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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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江上清风雨菲菲

    mon nov 23 11:48:27 cst 2015

    段南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外面的吵闹之声惊醒了。他睁开眼,天已大亮,急忙起床穿衣。走出房门,有人告诉他洗漱的地方。他简单洗漱完毕就出去了。他到甲板上的时候,听到到阿福在跟人说话。

    阿福道:“请转告贵上,我家岛主厌倦了武林争斗,不问江湖事已久。不便拜访,请让道吧。”

    段南雁一看,前方不远处泊着一条大船,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船上人影晃动,显然是有很多人。船头站着一个四十上下的黑衣人,正在和福伯说话。只见这人说话甚是客气。

    他抱了抱拳,说道:“请老兄转告贵岛主,在下是天残七煞教神风堂堂主白寒枫,在下绝不敢冒犯清风岛主的威风。敝帮上下一闻岛主威名,无不倾心景仰。只是敝上听得岛主途径此地,派在下在此迎候,奉上薄礼,还请岛主赐见,有一言转告。”

    阿福道:“我家岛主不见外人,也不收礼。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白寒枫渐渐有了怒气,心想自己唐唐天下第一帮神风堂堂主,比一般掌门、教主还尊贵,船上这人竟然如此倨傲,见一面都不可得。于是说道:“在下受敝上一再叮嘱,要对清风岛主恭敬候教,一定要请清风岛主收下薄礼。故而一再恳请,请老人家不要为难。”

    阿福道:“你走吧!我们不收礼。也不想和贵帮有什么关系。”

    白寒枫道:“老人家如此不讲情面,别怪我无理了。”左手一挥,一条飞链射出,噗嗤一声钉在阿福面前的甲板上。劲力准头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伸手。

    白寒枫转身提起两个白木箱子,飞身而起,踩着铁链,轻飘飘地走了过来。船上的帮众见堂主这等身手,不由得大声喝彩。阿福也不理睬。等他到了阿福面前的甲板上,把箱子放下。

    抱拳道:“敢请老人家收下。在下也好回去复命。”

    阿福笑道:“天下还有强行送礼的道理,这艘船上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拿回去,免得惹我老人家生气。”

    白寒枫道:“老人家今天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阿福大笑一声,飞起两脚,把两箱重逾百斤的礼物踢出数十丈,正好落在对方的船上。

    段南雁大吃一惊,福伯看上去老态龙钟,与一乡下老头无异,以为他不会武功。没想到功夫竟这等了得。

    白寒枫也大吃一惊,急忙拱手道:“你这是旋风扫叶腿?江湖早已失传多年,没想到前辈竟然有此绝技,在下真是瞎了眼。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阿福道:“我叫做阿福,你走吧。我不与你为难。”

    白寒枫道:“在下深知不是前辈对手,但完不成任务,也要受到教规制裁。因此斗胆向前辈讨教两招。说着抬起双掌,一亮相,使的是七截手。”

    阿福道:“湘南白家的七截手在武林中也算一门绝学,只不过到了你手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可叹啊可叹。”说着飞起一脚,妙到毫巅,正踢在白寒枫的臀部,白寒枫飘飘悠悠飞回自己船上,摔在甲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船上帮众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这回喝不出采来了。

    阿福拔起甲板上的铁索,反手扔出,正钉在对方大船的桅杆顶上。那桅杆高十余丈,由于相隔甚远,段南雁连桅杆都几乎看不清,只见那铁链在桅杆之上飘飘悠悠,在阳光下光芒四射,甚是好看。不由得大声喝彩。

    阿福转过头来,看见段南雁,招手道:“南雁,你过来。你看看那船上的旗帜。”

    段南雁凝神一看,只见对面那大船上的人急忙救治白寒枫,正忙着掉头离开。船的正中一片黑色的大旗正随风猎猎作响,上面绣着一只白色的大鹰。

    阿福道:“你记住,以后看到这黑面白鹰旗,就尽量避开。这是天残七煞教的标志。天残七煞教是江湖上第一的魔教,尽量不要招惹为好!”

    段南雁点头称是。说道:“没想到福伯武功盖世,小子没看出来,真是失敬啊!”

    阿福叹道:“南雁啊,你对我已经很尊敬了。但是你这话不对,一个人是否值得尊敬,并不是看他武功是否高强,而要看他的人品,看他对武林的贡献。你记住了,决不可以貌取人,也不可以武功高低论人高下!再说了,武功盖世,谈何容易,我这点功力,何足挂齿。”

    段南雁赶紧道歉。

    阿福又说道:“真要说武功盖世,岛主倒是当得。但是就算武功盖世,生活中仍然会有很多烦恼,你仍然逃不出命运的捉弄。哎,造化弄人,最是无奈啊!”

    段南雁陷入沉思之中,原以为只要武功高强,就能随性而为,就能得到幸福安乐,没想到武功盖世也有无奈,一时惆怅莫名,说不出话来。

    阿福又严肃地说:“你以后跟着岛主好好练功,我也会盯着你,你要是偷懒,我第一个不放过你。我和岛主都放心你的人品,但是你要是不学好,让岛主生气,我一定好好教训你!”

