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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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解语岛上春不归

    tue nov 24 09:12:49 cst 2015

    阿福喝了一杯酒,长叹一声道:“岛主,提起这样的事情,你不难过吗?我倒是不太想提起。”

    南宫清风道:“事情由天不由人,况且每人有自己的选择。他们既选择那样的生活,只不过人生追求不同罢了。他们渴望建功立业,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世人未必都像你我这般厌倦风尘。只要不为恶,就由得他们吧!但如果仗着我教的武功为恶江湖,我绝不容情!”

    喝杯酒又道:“雁儿大概也没多少名利之心,又是你我弟子,将长期和我们生活,有些事情不能不知。你还是讲讲吧。”

    段南雁插嘴道:“我没有什么名利之心,个性浅淡,追求有限。”

    阿福道:“如此甚好!功名利禄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原本也不值得追求。南雁,你听好了,你一共有两个师兄,你大师兄叫做上官朗,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修罗神剑,武功既强,剑法又高,实在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随岛主习练武艺一十五年,用功甚勤,悟性又高。在素玉玄霜剑上的造诣已然很高!”

    “他少年时负有血海深仇,为投在岛主门下也是废了很多周折,但坚韧顽强,导致后来岛主都不得不收。”

    南宫清风道:“那时候他只十二三岁,出自富商家庭,家里父亲生意做得很好。在衡阳城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富户。父亲为人耿直,不懂得趋炎附势,巴结官府,这使得官府很是不满。于是知县大老爷勾结江湖势力,在一个夜里,杀了人,烧了屋,把值钱的东西一抢而空。当时我途径衡阳,顺便救了他,当时他也不知我名号,就愿意拜在我手下学艺。”

    “我当时又要事待办,也无意收徒,便想法推脱。他竟然跪在我住的客店外面一日一夜,实在没法,我就只能收了他。没想到他那般刻苦,可以说是不知疲倦的练功。练成武功后,下山报仇,据说他用了十分残忍的手段杀了仇人。自此便在江湖上闯荡。”

    阿福道:“上官朗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为人又歹毒,手下从不留情!可以说他好像一直沉浸在仇恨中一般。他在江湖上迅速就闯出了名头,三十四五岁时,隐隐成为湖南武林的领袖,于是开馆授徒,成为一方势力。可以说是红红火火。但仍然下手毒辣,不肯留情。为此岛主曾多次去信严斥!”

    南宫清风道:“没错,我多次在信中要他善待江湖同道。他回信态度倒也恭敬,然而却毫不收手。有一次我途径衡阳,想顺道去看看他,却意外发现,他纵使弟子在外面欺凌弱小。我找到他询问原因,他竟敢狡辩维护弟子。我一怒之下,下重手废去他三个弟子的功力,一掌将他的宝剑震为十余段。他倒也不敢口出怨言。只是自此之后,师徒感情就渐渐淡了。以前每年我的生日,他都要携弟子来解语岛给我拜寿,这次以后,渐渐就来得少了。但听闻他的湖南处事也深自收敛,不像先前那般嚣张跋扈。我也就懒得管他了!”

    福伯说:“你大师兄上官朗有一个小儿子,他平素最是宠爱不过,简直视如掌珠。这些年来,魔教为扩充实力,像他这样的顶尖高手,自然是欲得之而后快。可是他还算记得岛主不准加入别教的训诫,于是魔教设计将他的小儿子给捉了,他不得不就范。”

    南宫清风道:“目前来说,他还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据说在魔教地位虽高,但并未真正参与重要事务。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雁儿,我们和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我不想说,等我哪天有兴致再跟你说吧。”语气甚是悲凉!

    段南雁道:“师父不必生气,大师兄加入魔教应该也是迫于无奈,等哪天弟子见到他,劝劝他,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我们想法救出他的小儿子,应该就没事了吧。”

    南宫清风道:“雁儿,你虽然聪明豁达,但是毕竟江湖经验尚浅。事情哪能这般容易,其实就算他不就范,魔教也不会伤害他的儿子,我估计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好了,不说他,就当我十余年的功夫白费,我看得开。”

    说着转头对阿福道:“你接着说说那小兔崽子的事。”

    阿福道:“南雁,今天遇到的那个紫衫少年就是你二师兄,叫做苏文轩,近来江湖人称无情公子,剑法已得到岛主的真传,已是江湖上罕见的剑术高手。此人加入天残七煞教只一年有余,至于他是如何加入魔教,目前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受你大师兄的蛊惑。总之不说也罢!”

    南宫清风道:“没错,不说也罢!我平生行事,少有差错。但说到识人这一点,阿福啊,我是真不如你!我当初觉得这小子长得俊秀,又聪明好学,便收了他为徒。我竟然也犯了这以貌取人的大错。阿福啊,你当初跟我说过,这小子不够端庄,我却没有听进去。真是大错啊!”说着喝了一杯酒,甚是气馁。

    阿福道:“岛主无需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也许是一种平衡。岛主器宇轩昂,武功剑法均入顶尖之列,为人又豪迈潇洒。总得有点微瑕才对,不然岂不成神仙了!”

