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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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安身

    到佛堂时苏麻喇姑早让人准备了热水给我暖身。我刚跳进水那会手脚都已不听使唤了。

    “姐姐胆子忒大,今天差点没把我给吓死。救十三阿哥不算,还给太子爷软钉子吃。借我俩胆子也不敢,真没你怕的。”平遥一边帮的找衣服换,一边说。

    “我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好怕的。”太子爷又不给我发薪水,我怕他作甚,先前见着单位领导,一样躲着走,照样有怕的。

    只是这话不好和平遥讲。

    正说话间,外边突然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额涅好,胤祯给您送花来了。您好给佛供着。”

    “难为十四阿哥想着老身,大冷天儿的,快来暖一下。”苏麻喇姑笑着招呼。

    我们出门去看,正是园子里早见的那个孩子,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四阿哥啊!他也看到我,一点都不惊奇,只瞅着我乐,径直进了内堂。

    “这不是奴婢刚刚折给姑娘的那只吗?敢情十四阿哥是借花献佛了。”平遥一边说,一边到前头去把花儿插在佛像旁供着。

    “借不借花的不说,那要看献不献佛!”他得意的说着,自顾坐上主位,嬷嬷为他斟上茶,像模像样的道过谢,一口气喝了。

    我只倚在门框看他,苏麻嬷嬷一边吩咐平遥去找带十四阿哥的人,一边自己出去,看人给十四做点心。

    一时屋子里就剩我们两个。

    “说!你是不是跟踪我来着?”我佯怒道。

    “满宫里到处是路,我非跟着你干吗?”他白了我一眼道。

    我觉的好笑,也学他语气道,“满宫里还到处是屋子呢,佛堂也不只一个,你非来这里献佛?”

    他嘻嘻笑着,从椅子上跳下来,“你嘴巴也忒利索。”声音有点儿嗲,我还有些经不住漂亮孩子冲我撒娇,喜爱之心顿生。

    但嘴里仍不饶他,“我最笨口笨舌,可凡是要讲个理去不是?

    他突然不说话,走到我跟前,脑袋还只到我肚子那里,一身拽了我衣襟,“若黎,落水的要是我,你会救吗?”

    我被他问的发蒙,不知为何突然有这想法,于是敷衍道,“你后边儿嬷嬷太监跟一大群,我等我到跟前,早有人救起你了。”

    “那不一样!”他微高了声音,有些哀怨,把头偎在我身前,“他们怕我皇阿玛杀头才救,你是真心救人。”语气中无限伤感。

    我听的心酸,他们是皇子,衔着金勺银筷子出生,老爸有整个天下,他们要什么没有。唯有这真心,小小年纪就已懂得难找。我拍拍他的头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呢,都一样的是命,哪还能挑着救谁不救谁?再说,以后谁还能难为了你不成。”话虽这样说,但想到若干年以后,他的命运始终没逃出他亲哥哥的手。

    命运这个东西,永远那么难说。若我不是从现代来,我真会以为这个可人的孩子,一定会拥有如花的前程。

    第二日太后就命人叫我,去了之后,先是打量我半天,“昨儿个就听说是你救了十三,哀家还不怎么信,看你也文文弱弱的样儿,湖水凉的紧,哪里受的住。”

    我料是为救人的事,但这样问,仍不知如何回答才妥帖,只好说,“当时也没觉的,听到有人落水,急忙忙就跟去了,十三阿哥是另外的人救起的。”

    “嗯,好孩子。”太后笑道,“没冻着吧?”

    “谢太后关心,嬷嬷一早准备了热水,没冻着。”我老实回答。

    “真是个实诚孩子!”太后赞的我云里雾里。

    我也只得笑着。

    “多亏是你,十三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指不定怎样难过。”太后叹道。

    “天下父母心,都是盼儿女平安的。是十三阿哥福大命大,若黎只微尽一己之力。”我谦虚道。

    太后又点头,“快跟哀家说一说,想要什么,凡我有的,你尽可要去,哀家都赏。”

    我突然觉的不好意思,好像这救人变成了预谋,只为人跟前现现眼,讨得一身赏回去,于是说,“若黎不敢,救人是件儿好事,不是为讨赏的。”

    “哈!”屏风后一声大笑,屋内人顿时跪倒一片。康熙大踏步走了进来,挽了他额娘的手坐好,见我躬身行礼,哼地一笑,“若黎不会游泳吧,你就不怕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后来怕了!”我老实回答。

    康熙有愣一秒钟,笑着冲太后说,“皇额娘,我说这丫头总说实话吧!换了别人,官样文章一大堆!”

