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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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一百四三

第一天上课,素秋讲的是《诗经》中《关睢》篇。由于学生多是首次接触中国诗词,她的讲解十分详细易懂,听得学生们都悠然神往。

    一个金发碧眼十分腼腆的法国青年问:“为什么那位先生对美丽的小姐有爱慕的心意,那位小姐明明也不反感那位先生,为什么起初不肯答应他的求爱呢?”

    “这是因为那位小姐很谨慎也很聪明,她需要认真观察后才能下决心。”素秋柔声解释,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余小姐您的君子在哪里,您也在观察他吗?”另一个调皮的男生大声问,引得大家哄笑。

    素秋并不着恼,也笑了笑。她很喜欢现在这种自由开放的教学风气,没有人顾忌什么,问的说的都纯出于自然,更利于相互讨论。

    下课后,素秋背起书包准备去画廊。

    走到大楼门口,那位腼腆的男生正在等她,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送给她一束黄色的玫瑰。

    “我叫琼斯•利,我很喜欢你讲的东西。”

    他脸飞红地说完,急匆匆地掉头就跑,竟连头都不敢再回一次,弄得素秋更加惊讶,又觉好笑。

    看到素秋怀中的鲜花,休吹了声口哨笑说:“今天是玫瑰,校长大人送的吗?”

    “咦?校长为什么又送我花?”素秋诧异地反问,低头闻了闻怀中花香。

    艳春的目光从花移到素秋脸上,然后回到正在看的书页上去,停了停合上书对休说:“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休,麻烦你再守一会儿。”

    “请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的脸色真的很差。”休看看他的脸,担心地嘱咐。

    素秋连忙放下花走过去用手摸艳春的额头,觉得真有些热就挽住他的胳膊匆匆向外走,一边焦急地问:“怎么会忽然不舒服?哥哥,你是不是着凉了?”

    艳春任凭她拖自己向前走,平静地回答:“不要紧,素,你别紧张。”

    “我当然紧张,最近你身体一直不大好。过敏刚过去,现在又发热。”素秋忧心忡忡地说,硬拖他到医院去问诊。

    道林在医院门口遇上兄妹俩,听素秋讲了经过,再看看艳春的脸色,忙带他们去诊室检查。

    原来艳春的扁桃腺发炎了,已经有好几天不舒服他却不告诉素秋也不服药,发炎的部位都快要化脓了。

    素秋又惊又怒,将艳春一阵数落。艳春乖乖低头认错,称自己并没觉得严重,所以才没说。

    道林配了针剂,亲自为艳春注射,脸色也相当难看。他没有想到艳春对于自己的身体竟是这么不在意,如果再晚两天发炎的部位就得切除了。

    指下是艳春细腻的皮肤,温热而富于弹性,但忠于职守的道林没有任何绮念。他干脆利落地打完针,再为他开几剂口服药,最后尽责地又送他们回家。

    到了约定的生日聚会那天,艳春的发炎已经无碍,穿戴整齐了和大家一起去庆祝生日。

    聚会地点没有选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小餐馆,而是一家带乐队的咖啡馆。预先由道林订的桌子,他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顾客满堂了。

    坐下后五人先点过菜,道林向艳春兄妹推荐牛排和鸡,自己则点了鱼。素秋要了鸡,艳春犹豫片刻也要了鱼。他担心牛排不够熟会有血丝,到时会出现尴尬。劳伦斯和休都要了份七成熟的蘑菇牛排。

    菜一道道上来,大家边用餐边闲聊时不时碰杯,都感觉心情很轻松。

    饭后喝咖啡时,道林拍了拍手掌,侍应生马上端来一个奶油蛋糕,还有瓶红酒。

    “余,祝你生日快乐!”

    道林举杯轻轻碰了碰艳春的酒杯,眼内洋溢着温柔,轻声祝福。

    乐队改奏起《生日歌》,休快活地跑过去请钢琴手让位,自己弹了起来,一边高声歌唱。

    咖啡馆里的客人及侍应生们都善意地冲着艳春他们这桌含笑眺望,有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大厅里的气氛热烈异常。

    艳春微红着脸,在大家注目下饮下杯中酒,眼睛明亮得似天上的星子。

    道林唇角上弯凝视着艳春,忍不住轻轻拥抱了他。劳伦斯也起身抱了抱他,愉快地和艳春碰杯。

    素秋笑盈盈地看了阵现在格外俊美的艳春,然后从带来的一个神秘纸袋中抽出一件包装精美的衬衫送到他面前,自豪地仰起脸。

    “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祝哥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艳春微愕,放下酒杯慢慢接过礼物,打量了片刻才怀疑地问:“你怎么会有余钱买这个?你的零花根本不够。”

