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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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十年孤魂诉衷肠

    一阵微凉的夜风透过窗棂,许歌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在屋内油灯的映照下虚晃了一下。

    许歌掀开了床帘,露出了一方长长的黑木匣子,即便藏在床底,匣子上也未落上多少灰尘,显得十分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擦拭。

    许歌如往常一般抚摸着黑木匣子光滑的表面,起伏焦躁的心情缓缓平静了下来,心中恢复了安定与冷静。

    当年的靖城虽然勉强熬过了饥荒天灾,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般凄凉苦楚的光景中,也就只有老板娘一家偶尔送一些吃食过来接济一二,毕竟大家都过得极为勉强,再无余力帮助其他人。

    许歌父母双亡,他无所依靠便投身入茫茫岭丘山脉,握着旧柴刀砍柴断木,背负柘木弓捕杀野兽,在密林溪涧中求生活。后来为了攒够五千两银子,更是不惜犯险与虎豹相争,与狼群搏杀,甚至曾经单刀游斗,生生磨杀了一头成年黑熊。这般艰苦的生活经历自然磨练出坚韧的意志与不俗的身手。

    许歌从小以狩猎为生,善使弓箭与钢刀。不过比起弓箭,他却更喜欢刀在手能够绝对掌握的那种充实感觉。

    不过今夜他却不打算用刀。

    思忖了片刻,许歌换上了一套袖口紧窄的黑衣劲装,其一为了动作利落轻快,不会被宽衣大袖束缚动作,这种流传自荒原蛮族部落极适合狩猎驾马的干练衣着,一经传入中原,便受到了热捧,如今如此打扮的游侠武人十分常见。其二,黑色布料即便染上血渍,在朦胧黑夜的遮掩下也很容易蒙混过去。

    换好衣服,许歌极为仔细地擦拭了一番黑木匣子,随后郑重其事地将其背负在了身后紧紧束牢,这般打扮显得十分干练清爽,仅剩的几分稚气也消散了去,配合坚毅果敢的面庞,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紧接着,许歌吹灭了油灯,走出了草屋,微微抬头望着夜色。

    夜黑风高,适宜杀人。

    ……

    今夜,靖城的军营中罕见地垒起极高的篝火堆,烘暖的热浪将入秋带来的仅有的冷意驱散了个干净。

    整个军营营火通明,酒气飘香,往常肃穆的军营自然是不容许如此放肆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来警戒,戒备森严。不过今天乃是梁都领的升迁践行酒席,乃是极其重要的日子,各个营帐中都松懈了许多,甚至守在军营外的士卒也少了大半,更不用说军营严令禁止的酒了,军营各部都心照不宣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极为宽敞的营帐之中,灯火明亮,两侧坐落着靖城边军的各位副都领与校尉,案几上摆满了甘醇的烈酒、精致的果脯以及鲜美的食物。而营帐中央主位坐着一位大约堪堪四十出头,留着络腮长须,鼻子略塌但仍具威武,身披军甲的中年男子。此人自然就是此间酒席的主角——梁正。

    “哈哈哈!今日实在是高兴啊!诸位同僚与我再同饮一杯!”梁正高举酒杯呼声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间虽有微醺,但梁正知道自己依然清醒着,他确实心情十分愉悦,窝在这偏僻之地近二十年,难有建树,最近今年边境又极为太平,少有战事,偶尔带军出城杀些在岭丘流窜的流匪根本算不上多大的军功。如今一朝升迁,还是在郢都这等烟花繁华之地担任要职,算的上是一步登天。

    想到日后的生活,梁正实在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

    “恭贺将军飞黄腾达!今后步步高升!”麾下各将领自然心领神会纷纷举起酒杯祝贺道。一个小小的都领,即便日后成为都统也是没有资格担得起“将军”二字的。不过如今正处酒酣时分,此处又没有外人自然是捡好听的说。

    一名落座与左侧次席的将领直起身来,举起酒杯,接着酒劲笑曰:“日后可全靠将军多多提携了。”

    此将名叫陈都,是一名副都领,乃是梁正最为信任也最得力的下属,据说梁正能够升迁,大半缘由皆因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如果不出意外,今后靖城的都领一职将由他继任。

    “哈哈哈!当然当然!”梁正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陈都领,我敬你一杯。”

    各位将领敬完了梁正,又纷纷举杯敬陈都,觥筹交错之间,酒席的氛围推至高潮,甚至有人醉呼呼地以箸敲桌,唱起了行军歌来,只是音调实在不准,引得同桌他人大笑起来。

    突有一小厮进来凑在梁正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后退下,梁正眯着言打了一个酒嗝,随即放下酒杯朗声道:“仅仅喝酒实在有些无趣啊。”

    酒席氛围忽然稍冷,众人安静下来。

    陈都微笑地问道:“将军想如何?不若我们玩些酒席间的游戏,投箭壶或是传酒花如何?”

