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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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正当年少

    鲁迅说过,旧历的新年更像新年。我想这古时的新年才更像新年。虽不知这时的民间怎么个热闹法,但我知道这宫里过了二十五彷佛一夜间到处挂了红灯笼,各宫各殿里都忙着打扫,我所见不多的人里也都个个喜气洋洋。我这现代对节日几近麻木的人也被他们感染了。

    佛堂虽不用像其他各宫一样张灯结彩,但也要有些过年的气氛来,嬷嬷似乎不反对我改良佛堂,我乐得小试身手。

    大学里跟陕西来的同学学过些剪窗花,这会儿就能派上用场。平遥比我还殷切,剪刀红窗纸都备的齐全。她也是心灵手巧的人,一点就通,俩人边剪边琢磨,一天下来,梅兰竹菊、花虫鸟兽摊了一榻。正巧宁寿宫里小宫女来给苏麻喇姑送太后赏的点心,见我和平遥正闹着贴窗花,连说好看,就讨了几张回去贴,平遥自然乐不跌的送了。还悄悄跟我说这是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次!

    宁寿宫里的人走了不久,竟陆续有各宫的人来讨,平日里少见人影的小佛堂一时竟有些川流不息的样子。平遥得意的说:“这必是太后看着喜欢,各宫主子也来讨巧。”

    我笑着说:“名人效应!”

    “什么名人效应?”平遥眨巴着眼睛问。

    “就是说一个人或身份地位,或文才武略均受众人仰望,大家就乐得拿他作榜样,凡是那人喜欢的,众人也都觉的好,也跟着喜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那句城中好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咱们的太后就是‘城中’!”我边贴窗花边笑着解释。

    “喔,原来太后是名人!”平遥若有所悟。

    我扭头看她认真的样子,不禁乐出来,“很是!”

    “姐姐又说什么新鲜呢?”帘子外一个温文的声音笑问,接着胤裪便打帘子进来,脸颊红红的,风似乎很大。

    “打哪里来,最近很忙的样子,你们都不常来了。”我笑着移下塌来,拿我的手炉给他暖手,“好不好看!”

    “喜庆多了。”胤裪笑着点头,又回头看身后,几位年龄相当锦衣华服的少年鱼贯而入。

    我还未及反应,平遥已经跪倒,“给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请安。各位爷吉祥!”

    “起吧。”最前头的一个少年轻声说道,面若秋月,眸似星辰,黛眉朱唇,比太子又是另一种风流。

    见我诧异望他们,便笑着说,“若黎姑娘有礼,胤禩几个多有打扰。”

    “哦,往日不曾见过,失礼。”我颔首还礼,看他身后依次站的两个,肯定是老九和老十,老九体态偏胖,但也是长的眉眼分明,只眼神阴冷了些;那老十,却不像传说中那般拙笨粗鲁,也能用挺拔来形容,但一笑起来就显的有些憨。我突然想起,他们已都是孩子他爹,不自觉咧起嘴笑。

    塌上还摆着些未贴起的窗花,“这细细的,怎粘的住?” 胤礻我越过众人过去,伸手拿起一个,当时就扯断了,“这么不经力。”

    “薄纸的玩意儿,图个好看,又不拿他做什么。”我笑着让开身去。

    胤禩也过去,用手拍了拍胤礻我的肩,“十弟不可造次,姑娘费心剪的。”

    胤礻我吐了吐舌头,“有什么好剪的。”

    “不如你也剪一个,就知道有什么好剪的了。”老九也拿起一张来,糊到胤礻我脸上,一张花儿顿时散了。

    “九弟!”胤禩微怒喝道。

    老九立刻不再动弹,但嘴里却说,“不就两张纸花嘛,赶明儿陪他一堆就是。”

    “皇阿玛怎么说的?不得无礼。”然后又向我,“弟兄不更事,姑娘原谅些。”

    我笑笑无语,对他们还是有些戒备,不清楚突然来这儿干吗。

    “我知道陕甘一带有此民俗,不过剪些虫鸟猫狗图个喜庆,姑娘倒剪出这些花样来,心中没有锦绣断是想不出的。”胤禩随即拿起一张窗花看。

    “不过是眼前见到的随意剪了。”我笑着谦虚,心里却是有些飘然。

    “就贵在随意二字,若真跟了套路去,倒落了俗了。”

    “不就是破窗花吗,有什么俗的雅的,八哥你也是,巴巴的来看这没意思的东西。”老九一边不耐烦的嚷。

    我皱了皱眉,这老九忒不招人待见,“九阿哥那里一堆新的来,我这破的自然不比。”

    胤礻我捂嘴笑了,“九哥何苦来着,没那意思,还说错话。”

    老九很白了他一眼,看着我道,“你也小气些。”

    我拿手比了比我和他的身量,“没你高,自然要比你小气。”

    胤禩抿嘴笑了,老九觉的没意思,也笑笑为自己找了台阶下。

    “咦?这是什么味道?” 胤礻我突然四处翕动鼻翼嗅着,在我的茶杯前停下,“好怪的味道,什么茶没见过?”