    南宫清风道:“我以前事事追求完美,没想到却遇到这等挫折。你说得对,人无完人,既然是我犯下的错,我自己就承担责任。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当真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虽远必诛!”说着怒气勃发,双目如电。段南雁心中一惊,感受到师父这句话中的决绝。

    南宫清风端起酒杯,半开玩笑地说:“阿福,我要敬你一杯,你倒是帮我看看南雁这孩子是不是品行不端之徒,如果是,现在趁早让他走人。”

    段南雁佯装生气道:“师父说话,也太随意。昨天晚上可是你一再要求,我才拜你为师的。我并没有死乞白赖,你要说一句不行,我现在就走,绝不勉强!”

    南宫清风和阿福哈哈大笑。

    阿福道:“岛主放心,南雁这般要强,倒像是我们强迫他拜师一般。能拜岛主为师这等机会,在他人看来自然千载难逢,在南雁看来,倒是可以可无。虽然狂傲,但是也未必没有可取之处。我料南雁必不负岛主苦心。”

    段南雁马上又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马上给师父倒酒,连说:“就是,就是,福伯说得没错。我决不加入什么门派,就算要加入,也必要得到师父允许。我今天既说这样的话,就不会改变,就当我和师父的约定好了。师父你放心,等我练成武功,我替你监视大师兄二师兄的行为,若有胡作为非,我一定抓来给师父处罚。”

    南宫清风哈哈大笑,说道:“想要战胜你大师兄谈何容易,他现在已是江湖顶尖高手,纵然你身上具有三十年功力,那也是拜玄元丹所赐。跟自己所积累的功力毕竟不同,你可得毫不懈怠才能有所成就。”

    段南雁点头称是。

    南宫清风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加快速度,途中再不停留,我也不想再有人来烦我。等回到解语岛,我马上就着手教南雁武功。”

    大船行了半月有余,终于过来南海,到了解语岛上。一路上风景优美,秀色可餐。南雁感觉进了仙境一般。

    夹岸是群山,先是山峰绵延,慢慢接近解语岛,峰峦渐次低了。两岸是茂密的森林,树的颜色令人惊讶的五彩缤纷。从下到上,层次十分明显。

    树叶的颜色先是无可比拟的红:由新娘盖头般的朱红,继而是热情洋溢的玫瑰红,再到温暖如春的梅红,然后是夕阳落到半山的浅红,最后幻化为一抹朱颜似的绯红。

    然后是粲然耀目的黄色:先是烈日之下,黄金遍地,触目伤神的金黄。接着是鹅绒般的嫩黄,如果用手摸上去,一定是温绵的感觉;然后是生机隐现,春色犹存的柠檬黄,似乎稍加留意,就能嗅到柠檬的香味;后来是秋风萧瑟,田园荒芜的枯草黄;最后才是曙光乍现,朝阳照在脸上的肤色黄。

    就连绿色,他处普普通通的绿色,在这里也当仁不让,各展千秋。先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草绿;接着是“春风十里柳满堤,不知明年谁人归”的青柳绿;然后是“千里荷塘无杂色,楼台烟雨醉平生”的荷叶绿;最后是“满眼夏意如深海,挥毫染成千般绿”的墨绿色。

    更难得的是碧波如镜,清澈透亮,直见于底,游鱼均五彩斑斓,自由自在。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只不过是不可少的点缀。真正神奇的,是两岸的山色。山色缠绵多彩,本就令人惊诧莫名,倒影在水里,更如同碧波洗过一样的青翠,红的更红,黄的更鲜,嫩的更绿。大船驶过,碧波荡漾,色彩在水中和游鱼混作一团。就是最缥缈的仙境,最无情的美梦,也勾勒不出来。都担心这点混乱会扰乱这里的宁静与神秘,幸好船行过后,回头看时,一切都未改变!

    段南雁张大了嘴,说不出好话来。如此美景,生平仅见。

    他转头对师父说:“清风师父,难怪您叫清风,这是多么高雅的名字!你是不是神仙?凡人住在这里,岂不耽误了这无尚美景!要是二哥和妹妹看见了,他们就不会出去了,但我终会出去,这就是我跟他们的区别。”说着不禁黯然神伤。

    南宫清风哈哈大笑,站起来走到船舱里的琴房,弹一曲《潇湘水云》,连船夫都听的痴了,忘记了开船,任船自在漂流。

    即将靠岸的时候,一股淡雅的甜香迎风而来,弥满大船。这股香味丝带一般,似乎可触可感,如果看得见,一定是一缕深深的紫红色。大船一转弯,漫山遍野的海棠铺满眼帘,灿烂绽放,天地之间一片粉红。这粉红洋洋洒洒,热情洋溢而生机十足。

    清风一吹,花树抖落漫天的花瓣雨,这情形却无丝毫伤春迟暮的感觉,有的只是美,只是如临美梦的喜悦。

    段南雁跑进船舱,师父已经停止弹琴。他喃喃地问道:“师父为何把我带到这里,这里这么美,我要是想留下来,不想走怎么办?”

