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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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逢

    sun aug 02 23:49:45 cst 2015

    “因为他的确是我师兄啊。”邱锐笑道,坐直了身子开始板起手指。“我们都是从辽南经济管理学院毕业的,按照毕业顺序先是四爷,接下来是二爷。然后是三哥和管师兄,他们俩是同寝室的。再下一届就是长河、晨安还有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邱锐忽然轻轻滴叹了一口气。目光略微呆滞了一下,他缓缓说道:“其实大爷也是辽南经管学院的,只不过没念多久就中途退学了。”

    辽南经济管理学院这个名字,杨志繁对它并不是很陌生。当年高考完填报志愿的时候,曾在招生信息里了解到它是一所民办的二本学校。没想到这个名声低微的院校里,竟走出了这么多活跃在东浜市的人物。

    “邱哥,你刚才说的这些人…是不是都跟三哥是结拜兄弟啊?”

    “是啊。当初这帮人天各一方,因为响应某个人的号召就聚集在了一起。我想想…恩,是了。当时东浜市治安很乱,某些机关里腐败包庇现象也很严重。于是某个新上任的官员就在暗中委派某个人召集些人手,宁可让地下世界改朝换代,也要完成他社会安定的心愿。”

    “于是就有这么十个人聚集到了一起,在学院门外的今冈山喝了血酒,时人称之为‘十魔’。他们不按年龄排序,而是靠抽签来决定结义顺序。段路桐是大哥,以下的依次是山海洋运的陆琉宇、还在上学的三哥、长水海运的尹伊方、摩托车手凌志氓、烤串摊贩赫连仁固、退伍兵罗涵朔、渔民王铭裞、黑市拳手李天铧,最后一个是段路桐的胞弟段路柏。”

    “这十个人在各自领域内扩张了众多人手,先后打了几十场大仗,用尽了一切方法,终于将东浜市的各行各业生意垄断了起来,并制定了各种法则约束好非法生意,这才将城市治安稳定了下来。这里面也死了很多人,七爷和八爷死在战争中,十爷听说是在他老家酒后坠楼身亡。”

    杨志繁感觉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就开口问道:“既然是同一所学校出来的,又在一起打天下这么多年,大爷和三哥关系应该很融洽才对啊,为什么还要如此敌对呢?”

    “呵呵,这话问的。”邱锐笑着又夹起那半个饺子,一边嚼一边回应道:“现在的年轻人,哪怕同住在一个寝室里都有可能产生矛盾呢,到了社会上更是如此。大学同窗,谁还在乎谁啊。只要挡住了自己的财路,大爷这人都能不惜跟自己手足兄弟翻脸。”

    “而且大爷这种出身穷苦的人,对三哥这种官二代出身,没毛病都会找出毛病来教训一番。所以我们两帮人交战完全是出于阶级矛盾,而且是他们先主动往这边想的。”

    一席话说完,杨志繁彻底无语。

    夜风吹拂下,一个头缠纱布的墨镜男子走进了东浜市公安医院。

    早在门口等候的一名警察走上前与他握了一下手,就转身上前带路。墨镜男并不着急跟去,长途跋涉的劳累早已被他心中的愧疚所抵消。

    摘下墨镜回望夜空,李东阳眉头紧锁。

    夜色下东浜市的灰影,似在沉默的指责。

    在太阳还没完全探出地平线的时候,院子里就已经停好了几辆出租车。言玄朗穿着棉质睡衣背着手,在窗前注视着院子里整装待发的男人们。

    房门打开,身穿皮衣黑裤的方以栋轻轻地走了进来,生怕吵醒了隔壁卧室里熟睡的陈蔓莹母子。

    “玄朗,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家航昨晚给我发了条短信,现在的情况挺糟糕的。”言玄朗不动身形,依旧笔直的站在窗前。等到方以栋走到他的身边时,才开口继续说道:“短短一年时间里,段氏一党扩充了近百号人手,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有省城的孙瘸子按月发放一笔饷钱,还有志繁提到过的诈骗和偷窃。”

    “不止这些,段氏还有人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家航的内线告诉他,现在的东浜市大街小巷里的叫花子也被他们操纵着。这就说明我们的行动必须迅速进行,绝不能拖延进入到烧钱的拉锯战。”

    “...这帮龟孙子,真是没王法了。”方以栋抽搐了一下嘴角。自从和牛秋红结婚以后他就尽量控制自己不再说脏话,听到这里却再也憋不住了。“要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该去扩充一下人手?”

