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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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一百四二

休见素秋春风满面地来到画廊,手上执朵玉兰花,就笑嘻嘻地打趣:“余小姐,你今天很漂亮,是仰慕者送的花吗?”

    艳春停下手中工作默默地注视素秋,目光温润平和,嘴角却微微有丝僵硬。

    “谢谢你,休。”素秋快乐地道谢,将花举至艳春眼前笑弯了眼睛,“哥哥,这是校长送我的,可爱吧。”

    “嗯,很好看。”艳春顺从地点头,温柔地问,“他为什么会送你花,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素秋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保密!一个月后再告诉哥哥,现在不能说。”

    艳春顿了顿,微微一笑不再问她,眼内却存着满满的疑惑。

    休悄悄凑到他耳边说:“校长肯定在追求她,秋那么可爱,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的。”

    “唔。”艳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脸嘱咐素秋去温功课。

    素秋答应一声顺手将花枝□□一只花瓶里,抱书走去小憩室。

    艳春忙碌间隙,不自觉地看了好几眼那朵白花,始终心神难宁。

    道林和劳伦斯下班后分别到画廊帮忙,四个人一直忙到晚上快八点才一同去吃晚餐。在平常去的那家小餐馆找到位置,各人点了菜边吃边聊。

    道林喝一口洋葱汤,用餐巾拭了拭唇角,问艳春:“下个月就是余的生日,有什么安排吗?”

    艳春含笑摇摇头,为素秋切鸡肉。

    今年他就年满二十岁了,以往因为求学没能正经办过生日,常常一忙就晃过去了。所以对于生日,他的唯一感受就是不忘记去母亲面前表达感谢生育之恩,并不觉得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劳伦斯和休听道林这么一问,也都很感兴趣地打听详情。艳春略作解释,对他们的关心感到温暖。

    “余,这是你来到巴黎的第一个生日,不能不庆祝一下。而且你们一直都没有时间游览巴黎,不如我们陪你在那天好好浏览参观。你觉得怎么样?”

    道林温声提议,目光诚恳地注视着艳春。

    艳春刚想拒绝,但抬头看到其他人都流露出赞同的表情,素秋也是一脸期待,回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那天不是周日,大家又都很忙,不太方便。这样吧,咱们将聚会提前到生日的前一个星期日。现在正是我国国丧,不宜过于奢侈,游览等以后再说。我请几位吃顿便饭,地点由你们定吧。”

    听他提到国丧,道林等有些歉意,素秋原本神往的目光变得忧郁。艳春抱歉地笑笑,也感觉心情沉重。

    画廊装饰完毕后,休和艳春分别将画作悬挂在室内,准备择日开张。

    画廊不大,里面被设计成迷宫样式,中间有竖起的一圈板壁,上面间隔不远就是个门洞。这种设计一是避免画廊一览无余地突兀,二是增加更多可利用的墙面来安置作品。

    四周主墙是休的领域,艳春则占据了中间的板壁。

    休的画风如他本人一样风格大胆前卫,用色从不拘泥于旧例,给人绝对的视觉冲击。艳春的画则讲究含蓄自然,浓郁的东方色彩令人耳目一新。

    他们的作品风格迥异,却相得益彰,挂在过道两边竟奇异地和谐。

    入门有间开放的小憩室,用于休和艳春休息、作画及会客,里面有舒适的椅子和圆桌,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柜和微型壁炉,坐在那里冬天也会很温暖。

    关于画廊的名字,大家讨论了几次,最后定下艳春的提议“或缺”。

    他说,人的生命中也许可以没有绘画,但绝对不能缺少美以及发现美的眼睛和心灵。

    对于他的解释,休等三人叹服不已,感觉果然是从文明古国来的学子,简单的两个字竟包含了如此深邃的意义。

    素秋打量着这间画廊,觉得不如起名叫“蜗耳”更恰当。这样袖珍,这么曲折,弄不好也许真会有路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迷路也未可知。

    可是她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因为艳春说那些话时的表情。他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优雅,目光也照旧温润,但整个人却给她一种寂寥的感觉。

    她仔细品味“或缺”,隐约从中体会出远远超过艳春解释的无奈和悲哀,让她的心情无端地沉重。

    她想也许道林猜的没错,艳春正在恋爱,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公开这段恋情,而是只能苦苦地隐藏在心中。所以他才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悲凉的表情,温润的笑容也不再轻松。

    画廊开业那天,为示庆祝,他们在小憩室开了香槟。金黄色的酒液盛在细长的玻璃杯中,如琥珀般晶莹透亮。

    艳春从未喝过香槟,入口只觉微甜芬芳,就喝了一整杯。

    素秋喝了一口酒,笑意盈盈地看了艳春一眼,目光忽然惊悚地一滞。

    “哥哥!你的脸!”她扑上去抓住艳春的袖口,焦急地察看。

    其他人闻声都去看艳春,愕然发现在他雪白的面上忽然之间生满了花瓣一样粉红的斑点,那斑点娇艳欲滴诡异得惊人。

    道林急忙执起香槟酒瓶检查成份,然后脸色就阴了阴。

    他调整表情,对惊慌的三人及一脸红点的艳春镇定地说:“不要紧,只是对香槟过敏。余和我回医院开点药服几剂就会好。”

