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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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话术

    wed jul 01 21:48:54 cst 2015

    杨志繁痛苦的坐在地板上,双手紧紧的抱住头,他想父母,二十四年来唯有这几天的思念最为深刻。悲号,落泪,他想用尽一切方式表达自己心中难尽的苦楚。

    然而,黑夜里缺少的不仅是温暖的阳光,它遍布在大地上的淡淡冷意,也在证实了邻里扶危济困只是一个传说。

    将这份凄凉归咎于黑夜也好,归咎于钢混墙壁也罢,杨志繁还是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靠着墙放声大哭。

    天还未亮,他打开了洗手间的壁灯,让寒冷彻骨的自来水冲洗过蓬乱的头发,杨志繁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在脸上打好香皂泡。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了仍然牵挂着自己的父母,他向他们郑重承诺:无论今后的日子对自己来说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将挺起胸膛走下去。将沾满胡茬的剃须刀在清水中擦洗了一阵,杨志繁洗净面颊再度抬头审视镜子中的自己。两道浓眉之下,双眸如鹰隼一般锐利。

    这个世界从我身边夺走了你们,然而它并非是完全错误的。

    这个世界的法理就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只有坐在顶峰的人,才有资格制订其他人生存的法则。也只有出自于那个人口中的话语,才是所谓的公平正义。

    那就是我以后活下去的目标。

    “这就是五天前车祸现场的照片和录像,有人证明当时你们平安公司并没有派现场勘查员过去。就凭这份物证,我可以状告你们公司没有出勤对吧?”穿着一身得体西服的杨志繁显得神采奕奕,丝毫不像几日前落魄愁苦的样子。

    眼前的女部门经理和受理索赔的业务员对视一眼,转过头对杨志繁说道:“可是这些个照片和录像并不能说明您的父母是在遵守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因意外车祸身亡,我们的勘察员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场,则是因为现场没有任何人通知我公司这两位是我们的客户,通常这种情况都是由交警事故处理人员通知我们才会派人过去的。今天你带来了他们的保险单据,可以证明是我们的客户。可是我们依然可以根据因未被交警方面通知而认定,他们有可能是违反交通规则比如闯红灯才...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杨志繁微笑着点点头,眼前的麻烦事早就被李东阳揣测得一清二楚,他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几天我不在市区,本来也拿不到这些照片录像。昨天我刚到家,我的两个好朋友就拿着几样东西交给了我,他们还嘱咐我几句话,不知道肖经理想不想听一听。”

    “您的父母在我们公司投保就是我们的客户,客户对我们来说就像家人一样。作为家人,我有兴趣听一听,您请讲。”

    “我的交警朋友交给我的就是眼前这些照片和录像片子,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一直很尊敬我的父母。昨天他敞着大嗓门跟我说:‘志繁,咱们国家不比人家资本主义世界,凡是做商业保险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儿!看好了,这个事故录像都有时间节点,你把另一个带子放在家里别带去让平安看见。如果他们胡扯说什么闯红灯,你直接用第二个带子的信号灯录像作为物证把他们告上法庭,时间节点都能对应的上,这玩意我们当交警的可修改不了。平安的人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告上法庭就得双倍赔付!’呦,肖经理不要生气,我只是转述一下他的原话而已。”

    肖经理和那个业务员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涨红面皮,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吊紧了她们的嗓子。她哑着嗓子干笑两声:“呵呵,没事的。”

    杨志繁微笑着探头过去,“别放在心上,我这朋友毕业了就被他父亲安排到基层当小交警,平日里牛气惯了,跟谁说话都这么大大咧咧的。不过我另外一个朋友就比他稳重多了。他跟我说:‘志繁,咱不能这么干。平安公司在咱们中国那还是很有信誉的商业保险公司,如果真的做出了故意卡住咱脖子不理赔,那他们十几年来积累起来的信誉岂不是轰然倒塌?'"

    “你看,几天前叔叔阿姨车祸的新闻就是我动笔写的稿子印在报纸上的,依我这几年的工作经验来看保险公司似乎有这么条规定。凡是因外来伤害所造成的意外身故,先由保险公司进行全额赔付,然后由保险公司向肇事人索取其应承担的部分赔偿。照着这些个物证来看啊,这个肇事司机可不单单是民事责任而应该是刑事责任了。向一个犯罪的肇事司机索赔,平安肯定不会亏着,所以他们肯定会全额赔给你。现在报社主编副主编等等还挺关注这起事故的后续,等着我再写一篇稿子证明这个社会充满着公平正义呢。等有时间我随你一起去平安走走,我得给这些尽职尽责的优秀员工拍照登报呢!’”

    肖经理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一丝微笑,她点头说道:“对,我们是有这条规定。我公司全额赔付以后则向肇事者索赔其应承担的赔偿金。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我们就开始办理这理赔程序吧。小杨你银行卡是什么银行的?”

    原本自信满满的杨志繁一听到这里不免一愣,回应道:“工商的,怎么了?”

    “可是我们办理理赔必须用农业银行的银行卡进行转账,楼下就有一家农行,你现在就下去办理吧,我和小王在这里等你。”

    杨志繁笑了笑,收起桌子上摊开的照片和录像带放进皮包就走出办公室。肖经理叹了一口气,对业务员小王说道:

    “这个人要么是跟我们吹牛皮,要么就是水太深,真是个人才啊。”

    除了包里那几张照片和带子是真的,其它的都是子虚乌有。

    与昨天不同的是,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不需要别人来施舍。哪怕是威胁,欺诈,无论用什么方法得来,都应该算得上是自己努力过了吧?

