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街头
转眼间，麦子已经收完，再一转眼，行走在田园周围，已经能闻到苹果梨子的香味，而这一切，也提示着，秋天来了。
刚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之中有些微微湿润，然而，在依旧狂热的空气中，没有任何的凉爽，反而是闷闷的热。这种独有的秋日也只有西北这里才会出现。
在剩下五天，机井杀人事件便刚好过去三月。许武这一段时间上山下乡，摸排走访，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不在乎自己的位子，他不敢面对锁在办公室抽屉里，那一张一张照片上的眼睛。多么明亮的眼睛，在许武的眼中，却是谴责。
许武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一口一口的吞吐着烟雾。从侧面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到，他的两鬓，已经出现了一片片白色的短发。他的眼前，是一卷一卷的卷宗，有的薄薄的一两页，有的厚厚的一沓。有的只是个简单的人名和草草的一段结案话语，有的则带着最灿烂时期的笑容。
从1978年到现在，整个定县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不敢相信，因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也生活在这里。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一无所觉？不对，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的，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脑袋一阵发晕，肚子呼噜噜的响起来。
许武这才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根本没有吃过东西。但是，那里顾得了吃东西！他端起面前已经给茶渍变成黑色的搪瓷缸子，咕嘟嘟饮了两口苦涩的凉茶。然后站起身，推开窗户，顿时，湿闷的空气冲进来，汹涌的烟雾冒出去，而后，他听到了楼下的喊声。
“许所，嫂子喊你回去家吃饭！”许武鼻子一阵发酸！“娃娃哈，娃娃离，老太带你去吃梨，没有吃上梨皮皮，倒是没有了小吉吉。一句话忽然闪过他的脑海——这不是自己念书的时候，小孩们传说的歌谣吗？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脑海中的灵光为何显现？
如果发案的时间再朝前，会怎样？许武的身体一阵发冷，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青山的事情，在闷热的气流中，他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青天白云，忽然间，感觉熟悉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马家湾通元镇的某个小村落，方奶奶将电风扇的插座插好，开在了一档，微风轻轻，然后，她躺在了自己每天都要躺一会的躺椅上。
“死婆子，老妖婆！”屋子里面，生亮在一声高，一声低的咒骂着。方奶奶并不在意。她躺在躺椅上，奇怪的，这一次她毫无睡意。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想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青春灿烂，想到了第一次遇见了他！他从西京回来，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那么阳光，那么帅气！
方奶奶微微脸红。她的心中痒痒的，就像当初的那位少女。就是他，让自己守候了百年。一切恍如昨日。现在的这一刻，她的脑海中还有他清晰得容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胡须，他的一切的一切。
所有的预见，不能预见的，便是遇见！
就在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留下来，陪着他。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他想不想？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她们的人生，一切如同她所预想的，她是奇女子，他是伟丈夫。
她的心中忽然惊醒——百年来第一次心血来潮。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他离开时的一句话，“女子，这是最大的羁绊，从此再也自由不得啊！”
“师父，你错了！”她想说一句，可是，说不出口。耳边，还是生亮的咒骂，这样粗俗的人，怎么会是他们的后代？她心中的平湖荡起一层层涟漪，这涟漪最终成为不甘心，最终风轻云淡。或许，这就是师父所言的羁绊，用短暂的欢愉，还来长久的羁绊。
不过，那又怎样，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是吗？不是的！她想到了那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想到了同他站在一起踏河的感觉，想到了环着他腰的充实。不可预见的遇见！他，估计已经死了吧？每次都是这样，她会悄无声息的处理好一切。
生亮会有孩子的，她会看着孩子出生，她会给他起个名字，然后，自己会寿终正寝，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所以，这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呢？她开始闭目思考，吹着微微的风，听着生亮的咒骂，她好像睡着了一般。
