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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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泥龙寨刘七

    靖城军营辎重营外。

    一名身披军甲的将领满脸的不耐烦,看着眼前不断低头道歉的少年,压抑着声音斥责道:“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儿?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真他娘的晦气偏偏今天论到我守夜,别的人都去喝酒,我他娘的还得在这儿等你。”

    这将领看起来确实等得有些烦躁郁难忍,一连骂了三句娘。

    许歌满脸的惶恐,弓着腰连声道歉:“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今天军营到处灯火通明,热闹之极,小人怕引人注意不敢进来,直到现在稍稍安静了些才敢进来。大人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这般解释着,许歌从怀中取出了几张大额银票,银票中裹着一块明晃晃的银锭,低着头隐晦地塞到了士卒的手中。

    “这银票是交易,不过这银锭是小人特意孝敬您的…”

    该将领脸色稍缓,手一翻将银锭收入怀中,语气也缓和了很多,虽然错过了与同僚共饮的机会,但似乎还是银钱的魅力更大一些。

    “行吧!这件事也确实要小心行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是通行令牌,拿去吧。”

    许歌收下令牌,便推着停在辎重营外一辆破旧推车,不着痕迹地将身后黑匣子往车下一塞,缓缓离开了。

    ……

    推车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枯草,许歌知道下面埋藏着一些辎重营淘汰下来的军械。数十把百炼钢刀,还有几副有几处缺口的乌铁重铠。

    楚国疆域国力远不及齐陈二国,却能占据中原西地伫立七百余年不被侵吞,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其中,大楚冶炼兵器的技术可以算的上大陆顶尖。边境之地,军营中步兵配备的乃是清一色的百炼精钢铸的钢刀,而骑军的制式重铠更是如此,大楚的重甲铁骑威名远扬靠的可不仅仅是英勇无畏。当初大楚祖帝率领三万雄兵铁骑,马踏西北,横扫各大修行门派,北抗齐,南拒陈,在中原大地上生生打出了一片栖息之地,奠定了大楚建国的根基。

    即便已经被淘汰掉的刀与重铠,那也绝非民间打铁铺子打造出的货色能媲美的。许歌藏在草屋小院柴火垛中的钢刀便是出自军中,只是磨去了刀身上的特殊印记,又换了刀柄,请了一位老铁匠稍稍改换了一下样式,不会被人轻易认出那钢刀是来自军中。

    军营之中,每年都会淘汰一批武器与甲胄。故而有些身居高位却心思不良的人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军械头上。

    可这么大的生意能够吃下且敢于冒着风险吃下的,在靖城这一片,自然只有岭丘上最大的流寇头子——刘七。

    那些贪钱之人总还保持着些理智,不至于做出与敌国交易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刘七既然能成为岭丘山最大的流寇头子,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至少这魄力这一块是不缺的。当有手下隐晦地透露出能搞到一批淘汰的军队兵器时,当即拍板肯吃下这批货,不过也立刻表示了:那些狗日的军队将领,连自家兵器都敢卖,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把老子卖了,我不跟他们当面交易。

    于是便推荐了与自家有些交情的许歌。

    这生意虽然利润极大,但可是一旦抓住便要株连的大罪,自然知道的人极少,除了辎重营中几个管事儿的将领外,据说在辎重营身后拍板做主的乃是一名副都领,每次许歌进入军营都会有人负责遮掩与接应。

    许歌此行刺杀梁正,虽说有些冲动的成分,但也决不是贸然施为,而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轻车熟路地将推车推至西城城门,虽说夜间出城有些麻烦,但军营那边早早地打过招呼,许歌与夜间守城的几个士卒也早就混了个眼熟,甚至连令牌都没有出示,守城的士卒收了点儿“孝敬”,便喜笑颜开地开了城门。

    “呼…”眼看离靖城越来越远,许歌总算舒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胸口,依然在隐隐作痛。

    说来也怪!明明杀人费不了多大的力气,但偏偏却让人如此疲惫。

    许歌从怀中掏出一卷薄薄的羊皮卷,寻了个隐蔽地方,点起了火折子将其点燃,盯着羊皮卷缓缓在火光中化作了发臭的灰烬,然后抓了些碎土盖上,用脚踩了踩,将其踩平,这才安心。

