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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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衣烬

    sun mar 06 00:23:13 cst 2016

    程德顺和杨志繁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仰天倒地。由于杨志繁的身后有面包车大灯照射的缘故,使得程德顺出拳误打到杨志繁的肚子上。

    而杨志繁的铁拳则正中程德顺的面门。

    一阵咳嗽过后,杨志繁喘了一口粗气,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早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唐信飞快地跑到程德顺的轿车旁边拾起了那杆鸟枪。枪口环指一周,那些有心上来抢救程德顺的男子统统被唐信逼退。

    “来啊!谁再他妈上前一步试试!”

    唐信的咆哮声刚落,靳强耷拉着流血的左臂,右手横刀护住了杨志繁的另一侧。

    杨志繁看到两位兄弟逼退了群敌,头也不回地向后探出了手。“东阳,刀。”

    “东阳?”

    唐信惊讶地发现到,那些原本还步步倒退的男子居然都转过了身体,像是被什么猛兽追杀似的四散狂奔。他转过头,与同样一脸茫然的靳强对视了一眼。

    忙乱的脚步声过后,一阵低沉的呜咽声终于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虽然程德顺带来的人数远大于五,但这些流氓混混并非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他们有胆量在程德顺的名号下殴打谩骂那些无力反抗的村民,可他们没有胆量去承担比打人更加沉重的责任。

    只敢向更弱者抽刃的怯者,既害怕自己死亡,又害怕为其他人的死而负责。

    “志繁...”李东阳的上下牙床在不停地碰撞,颤抖的声音里再也听不出往日的斯文语气。“他快不行了...”

    杨志繁快步跑到伊勒德的身边,巨大的恐惧感淹没了他的心头。“伊勒德,你撑着点儿...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

    “呼...呼...不,不用了...我...”伊勒德大张着嘴,血沫不住地从嘴角流向涨红的脖颈。“我的右腿...还有我的肺叶,都...都已经碾碎了...我,我知道...我不行了的...”

    “别胡说!你死不了的,你死不了的!”杨志繁咬牙切齿地低吼着,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志繁...答,答应我...就...就一个要求。让我...在死,死前...亲手宰了姓...姓程的。这...这样的话,我,我伊勒...就不白走这人世一遭...”

    “繁哥,答应他吧。”

    杨志繁转头望了过去,原来是已默默走到他身后的唐信。唐信慢慢蹲下身子,将手里提着的鸟枪递进伊勒德还能动弹的左手。

    “他是一个真正的警察。真正的警察不在乎得罪高官,不在乎自己前程尽毁。在他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将世间的坏人绳之以法,或亲手制裁。”

    杨志繁点了点头。

    三个人轻轻地将伊勒德放到程德顺身边后,靳强一脚踩住程德顺的脑袋,将程德顺如死灰般的面孔转向了枪口。杨志繁双手握紧了伊勒德的左手,将枪托抵在了自己的腿上。

    “志繁...对不起。东阳...对不起。”伊勒德的瞳孔渐渐失散,却像是放不下什么重要的心事似的,口中不住地喃喃说道:“在东浜...在东浜...他...”

    “伊勒德!”李东阳大喊一声,托着伊勒德身躯的右手抓紧了他背后的血衣,泪飞如雨。

    “志繁,你就握着他的手,替他开这最后一枪吧。”

    沉默半晌的程德顺忽然张开了口,在靳强的脚下艰难地挪了挪,一只眼抵在了枪口上。

    “话不多说,我敬佩这个男人,也敬佩你。我这一生做下的坏事太多太多,由你们来送我上路,我服。”

    杨志繁慢慢垂下头,右手轻轻地合上了伊勒德的双眼。

    “顺哥,我只问你一句话。明天开始我就要全力对付孙翦,假如你还有一次活命机会的话,你还要拦我吗?”

    “我...”

    砰!

