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就算没有我
董建明只觉得一阵心酸，妻子之所以能在今晚睡得这么好，原来是梦到女儿回来了。这段时间他很苦，但他知道，这种时候怀着孕的妻子比自己更苦。
走到沙发前躺了下来，感到疲惫不堪的董建明却仍然毫无睡意，睁着干涩的眼睛怔怔望着天花板的他总觉得今晚的客厅里有些不同寻常。他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但就是觉得今晚的客厅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给膈着了，伸手将这个东西从身下摸出来一看，董建明顿时愣住了。
那东西，是客厅电视的遥控器。
以往就很少看电视的夫妻二人这几个月以来更是没打开过电视机一次，董建明知道，这肯定是那天晚上女儿看完电视之后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关电视机之前女儿一直嚷嚷着那部动画片已经演到最好看的部分了，想多看一会儿再去睡觉，而他则软硬兼施连哄带骗，才让女儿答应先去睡觉，等明晚再来回看。
明晚。
想到这两个字，董建明突然自嘲般的一笑。他盯着手里的遥控器看了很久，才颤抖着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果然是女儿平时最喜欢看的动画频道。他坐起来，将声音调到最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这种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节目，想着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女儿那天晚上看的动画片恐怕早已经播完了。
看了一会儿，屏幕里夸张滑稽的画面突然让他哑然失笑，笑着笑着，两行眼泪便顺着他消瘦的脸庞滑落下来。起初他只是盯着电视屏幕默默流泪，而片刻过后，他便再也无法抑制爆发的情绪，双手掩面压低声音呜咽了起来。
丫丫站在客厅门口，看着眼前这个哭得难以自制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爸爸高大，强壮，幽默而且帅气，能从小区门口扛着他一直跑到她上的那所学校，她从未想过那时候在她眼里高过天厚过地的父亲，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她走到董建明身前，伸手想擦去从他指缝中溢出来的泪水，手指却在接触到他脸庞的时候直接穿了过去。她愣了一愣，俯身在董建民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爸爸”，然后便在他身边坐下，歪着身子，虚靠在了他身上。
小丫头想，如果是换了她还活着的时候，董建明一定会伸手将她抱过去，让她靠在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口上看电视。但现在，两人阴阳相隔，无论她在做什么，董建明都不可能再看到，也不可能感受得到。她看着电视里播着的自己生前怎么也看不够的动画片，突然低声哼起了歌。
那是董建明以往哄她入睡时，最喜欢哼的一首歌。
小丫头曾经躺在床上，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问董建明，爸爸，你为什么总是哼这首歌？董建明哈哈一笑，对她说，因为爸爸只会唱这一首歌啊！
她靠在董建明身上，忽然忍不住笑了。在他眼里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唱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那首他唯一能完整唱下来歌，都唱得只能算一般，但这些，他从来没对爸爸说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小丫头哼着的催眠曲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董建明真的太累太累了，无声地哭了一阵之后，他靠在沙发上，竟然不知不觉地陷入沉睡。丫丫看着他，伸手去触摸他即使睡着了仍然紧皱的眉头，而在她依依不舍地将手拿开之后，董建明的眉头居然慢慢舒展开来。这时候，小丫头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站了起来，又看了董建明一眼，便蹑手蹑脚地朝主卧室走去。房间里，向来最疼她的妈妈正沉沉地睡着，当她看到妈妈那已经明显挺起的腹部时，脸是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继而便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她轻轻走到床边，伸出手想去摸一下母亲的腹部，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将手缩了回来。
她突然想到大哥哥曾经对她说过，人身上的阳气会对鬼魂造成伤害，同样的，鬼魂身上阴气鬼气也会对人造成不好的影响。她害怕自己的手碰到妈妈的肚子之后，就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她甚至在把手缩回来之后，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歪着小脑袋看着熟睡的妈妈，低声道：“原来妈妈又要生小孩了啊，就是不知道是弟弟呢，还是妹妹呢？这下就好了，这样就算我不在了，也不会没有人陪着爸爸妈妈了！”
她还笑着想，本来那只她最喜欢的大抱熊不能带走她还觉得挺可惜的，但现在就好了，那只抱熊以后就可以留下来送给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么想着，小丫头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太慷慨了。
