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缙绅隐士（六）
蒲松龄赞许道：“感谢毕兄今日以上等佳酿招待，此酒饮之如饴，入口浓香，实属上上品。”
段清明感叹道：“蒲先生所言极是。我到淄川任职以来，算来也有多个年头，如此好酒倒还是初次品尝，真希望咱们淄川普通黎民百姓也可以家家户户有好酒喝、有好肉吃。否则，那可真就是段某的不称职了。”
我听了暗自发笑，这个知县说话颇有几分逗乐，时刻不忘把自己的事挂在嘴边，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只是不停地绕弯子，言语间还时刻充满大义凛然，极力塑造亲政爱民的良好形象。说自己任职淄川已有多年，言外之意就是能早日上调，而眼前能帮忙供上几句话的人或许非毕际有莫属。
毕际有微笑着直视段清明道：“段大人到淄川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做了那么多利朝利民的大事好事，全县百姓有目共睹，预祝大人日后步步高升。”
段清明拱手笑道：“哪里，哪里，一切都还仰仗着大家帮衬和抬举。”
毕际有道：“段大人说的都是见外话，咱们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也希望你以后多多照顾我的自家兄弟。”
段知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毕先生尽管放心，本官只要在此任职，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万掌柜公子遇害这件事上，我相信他们是无辜的，官府也绝不会找他们麻烦。”
“好！好！”毕际有连说两声好，鼓了鼓掌表示感谢。
“大人，我儿死得冤屈，岂能让眼前几位严重嫌疑人逍遥法外，他们应该即刻打入大牢，以平民愤。”
李尧臣终于沉不住气，噌地一下站起来道：“万掌柜，咱们井水不犯河，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为何非要苦苦相逼？你整的那些破事还怕别人不知道么，是不是想借此公报私仇？”
万洪山狰狞着脸，吼道：“闭嘴！哪里轮到你说话……”
毕际有站起来，急忙示意两人坐下：“各位稍安勿躁，不要吵，吵架就会伤了和气。万掌柜失儿心切，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两人相觑坐下。
毕际有望着万洪山：“万掌柜，念在毕某的面上，可否等事情查清后再说？段大人也在这里，相信县衙一定会鼎力查办此案。兄弟们家居于此，又跑不了，等真相大白于天下再追究如何？”
万洪山铁青着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段知县道：“毕大人说得对，衙门一定集合所有力量查办此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张笃庆坐在那里，扇子摇得嗒嗒作响。我静静地旁观着这场饭局，毕际有的和事佬角色还真是不好当，看来这场调停即将失败告终。
毕际有扭过头来，突然话锋一转：“段大人，听说济南府来了一个叫纪尧典的新知府，不久将开始全府道朝廷赋税巡察。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得轻重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据说这个纪大人立朝刚毅，铁面无私，执法严峻，每到一地都会大肆明察暗访，一经发现有人胆敢徇私枉法、滥用职权，必将严肃彻底查办。你估计他会在咱们淄川待几天？”
毕先生的一番话，段清明的眼神不再那么淡定，悄悄地闪过一丝慌乱，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万洪山神色怪异地瞄了一眼段清明，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忍住没说。
毕际有顿了顿，瞧着两人，笑道：“我想纪尧典大人在淄川待多久都不会有问题，段大人就任淄川知县以来，可谓英明决断，秉公执法，民风政风和畅，百姓生活一片安宁，社会局面一片和谐，如此治理有方不可能查出什么问题。”
“对吧，万掌柜？万记商铺生意蒸蒸日上，作为咱们淄川第一号铺，又是咱县交税第一大户，你可是大清朝的功臣。听别地儿说纪大人巡察主要内容就是地方坐税收缴，你以咱们淄川城纳税第一大户身份相迎，定会被好好嘉奖一番。”
万洪山神情大变，不自然地笑了笑，鬃角微微渗出些汗珠。
毕际有开心道：“蒲松龄先生与济南知府纪尧典是老相识，与刑部左侍郎高珩是亲戚，文笔深受山东巡抚赵祥星与山东学政施闰章的喜爱，一直与刑部尚书、当今清朝文坛盟主王士祯互赠诗词。此次纪尧臣大人若来淄川，想必一定会来拜会松龄，坐在你们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大隐于市的高人呐。”
