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世界之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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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阁卷二

    时间一转已是一个夏天,一个少女婷婷立在流觞曲水之畔,笑笑地看着未来的君主。



    “尉迟。”



    “大胆宫婢!竟敢直呼殿下名讳!”一个太监拔高了嗓门,恶狠狠地训斥。



    尉迟璇玑蹲在地上,满头大汗地拨拉着草丛,“在哪呢?在哪呢?”



    一根红绳从他衣襟里探出来,空空荡荡地在风中晃着,那枚一直不离身的璇玑玉却不见了身影。



    “找到了吗?”少女轻抬脚尖,站到尉迟面前,微微低下头来,俏皮地问着。



    她及腰长发如瀑,滑落到尉迟头顶,带着奇异的清冷的气息。



    “哪来的丫鬟,拖下去。”尉迟头也不抬,冷冷地指使身后的太监。



    太监们一拥而上,岂料姑娘却突然不见了,他们四下打量,却听见了银铃般的笑声。



    “想找到璇玑玉吗?”她坐在树枝上,扬着脸问尉迟,青白的衫子迎风而动。



    “把这些脏人们都支走,我就告诉你。”



    “……”尉迟停了停,眯起眼睛,迎着太阳,打量着姑娘。



    姑娘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慢慢说到:“尉迟……你的胸口,有个胎记。”



    尉迟猛然捂住了胸口,脸涨的通红,这个胎记从来没人知道,平日里他从不让嬷嬷丫鬟太监们近身。



    这个胎记,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她又是怎么了解的?



    尉迟压下好奇,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随侍太监试探地问了声:



    “太子殿下?”



    却立刻被尉迟以冷冽的声音打断:“怎么,要我再说一遍?”



    随侍太监愣了愣,道“不敢”,作了个福,退到了远处。



    曾经那个温润的少年早已被磨砺成尖利的玉戈——锋芒毕露,铢锱必较。



    没有人知道,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改变了一个人。



    尉迟冷下脸,看着姑娘:“说吧,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姑娘跳下树来,一只手没大没小地抚上了尉迟的胸口。



    “尉迟,我在你胸口呆了十七年,你竟然不认识我?”



    “什么?”尉迟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姑娘不见了,与此同时,他胸口一凉——



    璇玑玉,回来了。



    尉迟突然明白了过来,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璇玑玉?”



    “是啊。”姑娘一旋身又出现在他面前,举起手来,指给尉迟看,娇嗔的语气:



    “你看你看,你那次练剑磕碰到了我,现在还没好呢!”



    尉迟定睛一瞧,确是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卧在姑娘白净的手背上。



    他赭然,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如此说来,你是……”



    “我是玉妖,我叫……”姑娘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歪了歪脑袋,“这样吧,我没有名字,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啊?”纵使尉迟再内敛,却也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被姑娘这么一说,脸又红了,活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



    “名……名字?姑娘家的闺名,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姑娘柳眉一紧,嘟起了嘴巴,气呼呼地。



    “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你给我取个名字,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辈子?”尉迟愣怔地重复了一遍,莫名的有种心安。



    从来没有人许过他一辈子——母妃早逝,父皇漠视,他尉迟璇玑何时被一个人如此珍之重之!



    他再低下头看着姑娘,眼里就有了温柔:“玉蠡?如何?”



    “好。”玉蠡轻轻牵起尉迟的手,“从今以后,请你记住,你再也不会被抛弃,玉蠡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死。”



    尉迟凌厉的眉眼染上了柔情,他轻轻反握着玉蠡的手,从未有过的满心欢喜,骤然间溢满了胸腔。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第一眼见她,既不惊艳,也不倾城。



    但是,你会觉得心安,你会觉得舒服,你甚至会省去了心动的过程,脑海里只会剩下一句话:



    “没错,就是她。”



    此刻,尉迟璇玑的脑海里,恰恰就是这样——虽然她来历不明,虽然她是个妖精。



    可是,不正是这个玉妖,在他被抛弃,被遗忘,被轻视时,默默地陪伴了自己十几年吗?



    次日,太子尉迟璇玑携奇女玉蠡入殿亲请,求封玉蠡为良娣。



    庆帝不太愿意,大巫掐指一算,也脸色难看了起来。



    “此女不祥,殿下请三思。”



    尉迟璇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大巫,语气冰冷:“何时轮到你来插嘴了?她不祥,我自会受着!”



    可怜大巫七老八十的一把年纪,活活气得翻起了白眼,撂下一句:“于阗不亡,我自亡!”便甩袖出殿,庆帝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三朝元老拂袖而去。



    而罪魁祸首只是淡淡地撇了撇嘴:“儿臣执意如此,父皇就准许了罢!”