    “游戏自然是极好!不过仅仅是我们依然有些乏味。”梁正摇了摇头。

    酒席间自然有明白人知道了将军的意思,只是这大半夜的哪里去找那陪酒作乐的可人儿去?

    感受着席间的沉默,梁正哈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拍了拍手,后营突然掀帘而出十余位身穿轻纱罗裙,身姿婀娜的女子来,曼妙的身材在薄薄的白纱下若隐若现,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摇晃着美妙的腰肢与胸前丰满的白腻,向着众人躬身行礼。

    席间众人皆惊,这军营中招妓可是大忌啊。

    可是……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众人感觉眼前簇拥上来的女子,皮肤是那般细腻滑嫩,身上的软肉抚摸起来那般的爱不释手,涂抹的又是哪家的胭脂水粉,白皙的颈间的气味竟然如此醉人,实在让人沉醉其中,舍不得推开。

    “哈哈哈哈!”梁正见状哈哈哈大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放不开的,难道还有人会不识趣地到处嚼舌根子?这些女子可是我特意派人从郢都沁香居请来的姑娘,不是靖城这种小地方那些饱经边塞风沙的女子可以媲美的。”

    众人恍然,沁香居可是郢都最最出名的青楼,怪不得这些姑娘这么懂得伺候人,揉捏起来那般水灵…

    不得不说,梁正收买人心确实有些手段。

    梁正左右怀抱着两位女子,细细地嗅着,露出陶醉的神情,面带桃红,手中拿起一支箭,醉醺醺道:来来,谁与我比试比试,我这投箭壶的本事可是冠绝全军啊!哈哈哈。

    “我来与将军比试一下。”有一位校尉摸了一把身旁女子的翘臀,哈哈一笑站起身来。

    各将领见此情形,也慢慢放开手脚,有些糜乱的气氛在营帐慢慢在蔓延开来。

    ……

    ……

    “哈哈哈,将军你又投歪了,这下可连续投歪三局了。”众人纷纷取笑道。

    梁正醉眼惺忪盯着远处模糊的箭壶,放下了手中的箭,自嘲笑道:“醉了醉了,看来是真的醉了,这箭壶怎么变成三个了。”

    席间响起了阵阵善意的笑声。

    早已卸下甲胄的梁正推开身侧的女子,解开了束腰,似乎觉得有些热了便松了松衣襟,有些口齿不清道:“涨的难受,上…上个茅房……”

    梁正虽说已呈醉态,但步伐依然稳健丝毫不显凌乱,其他人也没有在意,毕竟军营中人,即便醉了应有的警觉与自制力总是有的,总不至于摔倒在茅坑里。

    ……

    虽说四处营火通亮,茅房内却依然迷蒙漆黑,梁正步伐缓慢地走近茅房,看见了茅房外的树侧倚放着一方长长的黒木匣子,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小腹一阵鼓胀,也就没多想,摸着黑走进了茅房。

    “呼!”随着一阵急促的水声,梁正身体一抖,神色缓和了下来,顿时觉得似乎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突然黑暗中闪过一道人影,缓缓靠近了梁正。

    “不对劲!”梁正沙场征战的警觉起了作用,一股危险感侵袭了全身,他下意识地猛然挥臂击退对方,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慢了一拍,变得有些无力。

    糟糕!喝酒误事。梁正心头一紧。

    一只覆盖着毛巾的手迅捷地捂在了他的口鼻之上,毛巾上抹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而与此同时,一股冰凉之意悬在了梁正的脖间,轻轻地一抹。