    段南雁大为吃惊,比看到他一身武功更加吃惊。昨天的福伯温和慈善,今天的福伯却这般严厉,甚至都有点怕他了。但一想,他是关心自己,为自己好。心想,自己一直练功不成,虽有外部理由,自己身上就难说没有原因。一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努力的下场就会惨不忍睹。

    于是赶紧说:“福伯,我会努力的,你别吓我!我一定不让您和师父失望的。”

    阿福立刻转怒为喜,又是一副温和慈爱的样子,说道:“这样就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子。”

    一老一少于是坐在甲板上,福伯给他讲江湖上的事情,福伯所知甚多,这点正合段南雁心意,段南雁听得津津有味,福伯也讲得十分起劲。转眼就到了正午时分。

    阿福突然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往东边一看,说道:“有船来了,莫不是来找我们的!”段南雁也站起来看,那船越来越大,正是上午离开的那条船。那船扯足风帆,又是顺风,很快就到了近旁,船停了下来。从船舱里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来。

    这青年二十多岁年纪,一身紫衫在风中飘拂,头发乌黑发亮,用竹簪簪在头顶,头发仍然很长,在风中漂浮起来,却不见丝毫凌乱。只见他剑眉星目,鼻梁高耸,口唇精致如同刻画的陶瓷。皮肤嫩白紧致,打理得一尘不染。嘴角总是含笑,十分迷人。男人长成这样,真是江湖上难得的美男子了!杜工部有言“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宛如玉树临风前。”只不过这男子举得不是觞,而是一把名贵折扇。这男子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扇中央绘着一丛鲜艳至极的牡丹。真是人美如画,画美如人啊!这不像个武林人物,倒像个有修养的富家贵公子!段南雁不觉看得痴了。再看看自己,破衣烂衫,鼻青脸肿。头发更加休提,像个鸟窝一般,这就是一副死里逃生又加宿醉的样子啊!不由得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这青年公子站在甲板上,抬头向这边抱拳说道:“福伯,你还记得小侄吗?”

    段南雁大吃一惊,原来福伯认识这人。

    回头一看,只见福伯脸罩寒霜,生气到了极致,却听他缓缓说道:“你是哪家的贵公子,老夫我怎会认识!你走吧,老夫不想认识你!”

    那贵公子仍然面带笑容说道:“福伯,别开小侄的玩笑了!我这次来是想见见师父的,请您老人家告诉师父一声,就说文轩不孝,这么久才来看望他老人家,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健康!”话语中当真情感充沛,悲伤欲泣。

    段南雁更加吃惊不小,这人是师父的徒弟?这么说来,他是我的师哥?也只有这样神仙般的人才才配是师父的弟子。自己这个样子可是万万不配了。

    阿福冷冷地道:“岛主不想见你,你放心吧,岛主神功通玄,不会被你们给气死的。”

    贵公子道:“福伯,你别怪侄儿,这是大势所趋,小侄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师父的。你看我找到几幅字画,都是最知名的大师作品。有张旭的《率意帖》,黄庭坚的《自书诗卷》,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东坡居士的《潇湘竹石图》。请您转交给师父,师父一定喜欢。”

    阿福讥笑道:“我怎敢取笑无情公子,无情公子在江湖上可是名声赫赫,谁人敢惹!你走吧,你师父可不稀罕这些字画。”

    无情公子道:“就麻烦福伯了,这几幅字画可是小侄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每一副都价值连城啊。”

    段南雁听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道:“无情公子,您请回吧!我师父何等人物,会看中几幅字画。重要的正道人心,如果是君子所赠,即便是小儿涂鸦,我师父也会视同珍宝;如果是小人所献,即便价值连城,我师父也弃如敝履。你走吧,福伯和我看不上你。”

    无情公子心中一惊,想不到师父竟然收了这么个口齿伶俐的小叫花做徒弟!哎,师父的眼力真是越来越差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人道:“雁儿说得没错,这真是我的意思。苏文轩,你走吧,你跟我多年,竟然不明白我的喜好,南雁跟我一天就明白我的取舍。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着凌空一掌击出。苏文轩手中的几卷字画突然飞在空中,继而裂成碎片,蝴蝶一般纷纷落下,飘得整船都是。又出一掌,对面大船十余丈高的桅杆咔擦一声凭空断为两截。对方船员大惊失色,纷纷走避。

    苏文轩大惊,急忙跪在船头,说道:“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青衫客道:“你已经不是我弟子,我今天之所以不杀你,是念在往日情分!你今后在江湖上行走,不准提我的名号。还有,你要是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我一定取你性命。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欲走。

    苏文轩急忙磕头如捣蒜,再也没有了初来时的神气。

    说道:“师父,弟子不敢!但是我帮副帮主叫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

    青衫客转过身来,说道:“拿来吧。”

    苏文轩依然跪着,抬手轻轻抛了过来,是一个锦盒。

    青衫客见苏文轩对自己甚是尊敬,或许尚未忘情。

    叹了口气道:“文轩啊,你好自为之吧!”