    正巧平遥看茶进来,胤礻我端了一杯,“这是龙井,那杯什么茶?”

    “回十阿哥,是五月绵。”平遥低头答。

    “怎没听说过?”胤礻我不依不挠的问,“闻着怪好闻的。”

    胤禩接了平遥的茶,笑道,“你快和他说,他最喜欢稀奇古怪的,晚了闹你。”

    “回十爷,这是姑娘制的,具体奴婢也不知道。”平遥答。

    “我也第一次喝,姐姐还藏着家底儿呢!”胤裪冲我笑道。

    “什么家底儿,昨日看着嬷嬷有晕眩之像,就弄了这个,东西虽粗陋,但补虚最好不过,又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还巴巴跟你炫不成!”我笑着答道。

    “那何来五月绵一说?名字取的倒雅,味道怪的很。”胤禩接着问。

    我算明白了,他们不过是来磨牙,废话一句接一句。“这名字是胡诌的,平遥问的紧,本也没什么名字,就诳了个给她,她倒认了真。原料再普通不过,就是炒熟的大麦,用开水煮,我又少放进些荷叶。”

    “什么大麦小麦?”胤礻我好奇道。

    “孔老夫子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说的就是十弟,打包票你肯定不知真有小麦一说。”老九突然哈哈笑。

    “有什么好笑,不知道就不知道,老祖宗们还不是牧马放羊,何曾管什么五谷大麦小麦。”胤礻我嘟囔着说。

    胤礻我倒可爱的紧,我也最喜欢实诚孩子,便笑着说,“很是了。”

    老九白了我一眼,“你俩倒投缘。”

    “你不是还跟孔老夫子投缘么?”我反驳一句。

    胤礻我正喝茶,“噗”的就吐出一口来,喷在老九衣服上。搁了盖碗指着老九笑,“让你老欺负的口笨,这下总有人治你。”

    老九还要反击,被胤禩止住,“且就闹到这里吧,改日再来玩儿,今儿叨扰姑娘好一阵子了,嬷嬷好清净,咱们就告辞吧。”说着站起来。

    老九看着我瞪眼,我才不去管他,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我才犯不着和他急,于是笑道,“我不虚留你们,这窗花儿,看着喜欢的就带张回去吧,那才是给我的脸面。”

    “我要这张长腿鹤的。”胤礻我似乎只等我发话。

    胤禩也挑了张梅兰的,老九胤禟吃了我的亏,就不情愿给我面子,径直去了。胤裪又留了半日方才回去。

    他们走后,平遥一边收拾茶具一边说:“宫里人都说八阿哥儒雅,人品最好不过的,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丫头思春了?我着嬷嬷给你说去,你跟着嬷嬷倒也配的上。”

    “哎呀,姐姐也是女孩子,怎么能说这话!”平遥又急又羞道。

    我笑着不说话,要是她知道我和我那群死党们说过什么话,怕要找地缝钻去了。

    平遥姿色不算上等,但也生的可爱,她真有那心,我也还是不忍的,清史虽然不十分熟读,但野史小说里,他的下场没一出是好的,实在不堪言谈。我和她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怎忍心她朝火坑里跳。

    看这会儿他们都还是可爱的,清平世界转眼就是千疮百孔,这人生真让人琢磨不透。

    看这会儿他们父严子孝,兄弟和睦,谁又曾想转眼就有可能骨肉相残!

    叹口气,管它那么多,或许不等那个时候,我就已回去了,他们的世界,到底与我无干。

    大年三十晚上,皇帝家宴,又有焰火等表演,保和殿内笑语欢声,后宫人迹寥寥,佛堂更是静寂无声。

    苏麻拉姑已经若干年不参加这种家宴了,如往日般礼佛诵经,我见着人家热闹更觉无趣,也独坐窗下习字看书。

    上头也允许不当值的宫女太监们私自乐一乐,和平遥要好的几个一早来催,平遥又想去又担心佛堂无人照顾。

    我笑着催她去,道:“我也长了手脚的,就不能给嬷嬷端茶倒水。”

    “姐姐哪里叫端茶,砸盅子还算。”平遥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倒茶,我自幼平衡度不高,来这里不过端了五次茶水,倒砸了四个盅子,平遥打死都不让我再碰茶盘子。常叹我就是小姐的命。

    “你就信我一次,不然你怎么去看热闹去。”

    平遥无奈,“我去看会儿,早些回来就是。”说罢一溜烟跑了。

    写了会字儿,觉的无趣,佛堂离正殿都远,热闹声自是听不到,但是烟花一簇接一簇的放,整个夜空百花争艳,亮如白昼。

    一晃就是半年,在那个世界失踪这么久,家人可不得急疯了!这么除夕,他们可过的安稳?

    双手合十祈祷,不管哪路神佛,都请保佑家人幸福安康,保佑我快点儿回去!

    大年夜啊!我望着漆黑的窗外叹,以往的这时,肯定是和家人就着春节晚会吃团圆饭,和弟妹厮闹玩笑……

    不自觉落下几滴泪来,都说前途渺茫,可真是前途渺茫!

    正伤怀时,却听到外边响动,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我的爷,慢点儿慢点儿,那屋子还能跑了不成!”