但过了一会儿，小丫头脸上忽然又现出一丝失落，她低下头，有些难过地道：“可是，有了弟弟妹妹，爸爸妈妈会不会就忘了丫丫啊？”
一想到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爸爸妈妈就会像以前喜欢自己一样喜欢他，而自己以前喜欢的所有东西将来大概也都会变成他的东西，小丫头心里居然生出一丝小小的嫉妒。丫丫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当然不希望看到爸爸妈妈像现在这样每天因为思念她而难过，但想到他们因为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出生而不再像现在这么想她，她便忍不住有些难过。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算啦，妈妈以前就跟我说，如果将来我有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就应该像姐姐一样照顾他们，谁让你们比我小呢，我是姐姐，当然应该让着你们啦！”
说着，小丫头仍然没忍住留下了眼泪。
这时，在睡梦中的妈妈忽然开口，嘴角含笑却带着一丝哽咽说了一句梦话：“丫丫，你回来啦，妈妈好想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小丫头的眼泪如决堤之河，汹涌而下，她猛地扑倒床前，哭道：“妈妈，丫丫也好想你！”
她俯下身去，贴近妈妈的面颊，低声啜泣道：“妈妈，丫丫回来看你了，这几个月来，丫丫每天都在想你，幸亏丫丫遇到了大哥哥，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你和爸爸。大哥哥说，这次之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带丫丫回来了，但是妈妈你放心，大哥哥他对我很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爸爸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有大哥哥照顾我，你们就都不用再挂念我了，今后你和爸爸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这样丫丫知道了，也会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丫丫说着这些话，用带着泪水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母亲的脸，却见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才知道妈妈是在做梦说着梦话。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想着，就算是和妈妈在梦中相见，那也是很好的。
过了很久，丫丫才依依不舍地道：“妈妈，我要走了，大哥哥还在等我呢！”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却一步一回头，盼望着能在下一次回头的时候，迎上妈妈惊喜的双眼——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走到门口时，丫丫突然停下，然后猛地转身朝床边奔过去，俯身在自己母亲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起身时，一滴眼泪顺着她脸庞滑落，在滴在母亲脸上时瞬间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这由微弱魂力化作的眼泪，如此时的丫丫一般真实存在，却没有任何人能感受得到。
下一刻，丫丫便像平时和秦措笑闹时一样，从这间房间里消失。
正在丫丫从房间里消失的一瞬间，那个之前还熟睡着的年轻母亲忽然从梦中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恍惚中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一侧脸颊。片刻之后，她略有些朦胧的双眼陡然变得明亮起来，盯着门口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丫丫？”
过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她慌忙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伸出双手四处试探着，一边在口中不断急促地叫道：“丫丫，你在哪，妈妈知道你回来了！”
在沙发上睡得很浅的董建明被房间里的动静惊醒，立刻起身冲进房间，将妻子搂在怀中，正要开口安慰，却见妻子突然伸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双臂，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哽咽着哭喊道：“建明，建明，是丫丫，丫丫回来了！刚刚她还在房间里，我一醒来就不见了，建明，我找不到丫丫了，你快帮我找找啊！”
听到这话的董建民顿时如遭雷劈，只是本能地紧紧搂住妻子，呆立原地。
楼下，突然出现在秦措面前的小丫头冲着他笑得龇牙咧嘴。
“大哥哥，我们回去吧，以后丫丫不会再让你带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小丫头率先转身朝着另外一个回“家”的方向走去。秦措站在原地，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似乎不再带有一丝留念，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因为小丫头已经对自己的母亲说出了那句最想说的话。