    苏文轩听到师父说这句话,不由得哭出声来。

    青衫客再不理会,转身进了船舱。阿福大喊一声“开船”,于是架起风帆,快船随风而逝,不留痕迹!

    青衫客回到房内,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一方手绢,虽是上等蚕丝织成,毕竟也有了些岁月,都有些旧了。上面写着一行字:清风,孩儿已长大成人,如欲相见,请来听涛水榭。

    青衫客长叹一声,起身进入琴房,弹起了古琴。

    这一曲《霓裳羽衣曲》,正是二十年前他弹给她听的。此时重弹,古琴虽在,人事却早已变换。这一曲的情致,已然不是少年,反而是华发老年。深情已远,却多了淡然释然。

    段南雁在甲板上听得师父弹琴。那琴声优雅回环,深情重义却清丽高亢。心想师父虽为情所苦,然而却气格高华,显见是心胸畅达之故。不由得大为钦佩。琴声悠悠,如同陈年往事,如同深巷醇酒,如同故园炊烟。不由得心驰神醉,手舞足蹈起来。

    此时天空忽变,乌云汇集,继而风吹叶落,细雨霏霏。段南雁也不避雨,在细雨中如同痴了一般,往事历历浮上心头。家乡的小桥,上关的蝴蝶,下关的狂风。碧波荡漾的清流,妹妹的笑语。妹妹正在开口歌唱“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云深无雁影……”南瑾正抚掌大笑,是那么高雅,那么畅达!眼泪迅速挂在眉梢,又想到木语馨,心痛如割,愤怒无比,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慢慢躺在甲板上,在十六七岁的多情岁月,觉得人生充满痛苦。

    他睁开眼睛,看见福伯定定站在一隅,也在听着师父的琴声,这个江湖异人,难道也在思念吗?他赶紧收起自己的情绪,慢慢走过去。

    “福伯,你也有思念的人吗?”

    阿福哈哈大笑:“傻孩子,我没有思念的人,一个也没有!”有时候有思念的人才是一种福分。没思念的人才是无尽的痛苦。

    段南雁感到亲切,上去攀着福伯,笑道:“福伯,以后我要是离开了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思念你,你也思念我,好不好,那样你就有思念的人了。”

    阿福听到这几句稚气未脱的话,不由得好笑,心想虽然他大多数时候十分成熟,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也不觉感动,这孩子过于情感外露,相识才两天,就把他当做亲人!只是这样的性格,在江湖上吃亏是难免的了!

    只是他又想到这孩子精明狠辣,加以历练,必然是江湖上的厉害角色。

    哈哈笑道:“好,以后南雁就是我思念的人!”

    段南雁道:“我去看看师父。”转身就进了船舱。走到琴房,琴声已经停下来了。见师父一脸惆怅,浑不似气格高贵的南宫清风。

    他凑上去看着师父的眼睛说道:“师父不必难过,师哥背叛了你。我不会,我今天既然这样说,便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改变我!你要是还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如果能够改变,我们就尽力改变,如果不能改变,我们就听之任之。我们尽力去保护该保护的人,去杀了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这样我们就开开心心的,活在这个悲痛的世上。”

    南宫清风听罢哈哈大笑,他听得这孩子说得多么决绝有趣,说内心永不改变。便相信他,发自内心的相信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本来就是豁达高格的人,自然不会陷入悲痛,立刻就战胜的惆怅。

    “雁儿,你既然这么说,我便信你。你深知我心,果然是佳子弟。你这般聪明跳脱,不难成才,只是不可轻浮,要脚踏实地!去吧,叫阿福准备酒菜,今晚上我们三人好好喝,不醉不归!”

    段南雁笑着出去说了。阿福见岛主这么有兴致,也很意外,但二人本是酒友,在一起喝酒聊天,也是常有之事。

    饭菜上桌,喝的是梨花酒。南宫清风很有兴致,拿起酒瓶说道:“雁儿,你记住了,今儿喝的是四十二年梨花酒,师父我美酒极多。你既做了我的弟子,又不像我以前的徒弟那般拘谨无趣,就得学会喝酒,还得懂酒。这酒上的功夫,比之剑法,恐怕也不相上下。”

    “白乐天《杭州春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这梨花酒最适合佳人雅士游春赏景之时饮,但我辈江湖中人,不拘这些小节。但这梨花酒芳纯清冽,有春天气息,当以古藤杯饮用,方得其妙。”说着拿出三支古藤杯倒上三杯,三人一饮而尽。

    段南雁道:“我本来就很喜欢饮酒,只是父兄说我好赌贪杯,纵酒使气。所以不敢跟师父说,师父既然认为不是坏事,那我就不客气了。师父的好酒还是藏着点,我怕一不小心,偷喝了师父的酒。”

    说罢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有说有笑,喝到深夜。南宫清风道:“南雁,我们就请福伯说说你两个师兄的事吧,也好让你引以为戒!”

    段南雁坐正身体,说道:“请福伯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