我边侧耳听着毕先生所言，边看着周遭人的神情变化，显然这是话里有话。段清明望着我们的眼光变得更加温柔，万洪山刚才的一脸不屑忽然都看不见了。
龄哥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仿佛毕际有说的那番能耐并不在自己身上，只是轻描淡写道：“毕兄，你言过其实了。我不过一介布衣草民，哪里论得上什么高人。”
段知县讪笑道：“我觉得毕先生说得对，所谓真人不露相，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觉察出你身上有一股气质，现在的你是不显山不露水，日后若求得功名必将名震四方。乘着你现在功名未取，我们还是好好巴结一下，以免日后先生飞黄腾达忘记咱们。”
我看着段清明那副样子，心里直想笑，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一点没有违和感，因为与那副精明算计的模样简直太吻和。不过蒲松龄虽说是千古小说王，但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一个知县现在表现出这副媚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希望借着这层关系往上爬，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深怕这次知府巡查暗访出现问题，从他刚才脸色的变化，我瞅出了一些猫腻。
毕际有看似无意地岔开话题，颇有欲擒故纵之意，正是这些话点中了他们要害。万记商铺这么大的产业，每年缴纳给朝廷的赋金不在少数，万洪山这种人肯定会动歪心思，很显然逃税避税是最方便、最有效的方法。段清明和万洪山作为一丘之貉，肯定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若被查出问题，按照当朝律法惩罚将会十分严厉。万洪山的神色转变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猜想。
毕际有笑了笑，对万洪山举起酒杯道：“万掌柜，今天大家在此饮酒目的就是图个痛快，我的兄弟们若以前有冒犯之处，今天就一笔勾销吧，往后再从长计议如何？当然，令公子的事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
万洪山脸色缓和很多，不再沉默：“毕大人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怎样我也得留个情面。”
(本章完)
段清明感叹道：“蒲先生所言极是。我到淄川任职以来，算来也有多个年头，如此好酒倒还是初次品尝，真希望咱们淄川普通黎民百姓也可以家家户户有好酒喝、有好肉吃。否则，那可真就是段某的不称职了。”
我听了暗自发笑，这个知县说话颇有几分逗乐，时刻不忘把自己的事挂在嘴边，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只是不停地绕弯子，言语间还时刻充满大义凛然，极力塑造亲政爱民的良好形象。说自己任职淄川已有多年，言外之意就是能早日上调，而眼前能帮忙供上几句话的人或许非毕际有莫属。
毕际有微笑着直视段清明道：“段大人到淄川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做了那么多利朝利民的大事好事，全县百姓有目共睹，预祝大人日后步步高升。”
段清明拱手笑道：“哪里，哪里，一切都还仰仗着大家帮衬和抬举。”
毕际有道：“段大人说的都是见外话，咱们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也希望你以后多多照顾我的自家兄弟。”
段知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毕先生尽管放心，本官只要在此任职，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万掌柜公子遇害这件事上，我相信他们是无辜的，官府也绝不会找他们麻烦。”
“好！好！”毕际有连说两声好，鼓了鼓掌表示感谢。
“大人，我儿死得冤屈，岂能让眼前几位严重嫌疑人逍遥法外，他们应该即刻打入大牢，以平民愤。”
李尧臣终于沉不住气，噌地一下站起来道：“万掌柜，咱们井水不犯河，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为何非要苦苦相逼？你整的那些破事还怕别人不知道么，是不是想借此公报私仇？”
万洪山狰狞着脸，吼道：“闭嘴！哪里轮到你说话……”
毕际有站起来，急忙示意两人坐下：“各位稍安勿躁，不要吵，吵架就会伤了和气。万掌柜失儿心切，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两人相觑坐下。
毕际有望着万洪山：“万掌柜，念在毕某的面上，可否等事情查清后再说？段大人也在这里，相信县衙一定会鼎力查办此案。兄弟们家居于此，又跑不了，等真相大白于天下再追究如何？”