陈玄出院。他第一次住在省人民医院，第一次真切的感受特护病房的特护，他很羞涩的接受了那位年轻貌美的小护士对自己全身****的擦洗。在那一刻，他有些无地自容——当小护士一件一件的剥去自己衣服的时候，从最初的担心惊恐，到最终的无可奈何。
这是一种给人一点一点剥夺尊严的过程！他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己成为植物人的那几年，忽然间对人生有了另一种不同的感触。然后，他接受了这种特别的服务，只是多了一些少年的羞涩——如果减去他昏迷的日子，他确实还是个少年！
不知道霸道的结局，只知道他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从不能动弹的麻痹到有了模糊的知觉，再到现在。他走出住院楼，走出省人民医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五张蓝色的五百元，崭新的人民币。然后，他看到医院的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走进去。
陈玄的脸微微一红，他认出了对方，那位小护士。所以，他也低下了头，他的耳边，响起了小护士银铃一般的笑声。莫名的，他的心神有些飘忽不定。他左右张望了一眼，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他看到，对面的小巷子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玄跟了过去。是条逼仄肮脏的小巷，黑色的污水顺着墙角缓缓流动，有淡淡的臭味弥散着。陈玄走进去，两边陈旧的门面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吆喝声：“奶粉，便宜的美国奶粉！”“人参，东北正宗人参，五十年深山老林，如假包换！”“祖传秘方治疗白癜风，一副只要十五块！”……
陈玄无语。他抬起头，在匆匆的人流中，再也看不到方才的身影。他驻足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朝进走去。她穿着一套新行头，是唐教授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老算头给的，蓝西服，白衬衣，老板裤！据说是时兴的衣服。陈玄觉得还没有黄的军服穿起来舒服。他觉得有些热，所以敞开了衣服，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稍微有点怪异。
他从来没有这样干净过，从来没有享受过可以每天洗澡，从来没有穿过白的没有任何杂色的衣服，他也有些不习惯。
他穿过人群，走过小巷，眼前骤然开朗。低矮的屋舍，偶然有几栋小楼，小巷后面是条并不宽阔的街道。他就这样随意的走着，似乎没有任何的目的。然后，他看到了她。她一无所觉，背对着自己，站在一间买衣服的铺子里，正在全神贯注的同售货员说着什么。
(本章完)
刚刚下了一场雨，空气之中有些微微湿润，然而，在依旧狂热的空气中，没有任何的凉爽，反而是闷闷的热。这种独有的秋日也只有西北这里才会出现。
在剩下五天，机井杀人事件便刚好过去三月。许武这一段时间上山下乡，摸排走访，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不在乎自己的位子，他不敢面对锁在办公室抽屉里，那一张一张照片上的眼睛。多么明亮的眼睛，在许武的眼中，却是谴责。
许武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一口一口的吞吐着烟雾。从侧面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到，他的两鬓，已经出现了一片片白色的短发。他的眼前，是一卷一卷的卷宗，有的薄薄的一两页，有的厚厚的一沓。有的只是个简单的人名和草草的一段结案话语，有的则带着最灿烂时期的笑容。
从1978年到现在，整个定县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不敢相信，因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也生活在这里。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一无所觉？不对，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的，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脑袋一阵发晕，肚子呼噜噜的响起来。
许武这才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根本没有吃过东西。但是，那里顾得了吃东西！他端起面前已经给茶渍变成黑色的搪瓷缸子，咕嘟嘟饮了两口苦涩的凉茶。然后站起身，推开窗户，顿时，湿闷的空气冲进来，汹涌的烟雾冒出去，而后，他听到了楼下的喊声。
“许所，嫂子喊你回去家吃饭！”许武鼻子一阵发酸！“娃娃哈，娃娃离，老太带你去吃梨，没有吃上梨皮皮，倒是没有了小吉吉。一句话忽然闪过他的脑海——这不是自己念书的时候，小孩们传说的歌谣吗？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脑海中的灵光为何显现？
如果发案的时间再朝前，会怎样？许武的身体一阵发冷，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青山的事情，在闷热的气流中，他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青天白云，忽然间，感觉熟悉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马家湾通元镇的某个小村落，方奶奶将电风扇的插座插好，开在了一档，微风轻轻，然后，她躺在了自己每天都要躺一会的躺椅上。
