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树林里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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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深蓝色的天幕上一滴一滴降下小雨。不时有撑着伞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走过。我独自走在雨幕中享受此时清冷的感觉。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下雨。灰蒙蒙的天空下,一滴滴的雨珠落下来,落在泥地里消失不见,好像在和我捉迷藏。我喜欢这样,当我站在雨里,满脸的水珠子,谁会知道我在默默流泪。没有人知道我想妈妈,没有人知道我用泪释放了自己的忧郁,留下晴朗的外在的我。有些人不会把自己的心□□,我也是这样。

    张绪曾说,你的内心其实很忧郁。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出来,而他看出来啦。除了他没有人说我忧郁。有人说我懂事。有人说我安静。有人说我清高。有人说我冷淡。唯独没有人说我忧郁。

    我记得当时笑问他:“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忧郁?”

    他反问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忧郁?”

    我回辩说:“确实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的感觉。那么你也不知道我是否忧郁,不是吗?”

    他再辩说:“请回到原来的问题,刚刚你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忧郁’,这就表示你已经知道我知道你忧郁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因为你就在我心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知道啊。”当时,他的眼光灼灼望着我,我似乎真的熔化掉,如水般蜿蜒融入他的身体中。

    如今,我早已脱离他的身体,远远游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慢慢在雨中徘徊。女人有时仅仅需要的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妈妈错过,抗争过,失落过,遗憾过,最后以最悲惨的方式告别人间。我呢,我的将来会怎样?没有人告诉我将来会怎样。他们只会告诉我,你不怎样,他们会伤心,会难过,会忧愁。为了消除人类普遍拥有的忧愁和伤心,我们往往选择放弃最难得的真情,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

    我有时心是很软的,看不得别人流泪,何况他既是一个老人又是一个男人。他绝望的神情让我有罪恶感。

    人是不可以后悔的。我告诉自己。我朝前走,越走越快。我要摆脱往事,我要在前程中找到自己的轨迹。我不能回首,身后无路可走。

    “如果,没有那次被派到省城进修,如果,没有乘上那列火车,我和他会有交集的可能性吗。这个问题我不需要答案,因为老天爷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和他碰上了,在火车上。冥冥之中,应该有人在安排吧。人生当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巧遇,那么多的火车,那么多的人,却在这列火车上,这节车厢里我们碰上了。

    他看上去不错,已经当上了列车长。他还是他们系统里的劳动模范。荣誉接踵而来,给他说亲的人很多。他选了一位姑娘,两年前结婚。我祝贺他,真心实意希望他过得比我好。

    列车到了省城,他拿了假,陪我到处游玩。我从没有如此开心过,以前两情相悦时,也没有在一起玩过什么地方。这次我们玩得很尽兴,完全被相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帮我拍了很多照片,有我单独留影,也有两人合影。我们没有想到,这些照片会在两人的家庭中掀起轩然大波。

    林对我很好,以前家务事他都全包了。后来,照片的风波出来后,他对我很冷淡,家务事也不愿多做。他的妻子也怀疑他和我有什么苟且之事,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清白的。慢慢的,有人传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有人说我乱搞男女关系。我忿忿不平,我知道这是有人妒嫉我,才会中伤我。我希望得到林的谅解,可他始终没有表明态度。我的心冷了,与其枉担这种虚名,不如我们就真的……

    我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的妻子年纪比他小很多,老是和他哭闹。他很烦,写信告诉我他的现状。我也回信讲了自己的苦恼。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自己想离婚,想我们在一起。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信。我以为他被我的信吓坏了,没有回信,用沉默表示拒绝。我痛恨自己的莽撞。在我自责的时候,我收到一封信。他来的。

    他说他已经和妻子提出离婚,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就可以恢复单身了。我欣喜不已,他不但同意我的想法,而且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和林也提出离婚。林一开始不同意,我和他吵,宝宝吓得在旁边大哭。我的心突然软了。我怎么把宝宝忘了。她怎么办?她是林留住我的法宝啊。

    我犹豫了。他来信了,说他已经办好离婚证,等我也办好了,两人可以一起去领结婚证。我回信,写了自己的困难,言下之意是我可能食言。我羞愧难当,这是我对他第二次失信。他的信如期而至,没有责备,没有埋怨,只是说,他等我一段时间。

    我苦苦哀求林,把我和他的事一一告诉林。林也很痛苦,他挣扎了一段时间,终于同意我们离婚。我拿着离婚证书,正要给他写信,却收到他来的信。信中说,他已经和他的妻子复婚了。我的心凉透了,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啦?命运和我开了怎样的玩笑?

    信中他说,他的妻子年轻,当时一气之下,与他离婚,后来在亲戚和朋友的劝说下,她后悔了。此后,只要他不出勤,天天到他家闹,要和他复婚。而且,她还抱着小孩到单位找领导,找妇女干部哭诉。单位的领导找他谈话,要他注意影响,要时刻提醒自己是劳动模范,是□□员,不能犯生活作风错误。他心力交瘁,无以应付,我这里又没有进展。看到自己的孩子也苦苦求爸爸回家,他的心碎了。

    我能理解他。我给他回信,信中我没有告诉他,我离婚了,恢复了单身。我只是祝他幸福。我流着泪,撕掉一页又一页信纸,那上面有我的泪痕。我痛恨这命运,除了在原地等待,我无从选择。”

    我看得唏嘘不已,原来他们的结合如此困难重重。与我的离婚经历相比,他们的经历更坎坷。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浮肿,看来昨晚流的眼泪太多了。妈妈的情路坎坷,我已经沉浸在他们的悲情中。我的泪一部分为他们流,一部分为自己流。我也曾是他们情路上的绊脚石。

