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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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不接受,所以你不能走

    许歌走出当铺。

    天已经很暗了,一轮弯月悬于夜空中,繁星点缀四周,只是不甚明亮。

    许歌抬着头望了望夜空,心里想着当初自己躺在岭丘大山间看到的最亮一颗是哪颗来着。

    穿过靖城最宽阔的大街,街上的行人愈发稀少,沿街几盏照明的灯笼忽明忽暗,微凉的冷风吹拂着许歌衣衫振振作响。没有丝毫犹豫,许歌径直走向了一间看似清雅宜人的高大府邸。

    没有人看守,门也未上栓,许歌很熟悉地扣了扣发锈的门环,然后推门而入。

    屋内坐着一位身材显得干巴巴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倒是挺白净的,只是从有些发白的嘴唇和眼眶发黑中显然可以看出对方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

    男子叫钟绪贤,乃是杳县衙门任职的一名主簿。

    见到许歌,钟绪贤眼睛一亮,急忙招呼:“许兄弟,你可来啦。”

    许歌点了点头,稍稍寒暄了一二便开门见山:“我要的东西呢。”

    “有,当然有……”钟绪贤急忙应声,取出了一叠泛着古朴黄意的宗卷,递给了许歌。

    许歌看着眼前的宗卷,定了定心神,舒了口气,接过宗卷,从怀中掏出一口钱囊丢给了年轻男子:“谢了。”

    钟绪贤接过钱囊,看了看钱囊中的银票,满脸的欢喜,连声说不客气,满脑子都是想着今晚去翠香楼饮什么美酒,邀哪位姑娘作陪才好。

    许歌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卷宗,眉头越蹙越紧,心中涌出一股烦躁之意,突然猛地将卷宗砸在了一旁檀木雕琢的木桌上,语气低沉恼怒,将钟绪贤吓了一大跳:“这都是什么东西?”

    钟绪贤心中一颤,他可是知道眼前少年虽然年轻,但身手不凡,尤其是对方可还是自己的财神爷,自己拖了远方叔叔的交情,在杳县当个狗屁主簿,每月的俸禄甚至不足在翠香楼喝一顿花酒,若是惹恼了对方,自己今后可怎么活啊。

    “许兄弟…你别生气…你不是叫我查大楚历七三七年的关于军部的卷宗的吗,都在这里了啊。”钟绪贤有些不安地解释道。

    许歌压抑住内心的怒火,瞪着对方:“我才不关心皇宫之中的军队调动,更不在意当年楚军与齐军厮杀究竟死了多少人,为什么,为什么七三七年有关杳县十三座城池乃至整个雁门郡的记录几乎全都没有!”

    “我…我也不知道啊!”钟绪贤惴惴不安,那原本就不太有光彩的双目更加慌张:“在县衙中留存的所有资料中,唯独七三七年的卷宗资料少的可怜,我还特意问过前任主簿,似乎…似乎是曾经有军方的大人物传来指令,将这些资料全都……抹除了。”

    许歌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深吸了两口气缓缓平静了下来,端起了杯冰凉了茶水灌了下去,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整个大堂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不过…”钟绪贤像是想起了什么,打破了沉默,像是邀功般地谄媚笑道:“不过我查清楚了,十年前靖城最高军事长官,确实是如今的梁都领——梁正,这是绝对可以确认的事情,而且听说梁都领三日后便要升迁郢都了。”

    “这件事我知道了。”许歌极力表现地有些淡然,不过身后的右拳却紧紧地攥了起来,没过多久又缓缓松开,语气平淡:“举荐名额的事情怎么样了。”

    钟绪贤笑容有些僵硬,嗫嗫嚅嚅地开口:“我叔叔他…他说,举荐名额已经…已经给了别人。”

    许歌眼中的淡漠终于化作了那最炽烈的愤怒喷薄而出,他直接攥住了钟绪贤的衣襟将其死死按在了墙上,低声吼叫道:“当初是你说自己是雁门郡郡守的远方侄子,有办法搞来楚院的举荐名额,我才会相信你!你收了我五千两银子,明年初春楚院便要进行入门大试,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举荐名额给了别人?”

    楚院乃楚国最为神圣高远之地,修习世外之法,立于庙堂之上,不受君主之言赦令,受楚国民众的敬畏与仰慕,以国号为名,大约就能看出在楚国的地位如何了。

    唯有郡守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拥有一个举荐名额,赐予自己管辖范围内杰出的青年才俊,若此人修行有成,则会算入举荐官员的政绩校核之中。而整个楚国这样的举荐名额不超过两百个。

    钟绪贤脸涨的通红,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极为勉强地蹦出一句话:“原本叔叔每年的名额都是偷偷倒卖,可偏偏今年牢山边军出了个敢拼会杀的小人屠,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军方各部都争抢着要。有军部的大佬惜才,便想他进入楚院进修,却不愿意消耗他的军功换取名额,就向叔叔讨要了这个名额。”

    许歌眼中精光收敛,眼神微眯,但手却越掐越紧,似要将眼前男子的脖子当做酥软的松饼捏碎。

    钟绪贤手脚扑腾着乱甩,一旁的桌椅被碰的叮咣作响,茶水翻到在地溅上了衣袍,他脖子上青筋爆绽,眼中露出哀求神色。

    眼看着钟绪贤快要撑不住了,眼白都快将眼眶填满,许歌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钟绪贤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宝贵的空气,满头冷汗,身躯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许歌。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许歌冷不丁丢出这么一句话。

    “有…有倒是还有。”男子脸色稍稍缓了一些过来,沙哑着嗓子说道:“想办法去买其他郡的名额。不过非常麻烦,单说籍贯备注这一点就需要花费很多钱财上下打点,而且难保不会遇到坐地起价。”

    “要多少?”