    揣着存有三十多万元巨款的农行卡走出平安公司后,杨志繁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合理的保险赔偿款可以空手套白狼取来,接下来要不违国法将仇人送进监狱可如何去做?杨志繁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叫司机把车开到他父亲的原工作单位――某区政府机关大楼。

    “来根烟师傅?”司机道谢后将红双喜叼在嘴里,杨志繁给自己的烟卷打着火。

    其实杨志繁以前并不喜欢这个牌子,只是今天他由衷的想去拾起这干烈苦涩的味道,以便自己一边追思父亲,一边以父亲向来沉稳的方式去思索身前繁杂的问题。

    “小伙子,去区里办事啊?”一根烟能拉近两个男人的话茬,司机在红灯前点着火开口问道。杨志繁吸了一口父亲钟爱的味道后说:“不是,去区里溜达溜达。”

    司机笑了笑说:“小伙子你就别逗我了,一看你就不像机关里的人,哪有平民老百姓去机关溜达的?”

    “哈哈,我怎么不像机关的人呢?”

    “现在在机关里坐办公室的从身体外形和衣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现在是上午十点,年轻点儿的科员不能出机关大楼,岁数大当官儿的要么打车去饭店要么在办公室闲坐着等食堂开饭。再说这衣着打扮,刚上班的年轻人拘束一阵子就不会再穿正装,要是不开全市大会那全机关就没人穿正装。至于体型呢,进机关时间不长的年轻人忙着去做领导安排的任务,脑子里还得想着如何巴结领导好以后上位,不出一年脑型脸型比起身板来都得憋大一圈,看起来跟喝了毒奶粉的大头娃娃一样特别别扭。”司机转头看了看杨志繁,眨了眨眼,一副“你懂得”的神情。

    杨志繁不禁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哈哈,可是再过上几年啊,升官了宴席多了偏偏顿顿吃不饱,却非要顿顿喝吐血,没升官的有点儿小郁闷不能跟身边人说,于是这帮人基本上都得在晚上七八点钟花点儿时间找些磨牙的东西。升官的常喝酒,而喝酒的人咋吃吃不饱;没升官的那怨气比得上深山老鬼,一时三刻一碟仨碗的不够发泄。于是乎,不到三十岁一个个的都得挺着个肚子。”

    杨志繁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他吸了一口烟在尼古丁中陶醉了几秒,说道:“师傅你这分析太他娘的透彻了,接地气!不错,我的确不是机关的,不过我爸是。他老人家几次三番嘱咐我,别看现在国内这么多丑恶现象,其实换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哪个政党都会或多或少的存在。而且最实际的问题就是饭碗装不装得满,要是考上了公务员不论自己干好干坏,只要不是犯下大问题就旱涝保收,而且出门相亲人家姑娘愿意跟你走,所以一直催着我考公务员呢。”

    “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说句难听话。去年我儿子报名参加考试补课班,他们老师问过这些学生,你们考公务员是为了什么,这帮孩子有的说不好找工作,有的说为了立足于社会,就是没有人说是为了‘为人民服务’。唉,现在这些人啊,没法说。”

    “哈哈哈哈,其实真要为人民服务,像你这样开出租车不也算一种么。”

    司机苦笑一声,正好将出租车停到了区政府门口的车位上。“我这算啥,就是个养家糊口的工作罢了。不过你这话还真就没人跟我说过,让人听起来心头真舒坦。六块,收你五块得了。慢走啊老弟,下次有机会再碰上咱接着唠。”

    不知不觉中总会有这么多的凑巧,杨志繁掐灭了指尖的红双喜。

    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机关楼前,随着烟头燃尽的不只是熟悉的烟味,还将杨志繁拉回惨痛的现实之中。如何面对父亲曾经的同事,如何去表现自己的释怀和坚强,杨志繁心中毫无头绪,唯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盘旋。

    至少,不要在他们的面前掉眼泪。

    就像刚才那样,该是我的,用语言,用手段,哪怕到了最后用拳头,也要把它拿到手里,绝不能向别人哭求。

    求人怜悯就像是一种毒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尊严和底线之类的就渐渐离自己远去了。到了最后,荡然无存,还会有谁再来怜悯你这个废人。

    而正如司机师傅所说的那样,此时办公室里的两个小科员坐在椅子上并不耐心的读着报纸。杨志繁敲了敲门,听到一个“进”字以后轻轻开门走了进去。

    “啊,你是杨书记的儿子!”那个平日里曾帮助自己国考报名的姐姐惊叫一声,连忙走过来与杨志繁握了握手。“老弟,这个...你快坐。”

    一旁的男科员也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杨志繁,微微躬身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上说道:“老弟,今后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就跟我们说,我们都是你爸爸带出来的兵,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一定要节哀啊。”

    杨志繁强忍着想哭的欲望,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梁小马,到点儿吃饭了啊。”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屋子。“这位是?”

    “言书记,他是杨书记的儿子杨志繁。”姓马的男科员直起身子,“老弟,这就是咱们一把书记,言占旭。”

    言占旭不等杨志繁起身,快步走上前按住他的双肩推到会客沙发上说道:“小伙子,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跟你言伯伯见外了不是?小伙子,一会跟伯伯一起去外面吃饭,今天中午我跟你喝几杯。”

    杨志繁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必了言书记,咱纪委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不能因为我而会坏了规矩。我今天过来也只是收拾一下父亲的私人物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言占旭在他身前躬身,双手仍是放在杨志繁的肩膀上。“咱们纪委处理公事自然要遵守公家的规定,但是需要处理私事的时候还是可以请下半天假的。今天我就告诉你,伯伯下午要好好跟你喝几杯,你一定要给伯伯这个面子。”

    看到他身后的两个科员都点头示意,并且说下午会在办公室盯着,杨志繁只好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