    等到大批警察将马路封锁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早已经彻底凉透了。

    黄色的警戒线拦住了围观村民们的躯体,却挡不住那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当其中的一些人认出了那几张曾杀气腾腾的面孔时,原本沉默的人群里忽然传出了不合时宜的叫好声。

    “喂,那边的都注意点儿。警察办案,禁止大声喧哗。”一个片警扬了扬食指。

    像是有意跟这个警察作对似的,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嘲讽着说道:“办案?那我倒要问问警察同志。你说,搁地上躺着的这几个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刘哥,这你就不懂了。”没等那名警察回话,一个外衣敞怀的胖子就笑嘻嘻的接过话头。“死了的人哪还分什么好坏,只要是非正常死亡,那就都叫做被害人。人家公安同志们神通广大,他们在乎的只有杀人凶手,才不会给你分清什么好人坏人呢。”

    讽刺的话语几乎传进了现场每一位警察的耳中。有的人装作没听见,看似无意地避开了胖子的视线,只有镇派出所的一个老警察恶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等市局派来的刑侦人员走到马路东头的时候,老警察铁青着脸走到了胖子的身边。“你他妈把腚眼子闭紧实了,再他妈胡咧咧,当心老子办你的学习班!”

    “哎我操?宋科长,你他妈有种就现在当着市局领导把老子抓起来。眼下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还他妈敢拿学习班吓唬老子?给老子逼急眼了,老子就把你们那一笔笔烂账全都抖落出来!”

    “他妈的给你脸了...”

    就在这俩人推搡拉扯的时候,市局的一个刑侦干部寻声赶了过来。“住手住手。老宋,怎么回事儿?”

    宋科长推了胖子一把,缩回手整理下折皱的衣领。“这小子是土默图村出了名儿的刺儿头。领导,依我看这小子肯定跟这次命案有点儿关系,我申请把他带回所里审问一下。”

    “你这就没意思了。要是什么案件都不问证据就依你看依我看的话,那我们做警察的还谈什么公平正义?”刑侦干部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给胖子递过去一根儿。“师傅,一点儿小过节而已,还请您别放在心上。如果您真有什么可以透露给我们警方的线索,还请您能支持下我们的工作。”

    “看看,看看人家,这才叫有素质呢。”胖子接过烟,点燃后美美的吸上一口。“警察同志,刚才你们也推断出案发时间了,我呢也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这位宋科长冤枉好人的事儿我们回头再说。我虽然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线索,但是有几句话,我想替我们土默图村以及邻近几个村儿的老少爷们儿们说出来。”

    “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程德顺该死,杀得好!”

    “要是这个杀人犯接下来要杀孙翦和苟伟,那老子就跟他一起干!”

    刑侦干部吸了一口烟,双眼眯缝起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整夜未眠的四个人这才走进李东阳的家里。上楼前唐信买了两瓶白酒,等杨志繁将背上的靳强放到沙发上后便撕开了后者的袖子。

    “强子,忍着点儿。”唐信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两张面纸揉成团,旋开酒瓶盖后将纸团立在上面。“东阳哥,你能帮我找一把剪子么?”

    李东阳沉默着走到卧室,拿来一把剪子递给了唐信。

    “东阳,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也伤到哪里了?”杨志繁关切地问道。

    “不,我没受伤,只是心里不舒服。”李东阳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着杨志繁说道:“现在外面已经出太阳了,你们三位也安安全全地进我家门了。杨志繁,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不把伊勒德的遗体一同带回来。”

    杨志繁平静地迎上那对赤红的双眼,不发一语。

    “怎么,没听清我说的话么?”李东阳一把揪住杨志繁的衣领,左手握成拳头高高扬起。“说!不然就滚出我的家门!”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杨志繁平静地说道。

    “什么别无选择?我看你他妈就没把伊勒德当成自己兄弟!”李东阳刚要挥拳揍过去,却发现左臂已经被身后的唐信拉住了。他想都没想,猛地抬起腿一脚踹倒杨志繁。“好啊,你现在是杀人犯,是社会渣滓,所以你就要远离警察,哪怕是一个死了的警察你也不愿意沾上一点关系!你给我滚!滚远远的!”

