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世界之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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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阁卷三

    成玉五年,一纸御状快马加鞭送到边关,瞬间就点燃了低迷的士气。



    王上亲征。



    次日,尉迟璇玑一身黄金铠甲,威风凛凛,骑高头大马,带着一万精兵,进了边关大营。



    将士们呼喊着,簇拥着,尖叫着,他们视线投到王上身后,却是有了短暂的静默。



    良久,大将何乾上前两步:“敢问,王上身后的,可是皇后娘娘?”



    尉迟微微点了点头:“正是”



    玉蠡一身戎装,却披散着长发,她从尉迟身后跳下马来,柔柔地笑着走到了马前,轻轻抚摸着马头。



    “我知道,诸位是勇士,是英雄,而我一介女流,不配与诸位……”



    她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向何乾。



    “并肩而战。”



    “什么?”何乾猛然抬头,顾不上礼节,震惊地发问,他本以为王上耽于女色,行军打仗也不忘带上宠妃,现下却是摸不透了。



    玉蠡莹莹笑着,看向面前的将士们,他们有的还很小,家中父母不知要怎么记挂,有的已有家室,却要离家千里,浴血奋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是如此,没道理你们独自杀敌,我身为一国之后,自是要与你们同在,你们要为女儿,为内人,为母亲而战,为了她们不被敌军践踏,为了她们可以等到你们回家。”



    玉蠡微微低身,真心实意地行了个礼:“请记住,于阗国民与你们同在。”



    将士中间传出隐隐的啜泣,更多的是钦佩。



    良久,何乾带头,“哗啦啦”跪倒了一地:“守家卫国,视死如归!”



    “不不不。”玉蠡拉起了何乾:“我要求你们好好活着,什么死不死的,你们要活下来,然后回家!”



    尉迟从马上跳下,看着何乾沾满血迹和泥土的脸庞,抽出手帕,细细揩净。



    “朕的江山,就靠你们了。”



    一路势如破竹,于阗士气大震,这倒不算什么,最让赤霄国诧异的是,于阗军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顶尖刺客——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常常在两军厮杀正酣时,赤霄国将领已被取了首级——而此时,玉蠡紧捂胸口,痛苦不堪。



    她虽是妖,潜入敌军还是吃力的。



    玉蠡缓缓调息,查看自己的妖灵——果然,全黑了。



    她不动声色地咽下涌到喉口的腥甜——于阗大胜在即,她不能停下。



    赤霄在损掉数员大将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而此时,于阗已将赤霄赶出国土,一路打到了赤霄的家门口。



    赤霄国国主立在城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大军压境,偏过头来,毕恭毕敬地请教着身后的一名道士。



    道士仙风道骨,正一下一下细细地顺着他那一把白胡子,眉头紧锁,盯着不远处的于阗大营。



    “依大师来看,于阗突然实力大增,可是有什么怪力相助?”



    道士眯了眯眼:“实不相瞒,老道看到于阗大营妖气冲天,必是有妖孽作祟。”



    “那……”国主小心翼翼地追问。



    “国主不必担心,那妖孽杀业太重,天理不容,怕是死期将至了。”



    “只是……”道士话锋一转,“这妖孽杀人竟是不为修炼,倒是让老道我大开眼界了。”



    国主没接声,虽然对敌方有妖怪相助这件事不敢相信,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他能不信吗?明明没有人,大将却在马上被取了首级——不是妖力是什么!



    成玉七年,于阗国反败为胜,围攻赤霄,欲图一举剿灭,永绝后患。



    于阗将士愈战愈勇,步步紧逼,赤霄国眼看被逼到了城门口,冰冷的背脊抵住城门,却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赤霄国主心急如焚,频频回头看向老道,却看那老道士闲庭漫步般,抱着一柄羽箭擦的优哉游哉。



    国主终于按捺不住,觑着老道:“大师,我军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不知大师所说退敌之计为何?”



    老道闲闲地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用嘴努了努:“那不,来了。”



    “来了?”国主抬头,大惑不解地看着天空,却只看到了密布的阴云,黯淡的光线,他低下头,声音冷了下来。



    “大师可不要和朕开什么玩笑,朕敬你三分,你莫要……”



    话音未落,道士突然摆了摆手,问旁人取来一把弓,随后便站到了城墙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风云变幻的战场,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细长而浑浊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玉蠡一身戎装手提缨枪,一套枪法耍的风生水起,近距离杀敌也是一把好手。



    可是,那又如何?



    道士轻蔑地撇了撇嘴,冲赤霄国主笑笑:“莫急,快了。”



    几乎是踩着道士的话音,闷闷的雷声接踵而来,天地瞬间失色,飞沙走石,一片苍茫。



    玉蠡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她深邃的目光投向天空,露出了然的笑意——



    是,天罚?



