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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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一百五一

经过一周治疗,艳春完全康复,在素秋陪同下回到了阁楼。

    素秋拎起篮子,准备买些菜回来为艳春烧顿好吃的补身体。

    艳春习惯性地想要同去,却被素秋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他只得作罢。

    坐在圆桌边,艳春望着整洁的阁楼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自这次落水入院,素秋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得知他心思后不自觉的忧伤和沉默淡化,转而是比从前更加切实的关心和体贴,这让艳春既惊且疑。

    她陪艳春散步、聊天,做可口的饮食,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致,充分体现出一个懂事的好妹妹应有的态度。

    可是她不再拉艳春的手,也不再有任何其他身体的接触,似乎这些举动已经被她列入了禁止的行为。

    艳春觉得俩人关系似近还远,似远又近,进入到了一个很奇特的阶段。

    他不知道素秋的想法,因为她不再跟他说自己的心事。他也不敢去问,生怕会触到她的伤心。现在横在他们中间的是谁都不敢触摸的禁忌。

    然而看到素秋平静安详的脸、从容的举止,艳春又暗暗庆幸自己对她的感情现在终于不再是巨大的伤害,今后也许也不会。

    这样的结果,是他能够接受的。

    不久,素秋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回来了。她买了萝卜、牛腩、鲱鱼和洋葱、生菜,还有几串鲜灵灵的白葡萄。

    艳春上前接过篮子,心疼地瞅她一眼,轻声责备:“一个人去也不少买些,胳膊都累酸了吧。”

    “哥哥才出院,道林医生说要你多休息。也不是很沉,路又不远,没事的。”素秋嘴角含笑,系上围裙开始洗菜。

    “哥哥来洗,素歇一会儿。”艳春忙拦住她,将一把生菜放在水龙头下摘洗。

    素秋没有再争,把牛腩和鱼扣进个盆子,然后去剥洋葱,一边对艳春说:“我洗鱼和肉,哥哥来煮,好不好?”

    “好。”艳春温声回答,将生菜洗净晾在一边,在三角桌上搁好案板。

    剥好洋葱洗了洗放在案板上,素秋转而又将牛肉和鱼洗净。这些东西上面都有少许血渍,她一向不让艳春插手。

    在此期间,艳春升起火炉,将炖锅搁在上面注入半锅清水。素秋将切成小块的牛肉倒进去,再加几片生姜和桔皮。

    素秋又切配菜白萝卜,准备等牛肉煮得差不多时再加进去。萝卜很脆,汁水溅了一案板。

    她切下一块萝卜递给旁边的艳春,他含笑接过咬了一口,甜味一直从口中渗入进心里去。

    素秋也笑了笑,回转身接着切洋葱。辛辣的气味随着菜刀切下冒出来,刺激得她泪花闪闪。素秋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准备切完再去洗脸。

    艳春见状忙将一条湿毛巾递到她面前,关切地劝:“快擦一擦。”

    眼睛实在难受,素秋放下菜刀接过毛巾捂到脸上,感觉立刻舒服了许多。等放下毛巾,她发现洋葱已经切好,艳春正在清洗案板,素秋不禁举着毛巾怔了怔。

    因为怕艳春出事,素秋一直不让他动刀具,可是现在明明一直很遵守这个要求的艳春居然违背了。

    “素,可以将萝卜放进锅里了吗?”艳春洗好案板用抹布擦干上面的水渍,问素秋。

    “嗯?嗯,我看一看……再等等。”

    素秋如梦初醒,急忙掀开锅盖用筷子扎了扎牛肉,然后回答艳春的询问。

    兄妹俩互助协作、配合默契地做饭,彼此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阁楼内充溢着若有若无的温馨和融洽。

    暑假过去,艳春和素秋又恢复了每天上课的忙碌日子。

    他们仍与从前一样,每天一同出门,但回家却变成各走各的。素秋放学后也不再去画廊等艳春,而是早早回家温功课做饭。

    独自乘坐地铁时,素秋终于体会到那种几乎将人压成画像的拥挤,从而意识到从前艳春单薄的身体曾承受过怎样的重负。

    改变旧日习惯后,素秋越来越多地发现了许多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点点滴滴,并因此了解了更多艳春对她的爱护及体贴。