    “好吧,我滚。”杨志繁站起了身子,平静地走到门口。“李律师,不带回伊勒德警官的决定是我一个人做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赶走我那两个受伤的兄弟,等他们包扎完后再让他们离开吧。”

    说罢,杨志繁就快步走出了房门。

    李东阳僵立在原地,转眼看了看同样平静的唐信和靳强,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律师,我们俩的去留待会再说,有几句话我必须要告诉你。”唐信松开李东阳的左臂,叹了一口气。“其实繁哥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也跟你一样不好受。但如果我们把伊勒德的遗体带了回来,给他换好衣服悄悄安葬,那样做的话确实尽了我们几个的义理,却会妨碍到伊勒德实现他的毕生心愿。带回伊勒德,他就和我们一样成了逃犯;留下伊勒德,他才是一名尽职的警察。李律师,这回你明白了吗?”

    话音一落,李东阳就忽然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右手握成拳,急促地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堆秽物。

    此时此刻,伫立在门外的杨志繁颤抖着右手摸出一根烟来,没等叼在嘴上就感觉到喉咙里也涌上一股恶心。他拼命地忍住这种感觉,垂下头盯着自己抬起的右手,上下一起努力去咬住那颗香烟。

    可是,它还是掉落到地面上了。一滴清泪,在香烟的旁边打开了一朵透明花。

    既然失败已成事实,与其怪罪别人偏离自己的美好幻想,不如就谴责自己的能力不足吧。

    就在杨志繁内心自责的时候,远处的东浜市正发生着一起重大案件。

    一个年近四旬却满头花白的男子脱下了蓝白相间的上衣,随手扔进早已挖好的土坑里。秋晨的寒风吹拂到他**的上身,他却丝毫体会不到寒冷。

    “做你们这一行当的,头脑都简单得很。要知道我的野心,可不是当个笼子里的霸王就能满足得了的。看在你平日里对我还算不错的份儿上,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被一左一右架着手臂的男子在不停的打哆嗦,眼见身旁的土坑被倒进几桶汽油,尽管他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制服,上面还佩戴着“s”与七位数字的编号,他的身心还是被恐惧给完全吞噬了。

    “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求我什么?”

    这个男人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求求你...”

    这时从赤膊男子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嗤笑,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大手按到了那颗哆嗦的脑袋上。“放了你?放了你你也会变成他的身份,一样会被扔进监狱。我大哥可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只要你听我们的话跟我们走,上哪儿不能夜夜做新郎?人生在世,图的就是个吃喝玩乐,逍遥自在。身上一旦有了负担,自己活着没劲不说,再怎么吹嘘自己也会被人踩在脚下。怎么样,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就看你把握不把握了。”

    “大哥...求求你...放我走吧...”

    赤膊男子推开身边人递来的外衣,却接过了另一个人递来的香烟。他平静地注视着那张涕泗横流的臭脸,深邃的目光似乎在一点点地剖开对方的骨肉。

    “算了,我不喜欢在身边留下一个没种的东西。你和我的活法不一样,赶上今天这种事只能算你这怂人倒霉。”

    他对两边的人扬了下手,那个戴着橡胶手套的男人便走过来踢了对方一脚。“滚吧。要是一分钟之内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你就等着脑瓜子开瓢吧。”

    “天铧,难得这么好的日子,别对人家这么蛮横。”赤膊男子走到坑前,像是要对过去告别似的看了一眼那件上衣。“给他十分钟。”

    五分钟都不到,那个差点儿吓哭的男人就快要钻进山脊树林里了。被称作天铧的男子走到赤膊男子身旁,为他披上了一件旧款皮夹克。

    “我原以为还要再过些日子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仓促?”

    天铧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望向那个飞快逃逸的身影。“听说他们找到六哥了,再不快点儿行动的话,恐怕有些人就要先下手了。”

    “计划不如变化快,也罢,明天正是我老丈人的生日。”

    他的双臂抱在胸前,轻轻地吐出了嘴里未熄的烟头。只一瞬间,土坑里燃起了熊熊烈焰,在他平静的眼前欢快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