    这羊皮卷乃是许歌这么多次进出军营,凭着记忆,填填补补偷偷画下的。笔画线条很是粗糙,像是小孩子涂鸦的玩笑之作,但上面却清晰地标注出了各个将领营帐所在,还有哨兵站点,最最重要的自然是守卫巡夜的路线与换班的时间空当。

    正是因为这张地图,许歌才有底气夜入军营避开守卫,执行自己的计划。

    不过现在,这张地图已经没用了。

    许歌推着推着行至一处并不陡峭的山隘,泥石路面裹着残碎的杂草,望着葱郁随着夜风摇晃的密林,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拇指与食指呈环状放在嘴边,吹出了一阵急促却带着一丝节奏的哨音。

    等待了片刻,密林间也响起了一阵稍缓的哨声。

    许歌挠了挠头,有些疲惫地冲着密林喊道:“我忘记该怎么吹了,我是许歌,身后没有尾巴…”

    密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一彪形大汉身穿虎皮短绒,手持钢刀从密林中走出,那钢刀与许歌车上的钢刀一般无二,其身后还跟着几个或握刀或持矛的喽喽跟随。

    他们先是警惕着看着许歌,随后确认了身后没有人跟着才放下心来。虎绒大汉哈哈一笑,搂着许歌的肩膀亲热道:“许小兄弟今天可比平日里迟了不少,兄弟们可等你等得快睡着了。”

    许歌自然不像面对辎重营将领那般小心谨慎,显得十分随意:“办了点事儿耽误了时间。”

    虎绒大汉掀开推车上的枯草,眼睛一亮,没有去看那数十把钢刀,而是扯起一副乌铁重铠像是见到了美人一样不断抚摸,爱不释手道:“乖乖,这就是咱楚国军营所用的重甲啊!还是老大有眼光,这分量可真够沉的,有了这么几副重甲与这批钢刀,咱泥龙寨可有底气再多拿下两个山头了。”

    而另外几个流匪喽喽眼巴巴地望着车上的几十把百炼精钢铸造的钢刀,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

    “瞧你们这点出息!”虎绒大汉笑骂道,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些钢刀时,差点儿没扑上去:“放心吧!以后每个人都有份!快将车推走咱回山寨。”

    “许小兄弟,走走走!大当家的还在等着你呢。”虎绒大汉热情地招呼许歌。

    ……

    穿过密林有一条极为隐蔽的山道。

    一行人顺着山道缓缓前行,中无杂树,芳草萋萋,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那是一块巨大的平地,山寨傍着崖壁而建,有山泉从山顶缓缓流淌下来,叮咚作响。

    “三当家的回来啦!”随着一声嘹亮的招呼声,城寨大门打开,迎入许歌一行人。

    ……

    步入大堂,灯火通明,人声喧闹,主位高椅上虎皮为垫,软毯盖于两侧,一男子高坐。男子面容有些冷意,身穿乌青绸衫,脖颈间有一条长长的狰狞刀疤。此人便是泥龙寨大当家,也是岭丘最大的流寇头子——刘七。

    刘七身边还站着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皮肤有些黑,双眸乌亮,见着许歌欢快地扑上前:“许歌哥哥,你又来啦!”

    “哈哈哈,许小兄弟,看样子你又是给我带好消息来了。”刘七起身大笑。

    许歌笑着揉了揉男孩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口小小的钱囊,丢给了刘七:“这是上次的那批货卖的钱,卖了五百两,照规矩我留了一成,剩下的四百五十两银票在这儿了。”

    一旁的虎绒男子不禁咋舌:“乖乖,那么一批不能吃不能喝的零碎物件能卖五百两呢?”