    “扩充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想好以什么名义了么?”言玄朗回头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的名义,还是你的名义?这样不行。如果你我的名字再次被市里的朋友提及,警方就一定会死死盯住这里。我们俩好不容易将江湖上存在过的痕迹抹去,只因为挨了几枪就要推翻重来,你舍得么?”

    听了这话,方以栋反而丝毫没露出为难之色,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就急着给了他一个名分?”

    言玄朗也笑了,那笑容如窗外冉冉升起的红日,将笼罩在两人心头的阴霾一点点驱散。

    “名分这种东西对你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损失,而且还能给他一个理由好好释放一下自己的求战欲望。这孩子只需稍加点拨,日后必成大器。”

    “哈哈哈,其实你领他来东浜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不设置绝缘层直接授命给志繁,就是想将他培养成长河那样的角色,是也不是?”

    “老哥,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会不会因与他平级而感到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一直都坚信善待他人必将得其人善待,何况从时间上讲,咱们家未来在渭州和省城发动的战役迟早要交给志繁这一代人。”方以栋笑了笑,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说道:“不早了,我该走了。”

    “万事小心。”

    “头儿,来一根吧。”杨志繁接过烟,眯着眼睛瞧了一眼,居然是人大,就皱着眉头叼到嘴上。这个手臂上纹着青色虎纹的年轻人看上去还蛮会来事儿的,面对着新同事新上司,主动打破沉默说道:“我叫靳强,家就在十洼子镇。前年听说公司招保安就报了名进来的,跟着邱哥和段路桐打了一仗,后来就被调动到进方大哥的纵队里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坐在副驾上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从穿着打扮上看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可能是为了标新立异,他剃光了上唇和腮边的胡子,只留了下巴上的一小撮。

    “我叫唐信,老家是关里的。以前管学长来学校招应届生到公司就业,我就这么进了投资部。去年有几家私营货运老板出来抢生意,学长,哦不,管经理就叫我们几个和这些家伙一边竞价一边收购。我自己一个人搞定了三家,所以管经理就把我留在身边了。”

    “哇塞,看来我们都是能办大事的人才啊。”靳强怪叫了一声,见递过去的烟被唐信推了回来就没再坚持。“头儿,你也介绍一下自己呗,以后也好方便我们共事。”

    “好吧。我叫杨志繁,渭州人。”

    说到这里,他发现这两位和司机一起怔怔地看向自己。“怎么了?”

    “原来您就是三天前铁山隧口设伏的那个新人...卧槽,头儿,那次伏击战干的可真漂亮,我老崇拜你了。”靳强满眼放光,抓住杨志繁的右手不住地上下摇动。唐信笑了笑,凝视了杨志繁一眼就又转头看向前方。

    “呵呵,别这么客气。我来的时间晚,以后还要多向你们请教请教呢。”杨志繁尴尬地抽回了手,想到自己要带着这么一个家伙行走江湖,心里免不得有些冒凉气。

    “对了,既然我是头儿,那我可要先交代清楚一件事情。以后除了特殊情况,你们俩不能滥用暴力去解决问题。咱们可是合法生意,除了执行三爷下达的命令之外,可不能学黑社会那一套。”

    “那你的意思是,执行三爷的命令跟黑社会很相似么?”唐信突然插了一句嘴。

    杨志繁沉默了。动手杀人之后,他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个问题。

    “头儿,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唐信淡淡地说道。“一个新人,刚来公司就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确实会给你造成一定的困扰。不过我觉得咱们不是黑社会。”

    “首先从经济来源上讲,表面上公司垄断了市北高速与省南几个城镇的陆路运输,但实际上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对有意靠运输发家的个体户我们还是可以投资合股的。其次再说一下对外的活动,三爷一直都是本地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记得八年前公司刚成立时,本地的村委书记对牛总动手动脚的,三爷和大伙一直在忍耐。等到我们投资部扶持群众开张了自家的小作坊以后,民心就都统一到三爷的旗下。趁着这个机会,三爷带领村民一口气废掉了一张选票两千元的恶习,弄倒了那几个人面兽心的蛆虫。至于其他势力想要插手本地生意,只要涉及黄赌毒危害本地百姓,三爷就会运用各种手段将其驱逐出十洼子镇。这么一个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的领导,除了遵照自己的法度动用私刑以外,哪有什么地方触犯法律呢?”