    太后也点头附和,“哀家也喜欢这孩子直率,可怜见的。”

    这样子的夸赞,并不让我高兴,只意味着他们对我的期望值提高,一旦某日令他们失望,我必将万劫不复!道谢太频繁显太世故,我只有低头笑着保持缄默。

    “嗯,以后常来哀家处帮哀家抄抄经吧。”太后笑着说。

    我知道我要赶快谢恩才是,后宫多少嫔妃巴不得有这差使,这是太后给人的荣耀,“可是……可是……”我迟疑道,十分为难。

    “怎么?你不愿?”康熙边喝茶变斜眼看我。

    “不是不愿,是若黎的字……”实在太难出口,说了半截打住,为难的看向太后。

    康熙似乎看出蹊跷,瞥了我一眼,“来人,备纸墨来。”

    这下糗大,不是明白着给我难堪么,我咬着唇直抱怨。

    连桌子都一并抬到我面前,看着桌上的毛笔,实在没有勇气去拿。

    “皇额娘,咱们先看看若黎字儿怎样?”

    “嗯。”太后慈祥的点点头。

    又不是下地狱!我也没跟谁拽自己字儿好看,写就写了。我给自己鼓足勇气,屏气运笔,写了“白雪红梅”四个碗大的字。康熙早下来看我运笔,笔还未收,就听到身后忍不住的一声笑,脸顿时红到耳根。

    有人托起纸呈给太后看,我不敢太后,使劲儿揪自己袖口,如赴刑场。

    “难为她,刚学了几日,写成这样还算不错,不能太苛刻。”太后看了一眼笑道。

    “若黎也觉的是这样。”我急忙应道。

    这下太后笑出了声,“若黎如临大敌呢,咱们别难为她。”

    康熙笑着坐回原处,“字儿可能认全?”

    “勉强认全。”我回道。

    太后正沉吟,康熙却命人取了经书给我,要我读读看。接过书,是《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是佛家基础经典,仓央粗略讲过给我。翻开看时,竖排版,又是繁体字,我头大了好一阵子,字倒都还认识。顿了顿嗓子,回身看到,也没等他们让,就自己坐下,朗声读起来。我历来自信自己的声音,打小就被人夸磁磨细腻,加上语调偏慢,加些起伏,颇具专业水准。又因懂些经文意思,抑扬顿挫间就有了节奏,一连读了两三页,口干舌躁的停下,发现上边坐的两人都静着神。

    我愣着看他们,二人方反应过来,太后微笑着,“都入了神了,黎丫头念的好,看茶吧,歇歇!”

    一声黎丫头叫的我抽了鼻子,老妈逢人也说我们家黎丫头,原来离家虽远,隔三岔五的电话也还听听声音,如今可怎么想去。

    见我神色忽黯,太后笑问:“怎么,真累着了?”

    我才笑着解释:“不是,是听太后叫若黎黎丫头,觉的可亲,当日母亲也是这样叫的。”

    太后还要再问什么,康熙却在一边说:“皇额酿听这半天经也该累了,您休息会子。我也该去前边看看了。”说着告辞起身,自少不了叮咛嘱咐。

    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若黎没事也别打扰太后休息了,以后再读,来跟朕走一程。”

    说着人已经过了屏风出去。

    我忙拜别太后,匆匆跟上,花盆底还没穿习惯,走路还是不利索。一急一晃差点撞到康熙身上去,绕是李德全那么好的定力,也悄悄的背过身去笑。更别提别的宫女太监。

    我稳住身子,不好意思的说:“穿这鞋子走路需要点技巧,我功力还不怎么够。”说着又是一脚失了平衡,康熙伸手扶住我,我才又稳住,道了声谢。期间不曾抬头,待抬头看时,康熙正探究的看着我,“你这都受是什么教化?”