    劳伦斯羞愧地低头,嗫嚅:“对不起,余,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会对香槟过敏。”

    “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会这么巧。”艳春不以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休担忧地看着他满脸红印,懊恼:“是我非要挑这个牌子的,对不起,余。”

    “休,我说过了,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不要再自责了。今天是开业大吉日,我不能再帮忙,还得麻烦休多费心。”艳春抱歉地说。

    道林去开车过来,以免艳春的脸成为参观对象。

    素秋眼巴巴地望着艳春,觉得他真是可怜,喝点香槟也会反应这么巨大。

    他们开车来到医院,道林迅速开好抗过敏药,只有一小包。他让艳春一天服一粒,不要多服,大概一周左右脸上的红斑就会平复。

    艳春谢过他,当即服下一粒。脸上的红点有些痒,他不舒服地摆了摆头。

    余家家教甚严,艳春向来知礼守礼,从不在大庭广众下搔头抓脸,只是此时实在难过才表现异常。

    素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小声问道林:“有没有外涂止痒的药?”

    “有,不过副作用很大,我不建议使用。让斑点自然褪下去比较好,也不容易留下疤痕。”道林也不无担心地望着艳春,替他难受。

    “没关系的,只是稍痒。”艳春端正肩膀恢复平日姿态,淡然安慰他们。

    道林和素秋都没有接话,明白他的心思。

    末了道林开车送兄妹俩回玫瑰天堂,儒勒太太正在训斥女仆洗烂了客人的床单,忽然看见一脸红点的艳春不禁双手抱在胸口,低声叫了声“上帝”。女仆也呆在当地,弄不懂平时很好看的这位先生是怎么了。

    艳春三言两语解释了原因,和道林素秋上楼。

    儒勒太太和女扑满怀同情地一直目送他们消失才想起方才的事情,接着训的训,听的听,继续未完的事业。

    画廊开业后,来浏览的客人渐多,卖出的作品却寥寥无几。

    休很着急,艳春也不能平静,不顾脸上斑点未退净天天去守店,让前几天一直独自打理的休可以喘口气。

    几天后,一家艺术品委托行的主管偶尔来到画廊,对艳春的作品很感兴趣。他和艳春谈了半个钟点,请他定期将画作目录及照片寄到委托行,由他们代理进行拍卖,只收取很少的手续费。

    艳春喜出望外,马上和他签订了相关合同,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其他人。

    休很为他高兴,同时对自己的画作无人关注而感到更加失落。

    劳伦斯暗暗劝休不要灰心,总有一天他的画会成为巴黎乃至全世界的骄傲。道林也鼓励他,同时推荐自己的朋友来“或缺”参观,劳伦斯也如法炮制。

    不久,休的作品终于有人肯出价购买,令他开怀不已。

    教授素秋语法的蒙格马利先生是个红脸膛脾气极好的老先生,他的讲授从不生硬刻板,而是风趣而随意。

    他常常地办公室备好茶点,一边和素秋喝茶,一边谈到语法的精确部分。

    素秋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手拿一个小笔记本,遇上重要的内容就记载下来,回到家再进行整理和温习。

    一个月后,蒙格马利在最后一次授课后开了瓶香槟,满意地宣布素秋毕业了。

    素秋兴奋异常,拿着蒙教授的名片飞一般去找校长。

    校长看过蒙格马利写在名片上的那行字,慈祥地告诉素秋学校会提供一个教室给她。不过如果没有生源,或者是生源不足十人,这个班会自动取消。

    听到这个消息,素秋并没有特别惊讶,据她所知之前个人申请的办班也是这个规定。谢过校长,她就开开心心地开始准备。

    她用零花钱买了些彩纸,将招生简章抄写在上面,天天在补习班所在的大楼前分发,有时也会走得更远。

    有些人接了传单会感兴趣地边看边询问,有些人则看都不看就丢在地上。素秋从不生气,默默捡回来拍干净再递给下一位路人。

    经过一周的宣传,竟然有十几位对中国古典文学感兴趣的人报名学习。校长爽快地递给素秋一个教室的钥匙,和她签了合同,酬劳是一周十个法郎。

    素秋拿到预付的第一周工资感到特别自豪,走在石板路上也觉脚下有力量了许多。

    她精心准备教案,有不确定的地方就查资料。多亏她曾在培华代过课,对于编写教案备课的程序很熟悉,并不吃力。

    艳春奇怪于素秋的忽然对古诗词发生兴趣,不过也只当她又在思念祖国并没有多问,对她更加关心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