    她迅速挽了个花枪,眼前的赤霄将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割了脑袋,与此同时,她撑着缨枪一跃而起,一阵旋风,已是蹦到一尺开外。



    一道惊雷险险擦着她衣角劈到地上,留下炭黑的痕迹。



    玉蠡轻蔑地扬了扬嘴角——她几千年的道行不是白修的,几次应付天劫,早就炉火纯青。如今不过是因为她滥杀无辜降下天罚罢了,换汤不换药,还是三道雷的事。



    战场上厮杀地难解难分,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却恰恰激愤了士气。



    玉蠡一眼看见一个将士从后慢慢接近,她也不慌,慢慢穿过厮杀的人群,开到城门旁的大树旁,那人还是不紧不慢地缀在身后,怕是专门来杀她的。



    玉蠡轻巧地掐着手指,嘴角却突然扬过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突然动了,迅疾如风,“唰”地一声掠过大树,树叶“沙沙”响了两声。



    “轰隆”一声,闷雷降下,树被正正劈开,那个一直跟踪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了一块可疑的焦黑柱体,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人看不见,玉蠡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云端之上,立了个尖猴腮的男人,头戴盔甲,手拿斧锤——



    正是负责降刑的雷神。



    雷神一连两发未中,有些恼火了。他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妖孽!看我不收了你!”



    雷神举锤。



    与此同时,远在城墙上的道士,拉开了弓。



    会挽雕弓如满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亮光闪过,箭羽随之而至,擦着亮光被点燃,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时间掐得恰到好处,玉蠡躲过天雷,却没来得及躲过箭。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特殊的箭头携着微末的雷火,“唰”地一声没入了胸腔,她只觉喉头一甜,滚烫的,灼热的,在全身流窜。



    她的眼神明显涣散了,整个灰蒙蒙的天空尽收眼底,满目凄凉。



    真的,那么痛。



    她的目光最后所及,是那个被困在敌群中的男子。



    风光霁月,只那一瞬间,玉蠡觉得,却像是过了永恒。



    她的头轻轻歪到了一边,一滴眼泪悄悄滑了下来:“尉迟……”



    雷神满意地收手而归,天空大晴,一派清明,闭得紧紧的赤霄国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小缝,尉迟璇玑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身,却又立刻被涌上来的赤霄将士团团围住,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两个士兵悄悄溜了出来,将陷入昏迷的玉蠡拖进了赤霄国。



    突然响起的军号声让尉迟心里一紧,他不由自主地抬头,逆着光,望向赤霄国的城墙——一个将士鼓足了腮帮子,吹出了停战的口令。



    这是,要降了吗?



    场上幸存的赤霄士兵纷纷抬头,大惑不解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出于人道,尉迟也冲不远处扬扬手,示意停战,静观其变。



    整个战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赤霄国主笑盈盈地立在城头,冲后面比了个手势。



    尉迟心猛地一揪,他突然想起了玉蠡——她身子不舒服,此刻,该是歇着呢吧。



    仿佛是天意戏弄,下一秒钟,一个女子被推上了城墙,她双手被缚在身后,眼上蒙了三尺白布,似乎是失去了意识,头蔫蔫地歪搭在一边,长发乱糟糟地卷成一团,纠结着在风里飘荡。



    一个道士出现在女子身后,双手作印,一把压在了女子额上,一个旋转着的光阵突然出现在她头顶,金色的光芒,悠悠地转着。一丝一缕的光线从女子身体里被抽出,又缓缓渡入了道士体内。



    玉蠡只觉是万箭穿心,又似有一把匕首,钝钝地磨在她心上。



    痛,她的修为正一点一滴地流失,满眼望去都是漆黑,她条件反射地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丝毫也动弹不得。



    尉迟??????尉迟??????救我??????救我!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从女子胸腔爆发了出来——“尉迟!”



    尉迟一下蒙了——是玉蠡!她不是应该在大营里吗?



    何乾见尉迟脸色大变,知是瞒不住,遂上前一步,俯在尉迟耳边,“王上,娘娘她瞒着您上了战场,卑职也是才得知不久。”



    尉迟回过头,冷冽地望着他,细长的眸子眯了起来,阴狠的目光,竟有了君王所应有的威压:“很好,很好,何乾,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去,军师等人想要阻挡,却被尉迟璇玑冷冷的目光呵退了回去。他一个人静静地穿过战场,走到赤霄国的城墙下面,仰着头看向玉蠡。



    她素来纤尘不染,美玉一般,如今却是蒙了灰尘,胸口滴滴答答的血不断流下来,衬着那本就脏兮兮的军服,狼狈极了。



    玉蠡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急切地扭动了起来,缚了白布的双眼茫然地四下打量,声音是变了调的祈求——“尉迟!尉迟!是你吗?”