    话音未落,他已拽着玉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庆帝瘫倒在皇座上,看着自己的情种儿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儿子!都是个作孽的种!”



    殿里大臣“扑通通”跪了一地。



    “王上息怒!”



    跪在最前方的国相试探性地抬头觑了觑庆帝的脸色。



    “王上,恕臣直言,太子殿下自小野性惯了,实无为君之德啊!”



    庆帝也不计较,默默叹了口气:“这江山,不让他坐,又让谁坐呢?”



    国相哑然。



    庆帝摆摆手,“罢了罢了,都别跪着了,都回去吧。”



    大臣们鱼贯而出,庆帝眼看着大屌殿里没了人,才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老太监李德紧跑几步递上了手帕,揪心地说着。



    “王上这咳疾怎的越发严重了,太医院都在干些什么?”



    李德是看着庆帝长大的,感情深厚。



    庆帝摆摆手,用帕子抹净了嘴角的血迹。



    “待我归天,真不知璇玑要怎么办。”



    端嘉四十八年,冬。



    老帝薨,新帝起——这一年冬天,大雪将至。尉迟璇玑称帝,改国号“成玉”,待百天大祭期满后,欲立良娣玉蠡为一朝皇后。



    尉迟璇玑有正室——国相的千金小姐,是先帝亲赐的一桩政治婚姻,如今依律,正室当即皇后位,至于良娣玉蠡,本就来历不明,顶多立个最末等的良人——皇后?简直是痴心妄想!



    朝堂上,年迈的老国相上诉苍天下指大地,玉蠡则是坐在尉迟下座,笑吟吟地看着老人耍猴一般跳脚,笑的妩媚。



    她是妖,没有心机,没有眼色,没有一切为人处世之道,她只知道她喜欢尉迟,便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是啊,爱情,不就是纯粹的吗?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边塞也不安宁,一直虎视眈眈的赤霄国瞅准时机一举而下,连破三道大关,眼看便要直指王城。



    尉迟派出十万精兵三员大将两名军师,急奔边关而去。



    旷日持久的大战,没有缓冲,没有准备,就此拉开了帷幕。



    尉迟璇玑天生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他喜欢的只是雕雕玉件,陪着玉蠡平淡过日就好。阴差阳错被推上皇位的他简直是焦头烂额,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军事图——



    边关噩耗频传,于阗已损三座城池,不断输送过去的精兵就好似扑进水里的石头,“扑通”一声沉了底,就没了影子。



    边关连连失守,尉迟王驾亲征。没有人告诉过他为君之道,没有人教习过他行军之则——



    但凭满腔热血,守我泱泱国土!



    他披上铠甲的一瞬间,那股慷慨激昂的杀劲便止也止不住地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个久违的声音——尉迟,带上我。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玉蠡,那个声音却依旧是他内心深处永远的依靠。



    他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玉蠡——她瘦了,颧骨塌陷下去,大眼睛也没了光彩。



    然而,她却依旧望着他,目光流转是魅惑的眼神:“带上我,尉迟,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



    尉迟眼神涣散了片刻,可转眼就清醒了过来,他冷漠地回头:“不行,太危险了。”



    “怎么会?”玉蠡从后面轻轻抱住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抠住他的铠甲,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尉迟,我总是让你为难,却从来没有帮助过你什么。”



    她顿了顿,更紧地抱住了他:“我应该想到的,我是妖,我不会死,我不会痛,我可以帮助你,帮你守住这江山,我可以向他们证明,你不是昏君,我也不是妖妇……”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头靠到了尉迟的肩膀上,朝他耳朵尖轻轻地吹着气,手指慢慢地解开铠甲的扣子:“尉迟,带上我……”



    尉迟眼神迷离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结:“玉蠡………你……”



    玉蠡缓缓攀到尉迟前面,轻轻吻住了尉迟的唇:“尉迟……我一直不让你碰我,今天……”



    她低低地:“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如此一来,你还舍得把我,留在这深宫之中吗?



    尉迟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反客为主,一把掰过玉蠡,将她摁倒在床上,撑在她上方,一反常态,近乎凶狠地看着她,眼睛里溢出巨大的悲哀。



    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如果你有事,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玉蠡只是笑着,微微撑起身:“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万一呢!万一,万一……”尉迟几乎不敢想下去。



    “你不是说过吗?”玉蠡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将他拉低了一些,“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尉迟看着她,看住她迤逦的目光,看住她眼中的决绝,看住她微微凸起的嘴唇,终于叹了口气,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场天雷地火,这一世就此相约。



    疼痛袭来的一瞬间,玉蠡看着这个男人,心里终于笃定了,欢喜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我就是,他的人了。



    有生之年,是断断不会再变。



    彼时,乃成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