她说，妈妈，就算没有我，你和爸爸也一定要幸福！
走到沙发前躺了下来，感到疲惫不堪的董建明却仍然毫无睡意，睁着干涩的眼睛怔怔望着天花板的他总觉得今晚的客厅里有些不同寻常。他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但就是觉得今晚的客厅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给膈着了，伸手将这个东西从身下摸出来一看，董建明顿时愣住了。
那东西，是客厅电视的遥控器。
以往就很少看电视的夫妻二人这几个月以来更是没打开过电视机一次，董建明知道，这肯定是那天晚上女儿看完电视之后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关电视机之前女儿一直嚷嚷着那部动画片已经演到最好看的部分了，想多看一会儿再去睡觉，而他则软硬兼施连哄带骗，才让女儿答应先去睡觉，等明晚再来回看。
明晚。
想到这两个字，董建明突然自嘲般的一笑。他盯着手里的遥控器看了很久，才颤抖着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果然是女儿平时最喜欢看的动画频道。他坐起来，将声音调到最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这种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节目，想着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女儿那天晚上看的动画片恐怕早已经播完了。
看了一会儿，屏幕里夸张滑稽的画面突然让他哑然失笑，笑着笑着，两行眼泪便顺着他消瘦的脸庞滑落下来。起初他只是盯着电视屏幕默默流泪，而片刻过后，他便再也无法抑制爆发的情绪，双手掩面压低声音呜咽了起来。
丫丫站在客厅门口，看着眼前这个哭得难以自制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爸爸高大，强壮，幽默而且帅气，能从小区门口扛着他一直跑到她上的那所学校，她从未想过那时候在她眼里高过天厚过地的父亲，会憔悴成这个样子。
她走到董建明身前，伸手想擦去从他指缝中溢出来的泪水，手指却在接触到他脸庞的时候直接穿了过去。她愣了一愣，俯身在董建民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爸爸”，然后便在他身边坐下，歪着身子，虚靠在了他身上。
小丫头想，如果是换了她还活着的时候，董建明一定会伸手将她抱过去，让她靠在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口上看电视。但现在，两人阴阳相隔，无论她在做什么，董建明都不可能再看到，也不可能感受得到。她看着电视里播着的自己生前怎么也看不够的动画片，突然低声哼起了歌。
那是董建明以往哄她入睡时，最喜欢哼的一首歌。
小丫头曾经躺在床上，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问董建明，爸爸，你为什么总是哼这首歌？董建明哈哈一笑，对她说，因为爸爸只会唱这一首歌啊！
她靠在董建明身上，忽然忍不住笑了。在他眼里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唱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那首他唯一能完整唱下来歌，都唱得只能算一般，但这些，他从来没对爸爸说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小丫头哼着的催眠曲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董建明真的太累太累了，无声地哭了一阵之后，他靠在沙发上，竟然不知不觉地陷入沉睡。丫丫看着他，伸手去触摸他即使睡着了仍然紧皱的眉头，而在她依依不舍地将手拿开之后，董建明的眉头居然慢慢舒展开来。这时候，小丫头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站了起来，又看了董建明一眼，便蹑手蹑脚地朝主卧室走去。房间里，向来最疼她的妈妈正沉沉地睡着，当她看到妈妈那已经明显挺起的腹部时，脸是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继而便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她轻轻走到床边，伸出手想去摸一下母亲的腹部，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将手缩了回来。
她突然想到大哥哥曾经对她说过，人身上的阳气会对鬼魂造成伤害，同样的，鬼魂身上阴气鬼气也会对人造成不好的影响。她害怕自己的手碰到妈妈的肚子之后，就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她甚至在把手缩回来之后，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歪着小脑袋看着熟睡的妈妈，低声道：“原来妈妈又要生小孩了啊，就是不知道是弟弟呢，还是妹妹呢？这下就好了，这样就算我不在了，也不会没有人陪着爸爸妈妈了！”
她还笑着想，本来那只她最喜欢的大抱熊不能带走她还觉得挺可惜的，但现在就好了，那只抱熊以后就可以留下来送给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么想着，小丫头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太慷慨了。
但过了一会儿，小丫头脸上忽然又现出一丝失落，她低下头，有些难过地道：“可是，有了弟弟妹妹，爸爸妈妈会不会就忘了丫丫啊？”