    艳春对此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素秋有更多的担忧。每次他结束一天的学习和工作都尽早回家,以免素秋着急。

    在家的时间增多,素秋对厨艺更加精益求精,力求用简单的材料做出丰富的菜品,法国菜也在儒勒太太指点下学得越来越地道。

    为给艳春补身体,她每隔几天就会买一只鸡用红酒炖熟,监督他吃肉喝汤。她还买来牛骨猪骨炖汤,做菜时多少放上些,让不喜欢骨头汤味道的艳春也能喝到营养丰富的汤品。

    在素秋的不断努力下,艳春虽然依旧心绪不宁,体重却仍是长了几斤,从前飘飘欲仙的衣服也终于有了凡间气韵。

    悉心关爱艳春的同时,素秋努力学习,有空也会写信给国内的同学朋友,以排遣心中的思念。

    她在给琉珏的信中写道:

    “巴黎的秋天很美丽,公园里落满了黄叶,喷泉的水似乎更见清澈。法国妇女特别注意衣着打扮,秋天多半戴有纱网的宽沿帽。天气冷的时候,则喜欢披针织的披肩。无论是帽子还是披肩颜色都很柔和大方,充分体现出法国人骨子里的优雅和浪漫……

    上次你提到过的我和琼斯的关系,我仔细考虑了很久,觉得我们不太适合。琼斯很腼腆也很单纯,似乎只要能同我一起学习散步就很满足。我现在尽量不同他单独在一起,每次他约我出去,我都会邀请上其他同学。他没有不高兴的表示,他的这种纯洁的表现常让我羞愧……

    你说你同徐子良因为政见不同,已经很少再见面,我觉得很可惜。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可是做朋友总是可以的。我始终觉得他有自己的理想,也是个有作为的青年,和一般碌碌的男子是不同的……

    北伐真的会进行吗?如果可以就最好了。我们现在不能回国,主要是因为长沙仍在军阀掌控下。我很担心娘,昨天将刚拍的照片寄了回去,希望可以聊表寸心……”

    她也经常给琉玚写信,语气更加自然。

    “我哥哥的画在巴黎逐渐有了名气,到画廊里参观的人越来越多,哥哥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所以现在我每天给哥哥准备两只三明治权当两餐。如果他回来过晚,我还会劝他喝些汤补充体力……

    补习班的学习快要结束了,我正在准备来年的考试。巴黎大学门槛很高,我有些不自信。哥哥安慰我,还给我买巧克力糖。他现在对我一直都很和气,没有卫大哥担心的冷淡。我很奇怪你竟会有这种想法……

    圣诞节前夜,道林医生、劳伦都请我和哥哥去他们家过平安夜。但是哥哥想到无处可去的休就都婉言谢绝了。休和劳伦的关系,劳伦父母并不赞同,所以劳伦不能邀请休去他家。他母亲又多病,劳伦也不能毅然同家庭决裂,就只好暂时拖着。

    我们在阁楼里用的圣诞晚餐,喝了红葡萄酒。本来气氛很好,可是后来休喝多了就变得糟糕。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哭起来像个孩子,我和哥哥努力使他安静下来。最后他在哥哥的床上睡着了,哥哥没有办法,只好去向儒勒太太借了副被褥睡在火炉边。

    第二天一早劳伦就来接休,休又恢复了快乐。我猜测他是不想让劳伦担心,休也是个体贴的男子呢。

    圣诞节那天下了场大雪,道林医生不敢开车怕车轮打滑,乘电车给我们送来火鸡和圣诞面包,还有玛格丽特的一块十字绣,说是可以当食物遮布。

    玫瑰天堂的水管冻过一次,水暖工忙了一整天才疏通。儒勒太太戴着羊毛帽子,身上披三条羊毛披肩,还给猫猫们也穿上小衣服。她说这是她记忆里最冷的冬天,希望明年春天不要流行瘟疫……

