了,我哥今天还打电话过来说真是没办法,物价涨得厉害,本来真不想让爸爸妈妈走的。据说省城的商场买东西得排队,新到的商品一上柜,也不管是什么,买回家能不能用,掏钱就买。我哥说许多小商店都进不到货了,有的小店干脆关门了,剩一点商品就留给自己了。”副书记、纪委书记郭大鹏父母和老婆是农村户口,家里还有田地,自己上着班还种着田地,解决了一家人的口粮问题。

    “还是老郭好,手中有粮心不慌。看来农村也挺好的,有粮食吃,心里有了依靠,东西越贵,他们越不买,不象城里人疯了一样抢购东西。”副书记、武装部长李兴民感叹道。郭大鹏是有名的会算计,老婆虽是农村户口,却在镇林管站上班,家里老头子还开着小卖部。李兴民的感叹是有道理的,他老婆原来也是农村户口,当年为了弄个农转非,挖空心思,家里的积蓄全搭上了才如愿以偿。他老婆农转非是转成了,却几年没班上,还为这事影响了他的仕途。他原来是很有希望提镇长的,就因为这事,县常委会上最终没通过,至今还是个副职。郭大鹏账算得清楚,没下力气办老婆农转非的事。没几年,事实证明郭大鹏的选择是对的,城镇户口几乎成了废纸一张。他不但省下了一大笔钱,老婆照样和李兴民的老婆一起在镇林管站上班,钱少拿不了多少。更重要的是,他因为没有象别人一样钻门路为老婆搞农转非,被提拔当了镇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后来居上高过李兴民一头,年龄还比李兴民小一截。

    “我妹妹在东洲,前天打电话来也说,他们那里也是排队买东西,还劝我能买就赶紧多买点。东洲许多商场里把多少年的库存品都卖掉了,我妹妹连人家压了七八年的衣服都买回家,连一点折扣都没有,也不管以后穿上穿不上。”于巧英十分感叹,语气里深感自己的抢购行为正确。

    “还有更好笑的呢,我表哥在哈尔滨,他一个同事在商场排队,排到他时只剩下一台坏电扇,营业员要放起来,他说这台电扇我要。营业员说这是坏的,他说坏的我也要,自己回家修修就行了。哈尔滨夏天短,平时大家很少用到电扇,这个人连坏电扇也要买。我表哥说这事还上了报纸,传得很远,我前天还真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新闻。”

    “对了,周书记,咱们是不是再加发点粮油补贴?”于巧英问道。这些传说远在天边,是别人的事,不关自己,可以说说笑笑,可物价的上涨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真真切切。

    “这事不该问我吧?批钱的笔在你们政府手里捏着,问我干什么!”周广仁笑呵呵地打着太极拳。

    有几个人就看着闻同。闻同笑咪咪地道:“上一次通货膨胀在几年前,当时引发了疯狂的抢购风潮,这一次已经可以定性为通货膨胀了。我估计还会持续较长时间,应该在两到三年吧,明年的物价上涨压力会更大。”

    胡林是正牌大学生,平时经常关心时政新闻,就接着闻同的话问道:“闻镇长,这两次通货膨胀有什么不同?这次中央政府采取什么调控措施?你觉得效果怎么样?”胡林的提问用意是在帮闻同转移话题。

    闻同本不想深讲,见胡林问了出来,心里一转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上一次通货膨胀是由财政赤字引起的,当时进行价格闯关,一步就放开了价格,结果老百姓对物价上涨的预期非常强烈,爆发了抢购大潮。中央政府随后进行了宏观调控,降低利率刺激经济增长,这样国内经济就经历了连续几年的高增长,甚至是泡沫性增长。但是,这又造成了全面的投资膨胀,导致信贷失控。中央政府认识到了风险,就从金融环节着手治理。不过经济要增长,物价要调控,二者要合理平衡,这就导致调控的过程势必要延长。我预计明年物价会涨得更厉害,是个峰顶,后年会开始步入下降通道,到大后年应该可以‘软着陆’。”

    大家听完闻同的话,感觉专业性很强,似懂非懂,尽管闻同努力说得简单明了。他们更关心的是他对于巧英所提建议的表态,得到的信息却似是而非。他一方面在说通货膨胀很厉害,持续时间长,似乎是说该给大家加发点粮油补贴,但细一想,他又没有明确表态。于巧英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周是只老狐狸,又来了一只小狐狸!

    金光辉吐了一口烟圈,不阴不阳地说:“小闻到底是高材生,理论知识很丰富,我就是听不明白。”

    大家一听,心里一格登,叫“小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