    “零花当然不够,可是我有兼职。这就是用报酬买的,哥哥别担心。”素秋眉眼弯弯地笑,额发下的脸莲花般可爱。

    艳春更加惊讶,正要详细询问,道林和劳伦斯,还有弹完曲子回到座位的休,三人都取出礼物让艳春一时有些应接不暇。

    劳伦斯送的是一个烫着艳春名字的牛皮钱夹,黑色厚皮上银色的“余艳春”三个中文字很漂亮。休的则是一个结实耐用的画夹,外面有防雨布,可以在任何天气中使用。道林的礼物最实惠,是双棕色的新款男皮鞋,底子很厚实。

    他们都晓得艳春不愿意无端受惠的心理,送的礼物都不名贵却绝对实在。

    艳春感谢朋友们的关心,和每人都碰了杯,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道林笑微微地望了艳春好一阵,忽然放下酒杯走向乐队。他和指挥耳语几句,指挥爽快地点头请小提琴手将琴交给道林,随后乐队成员都放下乐器开始休息。

    发现这些变化,客人们似乎明白了道林的意思,都逐渐安静下来。

    道林将提琴放在颏下,扬臂抬腕,一曲柔情缠绵的乐曲立刻自他指下流泻而出。

    他的技巧很好,拉勾挑按揉搓,从容不迫张驰有度。可是充溢在乐曲中的情意却比他的技巧更令人瞩目,乐音抑扬顿挫地如诉似述,听得客人们全都停止交谈,只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一边演奏,道林一边慢慢步下乐队席来到餐桌边。

    他的眼帘偶尔抬起注视艳春,眼神饱含着深情,端正的脸在强弱相宜的灯光下似乎在微微发光,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倜傥温柔。

    这首乐曲艳春之前没有听过,初听时只觉流畅抒情令人心神荡漾。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了一丝诧异,面上虽然仍旧温润清雅地微笑,心里却在暗暗狐疑。

    道林的目光太过于专注,乐曲也太过于深情,对他这样一位朋友来说本不应该如此。

    素秋坐在一边,目光在他们俩人间默默移动,内心矛盾之极。

    休和劳伦斯都笑着仰头注视道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鼓励和赞扬。

    咖啡馆内的客人们也注意到了道林的意图,有的摇头喝咖啡,有的暗暗点头,更有情侣们执手对视沉浸在乐曲中柔情脉脉。

    一曲奏罢,众人纷纷鼓掌,还有人高声提议道林再来一曲。

    道林笑着举琴向客人们鞠躬,将琴还给乐手。乐队结束休息,开始接着演奏。或许是受了道林的影响,接下来的乐曲一首比一首浪漫温馨,有客人开始跳舞,咖啡馆内再次变得热闹。

    从咖啡馆出来,劳伦斯送休回美院。道林则送艳春兄妹回家。艳春客气地道谢,素秋却微微蹙眉。

    到达玫瑰天堂后,兄妹俩下了车同道林告别。道林摇下车窗望着艳春的脸欲言又止,眼内有些期盼又有些紧张。

    “亨利,还有事么?”艳春礼貌地询问,站在台阶上并不下来。

    道林抿了抿嘴唇,又将车窗摇上来些,彬彬有礼地点头:“不,没有。再会吧。”

    “再会。”艳春也点头摆了摆手,表情不变,一如既往地温润。

    素秋望着艳春的脸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她慢慢跟着艳春上楼一边琢磨却始终找不到是哪里不对。

    “素,早些沐浴休息吧,今天你也累了。”艳春温和地对素秋说,开始烧水。

    “好。”素秋没什么精神地答应一声,找出替换衣物下楼。

    关上沐浴室的门,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到从道林拉小提琴开始艳春就没有再换过表情,脸上始终温和平静。

    他似乎在掩饰什么,难道是因为道林……

    默默想了一阵,她打开水龙头让蒸汽慢慢淹没自己。

    从沐浴室出来,素秋有些高兴地发现艳春已经洗好了正在等她,身上穿着那件她刚送的衬衫,长短肥瘦竟是合适得很。心头郁闷稍减轻一些,她再帮艳春看看衣服称赞几句才先上楼去了。

    艳春留下来洗好俩人的衣物拿到楼上晾好,擦干净手熄灯上床,却久久没有睡意。

    一直将道林当成朋友,一直误以为他在追求素秋,却原来都是错的。

    不同于魏华年,得知道林的心思,艳春并未感到厌恶,而只是感觉很为难。

    道林是个自尊自律的好青年,同艳春接触这么久,从未有丝毫逾越之举。相反,他始终在关心帮助着他们兄妹,怀着最真挚的感情。他是个最好的朋友、兄长,艳春曾从他那里得到过太多的温暖。

    望着那面布帘,艳春沉思了很久也没能想出头绪,只好暂时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