万洪山铁青着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段知县道：“毕大人说得对，衙门一定集合所有力量查办此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张笃庆坐在那里，扇子摇得嗒嗒作响。我静静地旁观着这场饭局，毕际有的和事佬角色还真是不好当，看来这场调停即将失败告终。
毕际有扭过头来，突然话锋一转：“段大人，听说济南府来了一个叫纪尧典的新知府，不久将开始全府道朝廷赋税巡察。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得轻重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据说这个纪大人立朝刚毅，铁面无私，执法严峻，每到一地都会大肆明察暗访，一经发现有人胆敢徇私枉法、滥用职权，必将严肃彻底查办。你估计他会在咱们淄川待几天？”
毕先生的一番话，段清明的眼神不再那么淡定，悄悄地闪过一丝慌乱，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万洪山神色怪异地瞄了一眼段清明，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忍住没说。
毕际有顿了顿，瞧着两人，笑道：“我想纪尧典大人在淄川待多久都不会有问题，段大人就任淄川知县以来，可谓英明决断，秉公执法，民风政风和畅，百姓生活一片安宁，社会局面一片和谐，如此治理有方不可能查出什么问题。”
“对吧，万掌柜？万记商铺生意蒸蒸日上，作为咱们淄川第一号铺，又是咱县交税第一大户，你可是大清朝的功臣。听别地儿说纪大人巡察主要内容就是地方坐税收缴，你以咱们淄川城纳税第一大户身份相迎，定会被好好嘉奖一番。”
万洪山神情大变，不自然地笑了笑，鬃角微微渗出些汗珠。
毕际有开心道：“蒲松龄先生与济南知府纪尧典是老相识，与刑部左侍郎高珩是亲戚，文笔深受山东巡抚赵祥星与山东学政施闰章的喜爱，一直与刑部尚书、当今清朝文坛盟主王士祯互赠诗词。此次纪尧臣大人若来淄川，想必一定会来拜会松龄，坐在你们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大隐于市的高人呐。”
我边侧耳听着毕先生所言，边看着周遭人的神情变化，显然这是话里有话。段清明望着我们的眼光变得更加温柔，万洪山刚才的一脸不屑忽然都看不见了。
龄哥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仿佛毕际有说的那番能耐并不在自己身上，只是轻描淡写道：“毕兄，你言过其实了。我不过一介布衣草民，哪里论得上什么高人。”
段知县讪笑道：“我觉得毕先生说得对，所谓真人不露相，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觉察出你身上有一股气质，现在的你是不显山不露水，日后若求得功名必将名震四方。乘着你现在功名未取，我们还是好好巴结一下，以免日后先生飞黄腾达忘记咱们。”
我看着段清明那副样子，心里直想笑，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一点没有违和感，因为与那副精明算计的模样简直太吻和。不过蒲松龄虽说是千古小说王，但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一个知县现在表现出这副媚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希望借着这层关系往上爬，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深怕这次知府巡查暗访出现问题，从他刚才脸色的变化，我瞅出了一些猫腻。
毕际有看似无意地岔开话题，颇有欲擒故纵之意，正是这些话点中了他们要害。万记商铺这么大的产业，每年缴纳给朝廷的赋金不在少数，万洪山这种人肯定会动歪心思，很显然逃税避税是最方便、最有效的方法。段清明和万洪山作为一丘之貉，肯定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若被查出问题，按照当朝律法惩罚将会十分严厉。万洪山的神色转变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猜想。
毕际有笑了笑，对万洪山举起酒杯道：“万掌柜，今天大家在此饮酒目的就是图个痛快，我的兄弟们若以前有冒犯之处，今天就一笔勾销吧，往后再从长计议如何？当然，令公子的事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
万洪山脸色缓和很多，不再沉默：“毕大人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怎样我也得留个情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