    我一惊,发现自己离他只半尺近,能闻的到他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夹杂着成熟男人的气息。忙退了一步,康熙此时大约五十岁左右,因保养的好,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再加上帝王的气度,更有另一番迷人之处。

    而我方才动作语言,实非良家女子所为。这宫里是无风也三尺浪的地方,若有人安心嚼舌头,指不定有什么不堪的话传出。“若黎大意,谢皇上斥责。”

    康熙不作反应只不痛不痒的道了句,“昨天倒多亏了你,那起子奴才们差点害了老十三的命。”

    “他们久居深宫,并不知如何救人,您也别怪他们。”

    康熙拧了眉,“非等朕的老十三没命了才怪?”

    我一惊,猛然警醒,他是帝王,我说这样话就是对他造次,连忙低下头,“若黎不是这意思。”

    康熙一声冷哼,继续朝前走去,我还得跟上。

    暗自吐了下舌头,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么!喜怒无常。

    “回去好好练字儿,总写那么丑,见不得人。”康熙突然冲我说,语气恢复了正常。

    我忙点头。

    要分手时,康熙叫住我,“若黎嘉措,以后在宫中常走,你的来历,不要太多人知道!”

    “若黎谨记!”我低头答应,心一下子吊到喉咙眼里。他什么意思?不放我出宫了?我的来历?我的什么来历?众人都知我从西藏□□活佛处来,为何还要隐瞒来历!莫非……

    我望着康熙走远的背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九五之尊,英明一世,怎会信西藏雪神一说,更不会给我一普通女子安身之处。可若仓央真告知他我未来之事,他又怎容的?

    望望四周,只得我自己站着,可分明觉的自己被装上□□,随时都有爆命的可能!

    回到住处,一颗心犹自跳个不停。苏麻喇姑见我神色有异,支走了平遥,命我坐下。“嬷嬷,你也不信我是什么西域高原雪神吧?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了?我倒是想问皇上为什么会留下我。”

    “世间事,存在即有其因果,来自然来了,去的时候自然该去,何必问为什么。”

    “可是我想有个明晰的答案,这样混混沌沌,我如受油煎。”我苦恼道。

    “机缘到时自有答案。”说罢又起身去佛前,木鱼声声响起来。

    我回头看她背影,似乎说了什么,又都什么也没说。

    又是因果!好吧,反正来了,命不命的,最多也就是丢掉。

    嗟叹了半日,虽归路渺茫,可日子仍旧要过下去!

    太后那里隔几日便会唤我去读经,自然不敢怠慢,每次都要细细备足功课,好在她人老精神不佳,也只读些基本的经文,于我没有难处。我却因此获得许多人的尊重,无论真假,总比日日风雪相逼好的多。

    胤祹带着他的新福晋来了几次,也是十四岁的没长开的小姑娘。来时和我说说笑笑,并无生分。

    胤祯倒是摸熟了门,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有时候跟我闹,有时则静静的坐了看我读书,安静的不像小孩子。

    空闲的时候便刻苦练字,自那一日被康熙笑过后,便发誓一定要雪耻。

    转眼又是半月,一日正在练字,一个月字写下来倒有些模样了,不过还是上不了台面。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民俗里从今天开始就进去过年了,可能佛堂地处偏僻,又不需要太多人间烟火,未见过多节庆气氛。照样儿安静的很。

    我正搓手欣赏自己有进益的字,忽听平遥“呀”的一声叫,我知必又是那小鬼来了,他每次都总要闹出点动静来。

    收了纸笔出去,果然见他正要往里闯,遂一把捉住他,“又逃学?”

    “才不是,今天功课完成的好,师傅夸了,特告了假来看你,你别老拿我看瘪了。”他不服气的说。

    身子一错,身后便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打扮的,高他一头的大孩子来,浓眉大眼,气宇不俗,不同于胤祯的精致灵动,隐隐有种忧郁之色。

    正是那天落水的十三阿哥。

    见我看他,深失了一礼下去,“胤祥谢若黎姐姐当日救命之恩。”

    我忙托起他“十三阿哥多礼!”