    不听有人搭话,刚走出屋子,就见胤祯蒙头撞脑的往里闯,抬头看到我,叫了声若黎,就赖我身上不动了。

    闻着一股子酒味,我皱着鼻子道:“你喝这么多酒?”

    “和十三哥比的,他比我喝的还多,这会正在吐呢。”他头也不抬的答。

    跟他的嬷嬷讪笑着说,“饭吃到一半,就非往姑娘这儿跑,拦都拦不住。”

    “得得,这会说什么也没用,去躺会子吧。”说话时见他已睡着,十一岁的小孩子,个子到我胸口,尚且还能抱的动,就掐着腰抱着放到我床上。他呓语着,翻了个身,就朝里睡了,我叮嘱那个嬷嬷好生看着,苏麻喇姑也闻声过来,那中年女人连忙施礼。

    我向苏麻嬷嬷说了句,“十四阿哥说十三阿哥也喝多了一起出来的,如今不知在哪里,估计也在附近,我去看看有没有人跟着。嬷嬷您先劳会儿神。”

    跟十四来的还有个小宫女,就让她带着我去找十三。顺着佛堂朝太和殿方向走,七拐八绕的到一处楼前,见十三正一人蹲坐在那里打盹儿,老远闻到刺鼻酒味儿,我慌忙过去,摸摸身子都冻的冰凉,一把裹进怀里,“这么小的人儿,也不看好,给他喝这么多酒。”一边吩咐那宫女说,“快去找跟十三阿哥的人。”那宫女慌忙应声去了。

    一会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领头也是一中年女人,一过来就喊着:“奴婢该死,不知道阿哥跑这来了。”然后就过来要拉十三。

    “站住。”我厉声喝道,“你又是谁?这会子想起你家阿哥了。”

    “和十四阿哥俩人淘气,总不提防就溜了,奴婢们也难找!”那女人分辨道。

    “呵!你也难找,他也难找,这可好,大家都各顾各散了吧,反正也是难找。还跟着主子做什么?”我火气突大。

    那女人突然冷笑道:“奴婢知道姑娘,也不敢冲撞了您。今儿是奴婢的不是,可也轮不到姑娘来排揎吧?”

    “咦?你是知道我的,我可不懂排揎人什么意思!”我冷笑,“后边儿挑灯笼的,灯笼打亮照了,让我瞧瞧我排揎谁了?”

    “主子们给张脸面就得小心端着,姑娘别得了脸面就欺负别人头上,不知道轮着姑娘管我了。”

    “我知道的,你已经不是两次找不到十三阿哥了吧?我自是管不了的。”说着去瞅跟十四的宫女,“去回一下轮的着管的,让他百忙中管管,这起子对主子给脸要脸的奴才。十三阿哥仁厚,自有些人得要蹬鼻子上脸了。”

    那宫女应声要去,中年女人一把拉住,朝我呵呵笑了,“跟姑娘说笑呢,姑娘怎就认了真了,大人大量,别跟奴婢一般见识。今儿不是过年嘛,喝了两口酒没想把姑娘冲撞了。”

    “我可不敢当,嬷嬷给我脸我自然要的,哪里谈的上冲撞!可这冰天雪地的你们把十三阿哥一人搁这,冻坏了,自有人要你们的脑袋。嬷嬷也是宫里老人了,不该这么着疏忽。”

    那女人连忙称是,便俯身来抱十三,没想到那小家伙一把攀了我脖子,一股热气喷到我下巴上,“这嬷嬷平日横的狠,我懒的招她,你倒替我教训了。我才不要和他走,又老又丑。”

    我噗哧一笑,“你也会刻薄,只不该这样对我,害我做半天歹认,你压根就醒着。”说着去拉他下来,却缠的死死的。

    “再抱我一会儿,这里暖和,还没人这么抱过我,我额娘也没有。”他声音突然低下去,手上加了些力道。

    “嗯,就一会儿,风大要着凉!”我鼻尖一酸道,掖了掖裹着他的披风,不再说话。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十三已在我怀中熟睡过去。却又有一群人过来,竟是李德全,也不吭声,先朝我弯身行了个礼,我不好动,只点了点头。他一挥手,就有一个大太监上前来,朝了施了礼,我会意,轻轻拉松十三的手交到大太监手里,后边人跟着去了。李德全重又抱了抱拳,“有劳姑娘!”说罢转身离去。

    我回到佛堂的时候平遥正在院子里跳脚等我,见我来,忙拉进屋里,苏麻喇姑也在旁边坐着。

    我问:“十四阿哥怎样了?”

    “刚被四阿哥带走,临走还嚷嚷着要找姐姐。真不知姐姐施了什么魔法,大小阿哥们都紧着找你。”平遥嘻嘻笑着说,然后出去打热水。

    苏麻喇姑盯着我看了会儿,“折腾了半天,你早些休息吧。”说罢起身。

    我看着她要离去的消瘦的背影,突然跟过去从后边抱住,“嬷嬷,抱抱您,这样暖和。”

    苏麻喇姑叹了口气,拍了拍我手,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