    在国内的朋友和同学也给他们去信,金小小写道:

    “学校课程很紧,我们现在每天上晚自习到十点。刘娣的父亲做活时不小心弄伤了手,生意不得不暂停,许多客户都转去了别家。她很苦恼,担心等父亲伤养好,生意会大不如前。孙医师很讲义气地帮她父亲看病,让伯父很快恢复了健康。刘娣因此对孙医师更加仰慕。可是不久,我们就听说孙医师同一位护士小姐订了亲,明年就结婚。刘娣又哭了一场,哭过后倒好了,也不再总是发呆。

    禀生因为成绩优异,获得了奖学金。我想,你们在国外生活必然是拮据的,不如也尝试着申请奖学金,这倒是个好办法。

    我和家里人已经取得谅解,爹对禀生很满意,十分赞同我们尽早结婚。可是禀生家似乎对敢于逃婚的儿媳妇不太满意,一直在张罗给他另外寻门亲事。禀生说,如果家里非让他另娶,他也要学我逃婚,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实在令人好笑……”

    顾知繁也给艳春写信,讲述学习及生活:

    “艳春兄,你不在的日子,繁苦啊!刘同禹那个八股成天找我麻烦,还纠集一些人对学校雇佣模特儿的事情大放厥词,甚至还告到了丛帅那里。丛帅没理他,大概还申饬了一顿,回来后他灰溜溜地老实了好一阵子。

    暑假我和几名志同道合的朋友去上海走了一趟,和当地画界同仁见了面讨论过技法,自觉受益匪浅。我们准备寒假再南下广州,与岭南画派的同仁也切磋切磋。有人建议我出国深造,我也很想去找你。可是鄙人两袖清风,如何去得?唯有望着艳春兄所在方向长叹而已。

    最近我交到位红颜知已,她就读于长沙国立高等师范学校,寄住在她叔父那里。人漂亮得没话说,气质更是绝佳。我将她的小像寄给报社,立刻被录用准备放在明年月份牌子上。到时候我跟她都可以有一笔不菲的收入,也许还有其他的发展。她也不必继续寄人篱下,连零用钱都不能足够……

    你和秋儿还好吗?秋儿想考大学准备如何?她年纪还小,你要多提点着些,以免出什么差错。很盼望能与你们再见面,奈何你要上四年大学,见面顿觉渺渺。”

    琉玚和陌阳的信详述了回国后的情形,让他们颇感放心。

    “你们想像不出,奶奶见到我后有多么生气。她举着拐杖追在我后面打,翠环扶着她才不致跌倒。打完骂完,她让我继续打点生意,不许出纰漏。陌阳仍住在银楼,奶奶对此问都没问,看情形似是已经默许。不过她不允许我带陌阳回卫宅,反正陌阳同我们家其他人也不熟悉,回去也没什么意思,顶多我多跑几趟两边就是了。

    奶奶很喜欢我送她的八音盒,没事就拧上发条听。琉璃对我送她的那些衣服鞋帽也相当满意,天天打扮了去跳舞。浩然现在会吃醋,还很厉害。琉璃表面不高兴,其实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的不得了。

    我们设计出一系列具有欧洲风情的首饰,用很低的价钱进了一批南洋珍珠,预计收益可以翻一翻还多。

    我们还去看望了伯父母,伯父身体很好,每天坚持走路去学校。伯母入冬后基本不太出屋,仍在咳嗽。吴婶天天煎药给她喝,服过药后咳的轻些,估计天气和暖时就不要紧了。

    过年我和陌阳又去了上海,不海不愧是国际大都会,某些地方比巴黎都要热闹。不过你们一定不会喜欢上海,因为它缺乏巴黎的文化氛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适合我这样的人乐不思蜀。我教陌阳学会了跳舞,可是他不肯同我去跳舞场,只肯在旅馆里跳一跳,实在是……”

    最后一行字被墨汁涂过,勉强可以辨认得出,大概是被陌阳发现后涂去的。

    兄妹俩有时各看各的信,有时会念出声让另一个人听。

    时间在这些来往信件中悄悄流逝,转眼已是来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