一想到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爸爸妈妈就会像以前喜欢自己一样喜欢他，而自己以前喜欢的所有东西将来大概也都会变成他的东西，小丫头心里居然生出一丝小小的嫉妒。丫丫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当然不希望看到爸爸妈妈像现在这样每天因为思念她而难过，但想到他们因为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出生而不再像现在这么想她，她便忍不住有些难过。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算啦，妈妈以前就跟我说，如果将来我有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就应该像姐姐一样照顾他们，谁让你们比我小呢，我是姐姐，当然应该让着你们啦！”
说着，小丫头仍然没忍住留下了眼泪。
这时，在睡梦中的妈妈忽然开口，嘴角含笑却带着一丝哽咽说了一句梦话：“丫丫，你回来啦，妈妈好想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小丫头的眼泪如决堤之河，汹涌而下，她猛地扑倒床前，哭道：“妈妈，丫丫也好想你！”
她俯下身去，贴近妈妈的面颊，低声啜泣道：“妈妈，丫丫回来看你了，这几个月来，丫丫每天都在想你，幸亏丫丫遇到了大哥哥，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你和爸爸。大哥哥说，这次之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带丫丫回来了，但是妈妈你放心，大哥哥他对我很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爸爸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有大哥哥照顾我，你们就都不用再挂念我了，今后你和爸爸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这样丫丫知道了，也会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丫丫说着这些话，用带着泪水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母亲的脸，却见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才知道妈妈是在做梦说着梦话。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想着，就算是和妈妈在梦中相见，那也是很好的。
过了很久，丫丫才依依不舍地道：“妈妈，我要走了，大哥哥还在等我呢！”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却一步一回头，盼望着能在下一次回头的时候，迎上妈妈惊喜的双眼——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走到门口时，丫丫突然停下，然后猛地转身朝床边奔过去，俯身在自己母亲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起身时，一滴眼泪顺着她脸庞滑落，在滴在母亲脸上时瞬间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这由微弱魂力化作的眼泪，如此时的丫丫一般真实存在，却没有任何人能感受得到。
下一刻，丫丫便像平时和秦措笑闹时一样，从这间房间里消失。
正在丫丫从房间里消失的一瞬间，那个之前还熟睡着的年轻母亲忽然从梦中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恍惚中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一侧脸颊。片刻之后，她略有些朦胧的双眼陡然变得明亮起来，盯着门口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丫丫？”
过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她慌忙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伸出双手四处试探着，一边在口中不断急促地叫道：“丫丫，你在哪，妈妈知道你回来了！”
在沙发上睡得很浅的董建明被房间里的动静惊醒，立刻起身冲进房间，将妻子搂在怀中，正要开口安慰，却见妻子突然伸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双臂，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哽咽着哭喊道：“建明，建明，是丫丫，丫丫回来了！刚刚她还在房间里，我一醒来就不见了，建明，我找不到丫丫了，你快帮我找找啊！”
听到这话的董建民顿时如遭雷劈，只是本能地紧紧搂住妻子，呆立原地。
楼下，突然出现在秦措面前的小丫头冲着他笑得龇牙咧嘴。
“大哥哥，我们回去吧，以后丫丫不会再让你带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小丫头率先转身朝着另外一个回“家”的方向走去。秦措站在原地，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似乎不再带有一丝留念，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因为小丫头已经对自己的母亲说出了那句最想说的话。
她说，妈妈，就算没有我，你和爸爸也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