    今天,他也在办公室,这是非常少见的。他一直出差,与客户会面,很少有待在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心情低落。陈小姐低头在做事,也不说话,整个办公室气氛压抑。

    他叫陈小姐到客户那送些资料,整个办公室剩下我们两人。我觉得更难受,于是我到茶水间待一会。等心情平复,我才回到办公室。桌上放了张便条,我猜是我出去的时候放的吧。上面写着:一意孤太寂。我认出是他的字迹。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我感觉狼狈,还好办公室里没人。我赶忙擦干眼泪,投入工作。

    下班后,我回到家。保姆说今天宝宝有些不舒服,没有精神。我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我抱着宝宝奔到小区门口拦出租车。正是下班高峰,一辆辆急驰而去的出租车里都有人。我拼命招手,不管不顾,站在车道边,希望能有一辆空车停下来。

    一辆车子急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他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宝宝发高烧。”他马上说,“我送你们去医院。”我这时候像是遇到救星。

    到了医院,他车没停稳,我已经等不及地钻出汽车,抱着宝宝朝急诊室飞奔。他从后面追上来:“你的手袋忘了拿。”

    我接过手袋,匆匆说了声:“谢谢,您请回吧。”然后转身一路小跑。

    到了预检处,护士询问宝宝的病情。我回答发高烧。护士给我一支体温计,叫我量量宝宝现在多少度,并指明要肛温。

    我翻过宝宝的身体,让她趴在我的大腿上,准备把体温计插入她的□□里。她难受得扭着身体,大哭大闹,我怎么弄都没办法把体温计插入,累得满头大汗。

    “宝宝,看看叔叔给你买了什么?”

    张绪手里拿着一个会唱歌会发光的坐式电话,上面还有像水晶球一样飘着雪花,转着风车的小世界。宝宝一下被吸引住了,停止哭闹,瞪着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玩具。

    我乘机将体温计插入,她难受地扭了一下身体。张绪赶紧说:“宝宝,这个给你玩,好不好?”

    宝宝忘记了难受,接过玩具,小手一揿按钮,音乐又一次响起。她高兴地笑了。我感激地看着张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隔了半天才想起说:“你怎么没走?”

    “我进来看看,你一个人弄孩子行不行。”

    当然是不行,我羞愧万分。

    等我们从医院回来,天色已经黑了。我给宝宝喂了医生开的药,陪她睡着了,才从卧室里出来。他还待在客厅,见我出来就告辞。我想张口说几句感谢的话,他拦住我说:“你不要多想,就是不认识的路人我也会去帮助他,何况你是我公司的员工。”

    我微笑说:“就是不认识的人得到帮助也会说声谢谢。谢谢您,张总。”

    晚上,我翻看妈妈的日记。

    “我是一个离婚的女人,又是一个单身的女人。我现在处在舆论的漩涡里。我不知道我是否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两个男人都深爱我。一个我想和他在一起却不可能。一个想和我在一起却被我拒绝。除了他们都爱我外,他们还都是心软的男人。一个由于心软而放开了我的手,一个由于心软而无法放开他妻子的手。我……我真不知将来会怎样,我的等待值得吗?我没有问自己。我只是很孤寂。特别是,我到女儿的学校去,而女儿看我的眼神让我忘不了,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叫我妈妈,我失去家庭,失去丈夫,失去女儿。如果说我不后悔,可能是自欺欺人。但既然是后悔,也没有办法回头。我只能说,对不起,女儿,今生今世,妈妈不配做你的妈妈。”

    妈妈内心是如此痛苦。我们都是受伤害的人,那到底是谁伤害了我们?在这场情感纠葛中,谁是赢家。

    第二天清早,我朦胧中,电话铃响。我奇怪谁会这么早打电话来。我接起电话。

    “宝宝的烧退了吗?”一个男声问。我听不出是谁打来的电话。

    他接着说:“我是张绪。”

    我这才清醒过来,回答他。“宝宝烧已经退了,谢谢您的关心。”

    他停了一下,说:“今天你就不要来上班了。我帮你请假。”

    我感到意外,我的确很想在家照顾宝宝,就是不好意思启齿,没想到他主动提出。我感激地说:“谢谢您,张总。”

    他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宝宝在睡觉,我陪在她旁边,拿起妈妈的日记接下去看。

    “今天是大年夜。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值班。我已经习惯了。年年都是这样。我已经没有家人,别人团聚的日子,我只有更孤寂。所以我主动要求大年夜值夜班。大家刚开始还客气,说谢谢啊。后来,大家习以为常。如果我不值夜班反而不正常了。

    我想念女儿,不知道她现在长的有多高。是否长得更漂亮了。

    我为了避免与林的尴尬,为了离他更近些,我申请商调到他所在的城市。

    他现在和他的家人在一起过节吧。寂静的夜里,我心里不想他是不可能的。想到他和他妻子在一起缠绵,我心里既酸楚又妒忌。这是一个离了婚,没有正常婚姻生活的单身女人的变态心理。

    我理智告诉我要让他幸福,不要去打搅他的生活。可奔涌的感情让我想扑到他的怀里,与他双宿双飞。

    这两种心理矛盾地让我左右摇摆,一会这站上风,一会那站上风。无论是哪种心理,我都没有行动。我说过,我能等,等到他自己决定的那一天。”

    单身女人的妒忌心理我也有。上次在台湾人开的西餐馆,我看见张绪和一个气质不俗的女子进来,我就失语了。我当时觉得心中酸楚难忍。

    后来,我自己都嘲笑自己,难道自己对他还有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