    南宫清风十分得意,说道:“痴儿,你不走就不走吧!老夫何许人也,岂能住在别处!你随我走,我给你说说这里为何叫做解语岛。”

    “解语花是海棠花的一个别称。唐明皇说杨贵妃是解语花,但老夫老大不赞同。就一女人,即便艳丽非常,也不见得可以和这海棠花相提并论。宋朝陈与义曾言,‘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多少有些韵味。还是东坡居士惊才绝艳,说得极好。‘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既见其色,又闻其香,还写出了人对于花的珍爱,实属难得!我这岛上最难得的一点是什么,你猜猜?”

    段南雁道:“这岛既然叫做解语岛,而且现在已然是仲夏,海棠仍然开放的这么好,不见颓势。海棠该不会是常开不败吧?”

    南宫清风抚掌大笑:“小子果然聪明,一猜即中。”露出欣赏的眼光。

    段南雁笑道:“可惜我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这不过‘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句很是喜欢。心中却暗暗想到,南瑾和宛白一定听得懂。

    南宫清风道:“雁儿,读书虽然未必有大用,你以后也多读点书。做我弟子,能文武全才方好。”

    段南雁道:“我一定多读书,但是如果读不好,不能理解这些诗句,师父是不是就不喜欢我?”

    南宫清风为难地笑道:“书读不好我仍然会喜欢你,如果武功练不好就是不够努力,我就会不喜欢你!”

    段南雁赶紧点头称是,师父和福伯一再说努力练功的事,看来是真的要教我武功,看来是期望甚高。自己好不容易受人重视,一定把武功练好,也不让人轻视。

    南宫清风兴致甚高,说道:“雁儿,师父我武功既高,人也非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精。但我都不太骄傲!因为我既遇名师,人又聪慧,还肯下功夫,这些东西自然不难学会。我最骄傲的是发现并命名了这个岛,它超过我所有成就!近年来这个岛渐渐出名,也有不少人觊觎,老夫虽然毫不放在心上。但为了防止别人骚扰,我曾用心思索,依奇门遁甲之术,在这岛上布下九九八十一道机关。这些机关可使人轻则失去抵抗能力,重则丧命。你上岛后,让阿福给你一一说明,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你记住就好。免得一不小心伤了你的小命。”

    说着拉起段南雁,二人走出了船舱。这时候岛上的人接了下来,大家都很高心。船夫们把船开进了一个港湾,泊在那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到。

    段南雁上了岸,发现岸上的建筑也很考究,高雅而不尚奢华。房屋有几十件,按照一定的合理布局建设而成。岛上有数十人生活,负责照看南宫清风的大船以及照顾他的起居。

    福伯领着他在岛上转了一圈,目的是给他讲解那些机关的布置情况。段南雁记忆力极好,一遍就大概记住了。

    给段南雁留下深刻印象的一间剑室和一间琴室。剑室里四壁萧然,房屋四角有四盆兰花,开得正盛,看颜色品貌,均属上平。四面森然立着四个剑架,每个剑架上插着十余柄剑,一共四十余柄。每柄剑旁边都有一张签牌,上面写着这些宝剑的来历,何人所配,何人所赠,杀何人所得……房屋正中一张金丝楠木的茶几上,正焚着上等的刀圭香,香气沉郁,有英雄之气。福伯捡重要的给他作了介绍。

    琴室正中一张梨花木机上放着一张连珠式春雷琴,古朴淡雅。旁边放着一个蓍草的蒲团。正中靠右的一张矮几上正焚着一炉凤髓香。屋子四角是四品大理山茶,分别是童子面,朱砂紫袍,恨天高和雪娇。段南雁在这里看到大理山茶,大感亲切。四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有柳公权的《十六日》、《乳向贴》,欧阳询的小楷《心经》、《九歌》,王维的《雪溪图》、《济南伏生像》,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吴道子的《十指钟馗图》、《释迦降生图》等。经福伯介绍,段南雁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名字,虽然不清楚这些名家都是何人,但也知道均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屋子的西南角上,段南雁看见一副书法上面署名和印章是南宫清风。那副字笔走龙蛇,潇洒任性却不乏庄严。他赶紧回头问福伯,这是不是师父的作品。福伯道:“正是,这是岛主年轻时填的《青玉案・海棠词》。”

    段南雁细看时,只见写道:红妆睡醒擎新粉,踏月采回春讯,白玉瓶不足侍寝。无金樽举,空看娇嫩。吐蕊即消损。

    西风荡尽无人问,此路迷离似梦枕,纸上凭添旧恨。檀香遗忘,天涯芳信。 浊泪重灯影。

    段南雁道:“这写的是不是解语岛上的海棠?我虽然看不懂意思,料来是挺悲伤的了。想不到师父当年,也曾这般忧伤。我还以为师父从一开始就这般豁达的!”

    阿福叹道:“少年多情,谁不如此!所谓的豁达都是经历无穷的创伤之后才养成的。南雁,你还年轻,这些事情怕是就要经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