    “至少需要两万两。”

    “好。”许歌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便痛快答应,男子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许歌,心中想着眼前这位粗衫布衣的少年究竟是有怎么样的本事,能够拿出五千两已经是天大的本事,莫非还能在明年初春前再拿出一万五千两不成?

    “钱我会想办法!”许歌拿着那一叠卷宗转身离去,遥远的声音清淡传来:“卷宗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钟绪贤听了这话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表示自己谨言慎行,绝不在外胡言乱语。见许歌的身影消逝在府邸大门口后,又不由喜形于色。若是真有两万两,自己可暗中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想到白花花的银两变成了回扣流入自己的腰包,钟绪贤摸了摸脖子,乐呵地想到:被掐脖子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嘛。

    ……

    ……

    靖城的南边有一座为石坪围绕的小土坡,小土坡旁有一间算不上多大的茅草屋,有些破败但是打扫地却很干净,草屋外围很仔细地围打上了篱笆桩,围成了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没有杂草,茅屋屋檐前还挂着几串自己晒的腊肉,院子一侧摞着高高的柴火垛,而中央放置着一块很大很平的磨刀石。

    许歌推开了嘎吱作响的木门,看见月光洒落进屋内,驱散了黑暗,顿时觉得很安心。

    “我回来了!”

    许歌朝着屋内呼唤了一声,走进屋抬头取下衣柜上的火石,点燃起油灯,昏暗的茅屋变得敞亮了起来。

    一张桌角垫着木块才勉强未塌的木桌,熏黑的墙上挂着一张柘木弓,一方有些年头了的老灶台,灶台旁闲置着一架简陋的燎炉,一张整齐叠着棉被的床紧贴着墙,床边倚靠着破旧的衣柜,而屋内…并无一人。

    “今天又发工钱了,老板娘人很好,怕伤我自尊总是变着花样救济我,其实我才没那么脆弱,而且也不缺钱,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沈叔虽然成天窝在书房里练字,不喜欢与外界接触,但是也默许了我闲暇时去他书房读读书,认识几个字。慕清则更不用说了,我们从小玩儿到大情谊极深。”

    许歌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给谁听,另一边走到灶台前,在一旁的米袋里捞了一些米,洗净淘去石粒,将米倒在了锅里并倒了些水。

    “天有些转冷了,我会多添些衣服,总不会生病就是了。”许歌从院子里抱了些柴,用火石点燃了柴火,塞进了锅底门,柴火燃起的火光映照着许歌有些落寞的神情,“其实我听一些老人说,年轻人偶尔生点小病没有什么大碍,反而对身体好!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歌看着水汽蒸腾的锅,想了想,又去屋檐前切了几片腊肉丢进了锅里。许歌对腊肉很满意,因为这都是他自己腌制且晒好的,口感很好,味道很香,自己做也很省钱,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记忆中母亲做的腊肉味道还是要差一些。

    “钱我会想办法凑齐,错过明年的楚院入门大试便要再等三年,我不想等,也不愿意等。”许歌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觉得有些胸闷便解开了衣襟,低声轻语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我总归还是会回来的……”

    “听说今天靖城军营里办了一场践行酒席,非常热闹,咱靖城城卫军最高长官梁正梁都领即将升迁郢都,任郢都驻卫军都统一职。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整个靖城守卫军都沾光的大事儿。”

    许歌自言自语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突然顿了顿,觉得心头有一些郁结烦躁之意,有些说不下去了,便将上衣全部脱了去,走到了院子里。

    夜间的冷风拍打着许歌虽不精悍但绝对称不上孱弱的身躯,一些陈年旧疤似泥鳅般盘踞在他的身躯上。许歌抬起头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靖城城南的城门,又回想起了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于是用力地吸了两口冰凉的空气。

    冰冷的气息灌入了许歌的肺部,让他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

    “我不能接受!”许歌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或许这些年他尽职尽责,守护一方,或许他骁勇善战,多次杀退敌军。或许他奉公守法,受下属爱戴。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所以,他不能走。”

    许歌走向柴火垛,从中抽出了一柄百炼钢刀。

    刀刃如秋霜,厚重中透露着一种清冽气息,夜色中闪着森森寒意。刀柄处悬着一束红缨细绳,隐约有血斑痕迹。

    许歌握刀,手极稳,故刀也极稳。

    片刻后,简陋草屋小院中传来了阵阵磨刀之声,似凄厉的阴风带来声声嘶叫,令人听之心寒胆颤。

    许歌在磨刀,并不是因为刀刃不够锋利,而是因为他的心有些乱了。磨刀可亮刀刃,亦可静心神。

    时间过了许久。

    许歌觉得心终于稍稍宁静了下来,小院中的霍霍磨刀声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身回屋,锅里已经传来的阵阵的肉香与粥香,许歌又了几片青菜丢进了锅里熬了一会儿,一碗腊肉青菜粥便出锅了。

    其实许歌在沈楼是吃了才回来的,只是大概是长身体的时节,总是容易饿,所以总是弄些吃在当做夜宵。

    咕噜咕噜!许歌吹了吹粥,大口大口地将粥喝尽,胃觉得很充实很满足。他极为认真的将粥喝完,一颗米粒都不剩,态度近乎虔诚。曾经历过那般饥荒景象,想必任何人都会对食物产生一种特殊的依赖敬畏期待杂糅而成的复杂情感吧。

    “人总是健忘的,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当初靖城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但…有些事情总还是需要有人去记住的。”

    “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那么风风光光地离任升迁,真的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老爹老娘!”许歌喝完了粥,看着空荡荡的草屋,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起来:“你们在那边安心吧!我会过得很好的。当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