    那些玉坠佛珠之类的小物件,自然都是这些流寇抢夺来的,只是觉得又不是什么金质银镶的,根本不值钱又没什么用处,抢来了便随手丢了。经过许歌提醒才知道原来也值不少钱,便托许歌代为处理。

    刘七看看钱囊,十分满意地笑了笑。后虎绒男子又提醒今日那批兵器已经运到,刘七显得更加满意。

    “许小兄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刘七笑道。

    许歌谦虚道:“还是要多亏了七爷的照拂。”

    两人又是一番客套,许歌酒力极差,几杯下肚便容易眩晕呕吐,故不饮酒只是吃茶,随后又吃了些糕点,静静看着大堂中那些勾肩搭背灌酒吹牛的草莽汉子,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疲惫的意味,刘七心领神会,便招呼身畔调皮玩闹的少年道:“宝儿,你去带许歌休息。”

    “嗯嗯!”那皮肤有些黑的男孩连连点头。

    “许歌哥哥,你跟我来,我找间最宽敞舒服的房间给你住。”宝儿有些兴奋地拉着许歌的手。

    说起来许歌能与刘七搭上关系,还全因为宝儿。

    两年前,许歌听说岭丘上有一种叫夜狐的动物,毛发极为柔顺明亮,深受贵妇人的喜爱,一张完整的夜狐皮可以卖出好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便在夜间偷偷出城,想要捕猎夜狐。

    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因为闹脾气离家出走结果被一群饥肠辘辘的狼包围的宝儿。故宝儿对许歌如此亲近。

    许歌走后,那虎绒大汉有些不解地问刘七:“我说大哥,你为什么对这小子这么上心!虽说他曾经救过宝儿一命,但当时若不是我们来的及时,他也得被那狼群给分尸了不可。那批零碎的物件,以前是不知道值钱,如今我们完全可以让个面生的手下去靖城卖了,哪里还需要这小子?按规矩十抽一?老子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拿命抢来的东西,他娘的就跑个腿就能挣五十两银子,凭什么?寨子里有不少人对此发过牢骚呢。”

    刘七斜睨了一眼虎绒大汉:“我看是你心里有牢骚吧。”

    虎绒大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刘七端起酒杯缓缓地饮尽,显得有些惆怅与枉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想起来当初初见许歌的夜晚。

    那夜,宝儿闹脾气偷偷溜出了山寨,自己率领一众兄弟举着火把满山寻找,见到了怀抱着宝儿,手持一把极其寻常,被血骨磕碰地满是缺口的朴刀,在狼群的攻势下,衣衫被撕扯地褴褛凄惨,满身的咬痕却依然苦苦支撑的许歌。但不论狼群如何疯狂地扑杀上来,许歌怀中的宝儿却被护得严严实实,毫发无伤。

    刘七驱散了狼群,将许歌绑回了山寨。

    刘七曾问:“你的身手相当矫健,当时完全可以丢下宝儿独自逃命,为什么你不这么做?”

    许歌低头沉默了许久,无辜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啊。”

    刘七总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只记得少年当时的笑容很真实,也很耀眼,让人有些惭愧又让人觉得欢喜。

    刘七又问:“你知道了我便是岭丘最大的流寇头子,而宝儿是我的独子,今后将会继承我的位子,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流寇,你可曾后悔救他?”

    许歌若有所思答曰:“以后可能会。”

    “此刻不悔?”

    “不悔。”

    刘七嘴角微微扬起,又问:“若今日深陷狼群之人是我,你又如何?”

    许歌对上了刘七那含带戾气的双眼,缓缓吐出几字:“我不会管你。”

    刘七听后放声大笑,笑容极为欢畅愉悦,后亲自为其松绑疗伤。

    刘七也并非生来便是流寇,曾也是个读过几年书凭手艺吃饭的匠人。只是就像不论多光明的地方总有阴影一样,世间的阴暗腌臜的事情自然不会少。刘七遭遇不平事,一时气愤了杀了几个人,被官府通缉,逃了出来,落草为寇。

    他阅人无数,见惯了世间浑浊的污水与脏泥。

    他讨厌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善之人。当不公与黑暗真正降临时,他们只会批评、嘲讽、躲避,或是自我安慰,而从不会真正站出身来,停直了胸膛,用最大的声音喊出:不。

    他经历过,所以他知道,正义是会迟到的,也是会缺席的。许歌或许不是完人,但他却足够真实。

    这样的人太少,但终究还是有的。

    而有些美好的东西,总是需要像许歌这样的“真实”的人去缔造的。

    像刘七这样的人,也总是希望世界会更美好一点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