    “动用私刑...这就是犯罪啊。”

    唐信脸上显出薄怒之色,语气变得凌厉起来。“繁哥,我听管经理讲过你的事情。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发生以后国法难惩,那么我们这些被涉及到的人总不能学着那些老头老太太指望什么天谴吧?繁哥,你想跟那个姓孙的私了家仇,可是那个姓孙的是怎么对待你的?还没见面,就派了人在火车上要你的命。你想将身家性命托付给蔑视自己的强权,托付给不顺人心的天命,它们又是怎么回报你的?为什么不找个理由贯彻自己的道义,忤逆一回强权至少还有机会活下去,难道不是吗?”

    杨志繁的眼睛渐渐湿润,表面上虽然不想认同这个乱臣贼子口中的狂言,心里却在不住地认同他的说法。

    是啊,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的走远了,哪一个不是因为太相信于外力?他叹了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说道:“到了苦井子区后,先找个吃住地方吧。”

    毕竟还是要先活下来,才能继续贯彻自己的什么道义,所谓的道义。

    “这哥们不会一直这样吧?自己亲人的骨灰不带走,一直寄存在我这里?”说话的是东浜市公安局的一名年轻科员,肥赘赘的肉脸上拧着眉毛,将他心里的不满表露无遗。

    李东阳忍住心中的不快,强作笑颜地说道:“我这不是过来取了吗,反正我是他的朋友和代理律师,按照你们的规定可以替他签字领取的吧?”

    “那你就快点儿,我这还有一堆事儿呢,跟你耗不起时间!”肥手捏起文件,重重地往桌上一摔,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一边抽烟去了。

    原本来东浜市的目的是与杨志繁见面,结果现在变成代取杨占军的骨灰。手里提着那沉甸甸的皮包,李东阳还真鼓不起勇气给杨志繁打电话。

    “东阳?你怎么在这里?”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越是心里担心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越是不敢相见的,就越会容易相遇。在下一分钟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会以谁的意志进行转移,既包括李东阳,又包括杨志繁。

    两个人走到公安局外一家小饭馆,也许是另一种巧合,这家饭馆也正是几天前言玄朗与吴鸣洋喝酒的地方。

    而更巧合的是,这两个人未来的关系将与那两个人一样。

    点了简单的几个菜,目送着服务员退出了包间。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略偏下头,眼神各自飘向不同的角落。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李东阳,他打开皮包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面上。“孙翦已经被逮捕了,还没等伊勒德查清火车事件另一伙人的来历,他就按捺不住性子在我头上砸了几个口子。正巧纪委言占旭和伊勒德赶去现场,协助调查就变成了现场逮捕。”

    杨志繁没看文件,他早就注意到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了,里面绝不是几份文件那么简单。“我伯父的骨灰盒就在这里面吧?”

    “...是。”

    杨志繁笑了一下,向前探着身子将手放到李东阳的肩头上。“别这么一副颓废的样子。他选择这种方式离开只能归咎于个性使然,这并不是你我的错。东阳,谢谢你。”

    饭菜端到桌面上,两个人又进入了缄默状态。李东阳不时会抬头看他的脸色,可是杨志繁始终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

    等他专心扒完最后一口米饭,杨志繁终于打破了沉默。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摸出烟盒火机,杨志繁自顾自点上了一支。“言玄朗不是黑社会,他的公司也不是贼窝。在我亲身经历以后才发现,你给我讲的那些全都是错的。”

    李东阳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冰冷。“你不会是因为进入了他们公司,就要忠心耿耿地为他们辩解什么吧?有本事你给我解释解释,在火车上动手杀人的那个孩子是谁?除了言玄朗和他的手下之外,还有哪个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什么要派人伪装成刺客,就为了给孙翦栽赃都不惜威胁到我伯父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