    因还不知这十三阿哥脾气,话也未多说,带他们到中堂,平遥备了茶进来,胤祯一屁股抢了我平日坐的椅子,爬上坐了,“平遥,今儿给爷准备了什么茶了?”

    “回十四爷的话,今儿奴婢给您备了龙井。”平遥笑着答。

    我丢了个橘子到他怀里,“你装什么大头蒜,嬷嬷这里是给你挑三拣四的?”他也不恼,自个儿把橘子剥了皮,一瓣一瓣吃了,“若黎扔的橘子自比别个甜。十三哥你也来一个?”

    “你十三哥若是像你,还哪里找好孩子去。若黎若黎,十三阿哥果是比你懂事,人家都知道叫声姐姐。你也长了嘴,怎么就不会?”我斜眼噎他。

    “我才不叫你姐姐,若黎,你等着,我长大了是要娶你做我的福晋,到时候可不准你整天骂我。”一边说一边下来扯我的手,我一把打掉。好笑着说:“你知道娶字怎么写吗?等你娶我我还不老掉牙了,快别说这话叫人笑话。”

    十三先还是礼貌的在一边笑,一边喝茶,见我和胤祯这样说话,微有些吃惊,眼神里满是犹疑。我知他见多了对阿哥们恭谨周到的女人,没见过我这样泼皮无礼的。

    便也扔了只橘子给他,“接着吧,小孩子要活泼些才好。”

    十三接了桔子,腼腆笑了笑,挨着胤祯坐下,斯文地剥开桔子,要吃时,想了一想,随即学胤祯,一口塞进嘴巴里嚼。

    见我好奇的盯着他看,便用袖子抹了抹嘴,“喔,这几日来常听十四弟讲姐姐这里最轻松不过的。”

    我到他们对面坐下,看看一边猴子样不消停的胤祯,笑着说,“你看他,嬷嬷分屋子被他拆了才肯罢休。”

    “若黎,我总讲你好,你别总说我坏。不公平!”胤祯不高兴道。

    “我年龄大,自然要欺负你!”我笑道。

    胤祯叫着要过来和我理论,被我一把擎了双臂,丝毫不得近我身,我拎他做回原处,“男女授受不亲,给我稳当坐好了。”

    十三在一旁哈哈的笑,过来拉住我胳膊,“姐姐别惹他恼,恼起来不论人。”

    我松了手。

    “给我们说个故事,我就原谅你。”胤祯借坡下驴道。

    我回身,“我才不稀罕。”早笑的控制不住。

    胤祯又下来闹我,从后边抱住我腰使劲儿摇,虽是小孩子,用了十分力,也让我吃不消。

    “好好好。”我连忙应了,不过是逗逗他,真恼了,也太不给他面子。

    “十三阿哥想听什么样儿的?”我照顾下新来的。

    “姐姐直接叫我胤祥就可。”十三笑,“姐姐觉的有趣儿就好。”

    相比胤祯,这个略微忧郁的王子更招人怜爱。

    我讲了灰姑娘的故事,结局是灰姑娘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不好听!”胤祯中途就嚷。

    “嚷什么!”我拉住他,“给你打个预防针,好让你知道,长大了一定要对老婆好。”

    “什么预什么针?”胤祯眨着眼睛问。

    我呲了一下牙,“说错话了,就是给你个建议,要知道,这世间,凡是女孩儿,都会比男子多受苦难,所以将来你娶了福晋,一定要对她好。你的明白?”

    “好!”胤祯鼓了下嘴。

    他答的这么痛快反让我觉的他又要出怪样儿,结果认真的很。

    “十三,不,胤祥,呀,还是叫你十三好了,你怎么看?”

    十三脸有些红,不肯吭声,比胤祯知道害羞。

    我突然乐了,“听说皇子十四岁就能娶侧福晋,十二就是这样儿,看你也快了吧。”

    十三脸色突然一黯。

    “十三哥额娘刚去世,要先守孝的。”十四在一旁低声说。

    “对不起!”我自悔莽撞。

    十三不吭声,冲我笑了笑,极为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