    尉迟仰着头,故作轻松地大声冲她喊着话:“玉蠡,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玉蠡惊喜地冲着城墙下方张望,却很快被押了下去,只听见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下来:“尉迟,你多加小心啊!我等着你!”



    尉迟低低叹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时,赤霄国主已经候在了城墙上。



    “国主这样无耻,就不怕天下人取笑吗?”



    “我无耻?”赤霄国主扬起了唇,“且不说兵不厌诈,我俘来的,是敌军将领,只能怪贵国将领无能,怎的能说我是无耻呢? ’’



    尉迟狠狠握了握拳,竭力压下了止也止不住的怒气——“那么??????”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传来“杀”的嘶喊,他回过头去,就看见何乾指挥着一队将士,抬着一株大树,冲着赤霄国门冲了上去。



    “咚”的一声,国门被撞得晃了三晃,与此同时,赤霄国主微笑着冲后方一招手,先前的道士押着玉蠡出现了。



    道士微微笑着,真心实意地解释着:“这只妖被天火所伤,不及时疗伤会灰飞烟灭,而且??????”



    他顿了顿:“她的修为被我吸食了大半,恐怕命不久矣了。该做些什么,还请尊下思量则个。”



    尉迟细细打量着玉蠡,确实是脸色灰白,大限将至了。他气急败坏地冲何乾招手:“停下!停下!都给朕停下!”



    何乾只是回过头,痛心疾首地说:“王上,如今胜利在望,万不可为了区区女子断送江山啊!”



    “区区女子?区区女子?”尉迟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我告诉你,她不只是区区女子那么简单!她是我的妻,是我生生世世要守护的人!”



    何乾只觉得腹部一阵潮热,所有正在撞门的将士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尉迟。



    何乾低下头,一柄剑正正插在他腹上,深深没了进去。



    他颤抖着嘴唇,轻轻地说:“于阗,我尽力了 。”



    随即轰然倒了下来,砸起了一地尘土。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一下子呆了,半晌,一个将士带头,大家纷纷放下了肩上扛着的木头,静默不语,军师更是连连叹气。



    “昏君啊,昏君啊。”



    尉迟听见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抬起了头:“这下呢?三军主帅,够换一个小小将领了吗?”



    赤霄国主万万没想到尉迟竟昏聩至此,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妖精竟在尉迟心中分量颇重,如此一来,又怎么可能放人呢?



    为人处世,最忌讳被人捏了软肋,可是,尉迟现下心乱如麻,哪里想得 到那么多!



    他只是想救下玉蠡,让她继续活下去,活得恣意潇洒,活得有声有色。



    而他,遗臭万年也好,万人唾骂也好,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在乎。



    何谓国家大义?他本就不是储君,被硬生生推上了那个王位,懵懵懂懂,跌跌撞撞。



    他能做好一个玉匠,能做好一个夫君,却唯独做不来一个君王。



    赤霄国主笑了:“您说呢?”



    尉迟只是愣了半晌,便提起了剑,他最后回过头,看向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君主了,至少,让我做一个好夫君吧。你们重新册立新君,他会让于阗明疆万里,河清海晏,而我,但求青史无名。”



    “王上!”军师失声叫出声来,尉迟看着他,微微笑了:“你是个人才,可惜跟错了人,你绕树三匝,却无枝可依。”



    他叹了口气:“是我的错。你另择明主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抛下了国家,抛下了人民,抛下了所有。



    他走到城墙下面,仰起头:“烦劳,放个软梯下来。”



    赤霄国主一时惊呆了,这唱的是哪出戏?尉迟璇玑这是要………干嘛呢?



    他忙不迭地差人放下了软梯。



    尉迟反手提剑,一脚踩着软梯,笔挺着身子,一点一点,朝赤霄城墙上爬去,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玉蠡,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身后有人大喊:“你就这样弃于阗不顾吗?昏君!昏君!”



    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是的,他是。



    他只是想救她,便也这样做了,这个国家,于他而言,其实可有可无。



    他未曾感受到它给予的一星半点的温暖,却要为它弃了玉蠡吗?



    他不许。



    赤霄国主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略显瘦弱的身影慢慢爬了上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大喜之下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尉迟终于爬了上来,翻身跳下城头的同时,他一把搂住了玉蠡,将她带下了城头。



    玉蠡如乞暖的猫咪,拼命地朝他怀里钻去:“尉迟!尉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尉迟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我在,我在。”



    玉蠡,再次拥你入怀,天知道,我有多么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