“死婆子，老妖婆！”屋子里面，生亮在一声高，一声低的咒骂着。方奶奶并不在意。她躺在躺椅上，奇怪的，这一次她毫无睡意。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想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青春灿烂，想到了第一次遇见了他！他从西京回来，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那么阳光，那么帅气！
方奶奶微微脸红。她的心中痒痒的，就像当初的那位少女。就是他，让自己守候了百年。一切恍如昨日。现在的这一刻，她的脑海中还有他清晰得容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胡须，他的一切的一切。
所有的预见，不能预见的，便是遇见！
就在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留下来，陪着他。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他想不想？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她们的人生，一切如同她所预想的，她是奇女子，他是伟丈夫。
她的心中忽然惊醒——百年来第一次心血来潮。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他离开时的一句话，“女子，这是最大的羁绊，从此再也自由不得啊！”
“师父，你错了！”她想说一句，可是，说不出口。耳边，还是生亮的咒骂，这样粗俗的人，怎么会是他们的后代？她心中的平湖荡起一层层涟漪，这涟漪最终成为不甘心，最终风轻云淡。或许，这就是师父所言的羁绊，用短暂的欢愉，还来长久的羁绊。
不过，那又怎样，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是吗？不是的！她想到了那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想到了同他站在一起踏河的感觉，想到了环着他腰的充实。不可预见的遇见！他，估计已经死了吧？每次都是这样，她会悄无声息的处理好一切。
生亮会有孩子的，她会看着孩子出生，她会给他起个名字，然后，自己会寿终正寝，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所以，这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呢？她开始闭目思考，吹着微微的风，听着生亮的咒骂，她好像睡着了一般。
陈玄出院。他第一次住在省人民医院，第一次真切的感受特护病房的特护，他很羞涩的接受了那位年轻貌美的小护士对自己全身****的擦洗。在那一刻，他有些无地自容——当小护士一件一件的剥去自己衣服的时候，从最初的担心惊恐，到最终的无可奈何。
这是一种给人一点一点剥夺尊严的过程！他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己成为植物人的那几年，忽然间对人生有了另一种不同的感触。然后，他接受了这种特别的服务，只是多了一些少年的羞涩——如果减去他昏迷的日子，他确实还是个少年！
不知道霸道的结局，只知道他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从不能动弹的麻痹到有了模糊的知觉，再到现在。他走出住院楼，走出省人民医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五张蓝色的五百元，崭新的人民币。然后，他看到医院的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走进去。
陈玄的脸微微一红，他认出了对方，那位小护士。所以，他也低下了头，他的耳边，响起了小护士银铃一般的笑声。莫名的，他的心神有些飘忽不定。他左右张望了一眼，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他看到，对面的小巷子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玄跟了过去。是条逼仄肮脏的小巷，黑色的污水顺着墙角缓缓流动，有淡淡的臭味弥散着。陈玄走进去，两边陈旧的门面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吆喝声：“奶粉，便宜的美国奶粉！”“人参，东北正宗人参，五十年深山老林，如假包换！”“祖传秘方治疗白癜风，一副只要十五块！”……
陈玄无语。他抬起头，在匆匆的人流中，再也看不到方才的身影。他驻足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朝进走去。她穿着一套新行头，是唐教授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老算头给的，蓝西服，白衬衣，老板裤！据说是时兴的衣服。陈玄觉得还没有黄的军服穿起来舒服。他觉得有些热，所以敞开了衣服，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稍微有点怪异。
他从来没有这样干净过，从来没有享受过可以每天洗澡，从来没有穿过白的没有任何杂色的衣服，他也有些不习惯。
他穿过人群，走过小巷，眼前骤然开朗。低矮的屋舍，偶然有几栋小楼，小巷后面是条并不宽阔的街道。他就这样随意的走着，似乎没有任何的目的。然后，他看到了她。她一无所觉，背对着自己，站在一间买衣服的铺子里，正在全神贯注的同售货员说着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