    梁正的动作虽然慢了却并非没有作用,下一刻便如云雨骤至,一双极有力的双臂轰在了身后黑影的身上。

    那道黑影往后踉跄了几步,捂住胸口脸色有些发白。

    梁正感觉捂在口鼻上的毛巾掉落,松了口气,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呼救,却感觉舌尖发麻怎么也发不出声,下一刻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脚一软跌倒在了地上,勉强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却发现满手的鲜血,鲜红的让人绝望。

    “不亏是沙场征战的军人,即便喝得这么烂醉,还吸入了毛巾上这么多烈性蒙汗药,又被我切开了气管,断了气息,竟然还有余力动弹!这样的意志力实在让人钦佩。多亏了你喝了这么多酒,不然我恐怕连你的身都难近。”

    一个轻微的声音在茅房里响起,黑暗中走出一位黑衣少年,手持一柄青锋剑,剑刃染血。少年双眸闪动,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刚刚梁正的全力反抗让他此刻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不过结果还不错!不枉我躲在茅房藏了一个多时辰。”

    梁正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脸色惨白,眼神中满是惊恐,嘴唇微微发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本来想明年初春之时再想办法杀你,然后顺势离开靖城,毕竟这么匆忙还是在军营中下手,实在是太冒险了,太容易露出马脚。”许歌眼中流露出一些可惜,盯着瘫软箕坐在地上的梁正:“可是你竟然要走了?你竟然要离开靖城了,呵,升迁郢都,郢都太大了,也太繁华了……”

    许歌清稚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你他妈的让我怎么找你?怎么…杀你?”

    梁正紧紧捂住脖子,鲜血汩汩从指缝间流出,显得那么急促与慌张,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求,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为什么这么恨他,可是他不想死。

    他正值壮年,身体强壮,一饭食斗米肉十斤,与美妻娇妾更是夜夜欢好坚挺无比,如今更是获得升迁,前途一片大好。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像狗一样跪下认错,乞求对方的原谅,只求…不要死。

    许歌似乎看出了梁正眼中的意思,脸上神色微微发冷,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青锋剑。

    剑约三尺有余,两寸宽,剑身上有龙形剑纹线条,只是似乎被磨去了不少。剑锋冷冽若寒潭秋水,彻人心扉,剑身浑然,隐约间有光华绽放,似清水漫池塘,汹涌而决然。

    这便是黑匣中珍藏之物。

    梁正看着少年手中的剑,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许歌微微一笑,笑容显得有些快意与残酷,虽然曾猎杀过不少的凶兽,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的第一次复仇,看着缓缓浸染地面的鲜血,他觉得有些恶心,有些反胃,阵阵酸意涌了上来,却生生忍住了。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做错了事就是该认错,然后承担该承受的后果。”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但是为什么总是有很多人不懂呢。”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不管错误冠以怎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错的终究是错的。”

    “你说呢?梁将军?”

    许歌举起了手中的青锋剑,低声缓缓开口:“我代表十年前靖城饿死枉死的冤魂,向您问好!”

    许歌并不太会使剑,不过他今夜想要用剑,想要用黑匣中的青锋剑。

    用这柄剑杀仇人,或许不够利落,但足够舒畅与快意。

    复仇,本就该是件快意的事。

    许歌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一个冷漠的侩子手,那多年心酸苦楚酝酿积攒的愤懑抑郁之气需要稍稍发泄一二,故其势够足,剑也够快。只见一抹寒芒在黑暗中乍起,若青鲤尾划锦湖,清淡而迅捷,又似乌云漫地,汹涌如潮,紫雷闪耀凌风的山隘。

    听到许歌最后一句话时,梁正彻底绝望了。

    他想起来了!十年前,那是大楚历七三七年,处暑方过,白露未至,那气象骤变,寒流侵袭了大陆中部,楚国东南部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天灾。漫天的飘雪埋了良田,坏了秋收,饥荒迅速蔓延,而齐国的军队不知发了什么疯,不顾自家的灾情,无视陈国在侧虎视眈眈,举兵西征强攻牢山防线。

    前线吃紧,大雪却封堵了当时道路,导致运粮队根本抵达不了前线。

    整个杳县十三座城池都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他眼睁睁地看着靖城的民众被屠杀而无动于衷,且将顶撞自己的麾下全部以谋逆罪关了起来。

    然后…哦,没有然后了。

    梁正的记忆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颅跌落在了地上,瞪大了双眼,写满了不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