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唇枪舌战
mon aug 10 08:08:35 cst 2015
晚饭过后，张启文坐在沙发上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时，外边忽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建行刘经理。见面后，刘经理就张启文的病情问候了几句，接着便向他讨起账来。张启文说：“这事你得问严亚军去，我眼下在家歇病，把权交给他了。”
刘经理听了脸上隐隐露出不满意：“张厂长，这些日子我都不记得起过多少回念头，想来找你结清那笔贷款，只因为你在医院住院，我才没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可现在你都出院好几天了，总得守信把那笔贷款还了吧？”
张启文说：“我在医院住院时答应过还贷款不假，但具体怎么办得找严亚军――我不说了嘛，我现在不管事了，由严亚军负责。”
“这就难办了！”刘经理努力地笑着，但却比哭还难看，“说句实在话，我最近都找严厂长好几回了，可我一提这事，他就推辞说他不是一把手，应该找你拍板。”想想又问：“张厂长，听说你们厂卷进了一个诈骗案，损失好几百万，这事不会是真的吧？”
“纯属谣言！”张启文正色道，“如果是这样，我还敢答应还银行贷款吗？厂里还有能力还这笔款子吗？”
“这就好这就好！那就帮个忙，把钱转到我们那边去呗！”
“这么大一笔钱，说转就转啊？这事我还没跟严亚军沟通过，就算他把事情推到我头上，那我也不敢做这个主，要跟大家一起商量，记得前些日子我在医院住院时，就跟你说过这个话。――这样，你也不要为这事老追在我们屁股后头，等我们商量好了，自然会通知你的。”
刘经理刚走不久，莫副局长又打来电话，问他眼下身体状况如何。张启文如实相告，说他下午刚刚透析，下一次得等48小时之后，这期间，现在算是比较舒服。莫副局长听了说那你今晚去一下市政府那边吧，坐局里的车去，一会儿我跟车过来接你。而后不等张启文再发言，便匆匆停止了通话。
张启文猜想下午通过莫副局长往上施压起到了作用，此番连夜叫他过去必定与厂里那笔被骗钱款有关，不由得暗暗有些兴奋，因而乘车前往市政府时，张启文也没顾得上跟莫副局长说话，只在心里忙忙碌碌地分析：即将面对的可能有哪些问题，到时又该如何化解……
会面地点选择在市府秘书处那小会议室。到会的有主管市工业局的梁副市长、主管市企改办的何副市长以及企改办的赵主任、苏副主任，还有一个年约三十上下、职位和来历尚不明确的漂亮女人。看得出市里对这事比较重视，莫副局长和张启文走进会议室时，他们几个已经先行到达等在了那里。见面后，虽然大家对张启文比较客气，其中何副市长还主动问起他的病情，但凭着多年的机关工作经验，联想起莫副局长一路上陷在汽车后座上寡言少语的样子，张启文还是很快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不对头。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大出乎张启文的意料。坐下之后，刚刚待他还很客气的何副市长首先凝重着脸发了言：“张科长，你的情况我们大家刚刚都了解过了，带病工作，精神可嘉，不容易。但是，该批评的我们还得批评你，作为市工业局的下派干部，理应站对立场，理清职责，如实反映基层动态，而不是欺骗上级，跟领导耍心机，给政府添麻烦……”
听着何副市长的话，张启文满是尴尬和慌乱，他没想到下午编排的谎言，这么快就被上面识破了，以致刚刚来时准备好的各种预案，全都派不上用场。事到如今，认错是必须的。但认错之后，借此机会向在座的领导们陈述厂里的困难、请求他们给予帮助也是必须的。让人失望的是，接下来市企改办的赵主任、苏副主任先后发言，都绝口不提水泥厂的经济损失该如何弥补，只一个劲地责备他们几个留守干部谎报企业动态、影响政府决策；尤其是最后发言的梁副市长，先前以厂生产区土地使用权转让收入冲抵被骗款项的方案正是他首先提出的，这时他竟也跟他们一个立场，批评他不该如何如何，指示他应该如何如何。
张启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抢在梁副市长发言之后开了腔。承认错误之后，随即转入正题，诉说厂里职工的困难，说明被骗的那500万块钱的重要性，无奈众人无心听这些，一再打断他的话，撇开话题扯别的，其中数企改办两个主任态度最为激烈。赵主任说：
“张科长啊，说来你也晓得，为了国家发展，当前的企业改制是必须的，改革嘛，哪能没点阵痛呢？这事你得多给下边职工做工作，让他们明白这个理。”
张启文说：“改革有阵痛没错，可你也得叫人家承受得起呀，像这样连个医保、社保都没有，你叫人家怎么办？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们厂有的老工人死后，穷得连个墓穴都买不起……”
“这是个别情况嘛！”赵主任打断他的话说，“难道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经济改革，能够因为有人买不起墓穴就停步不前吗？”
张启文说：“在旁人来说，这是个别现象，可对于死者本人和家属来说，这不是天大的悲哀吗？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死无葬身之地呀！”
话刚说完，企改办的苏副主任立刻接过了话头：“张科长，你这情绪有问题啊！一个当厂长的，怎么能如此不理智呢？你们留守干部要做的，不是与下边那些觉悟不高的群众为伍，只图着嘴上痛快，一味地发泄、埋怨，而是积极化解矛盾，鼓励他们不等不靠，尽快转变观念，自谋职业……”
听着苏副主任的话，张启文心里禁不住一声冷笑：哼，自谋职业？年轻人自然是问题不大，可人家那些四、五十岁以上、没什么专业技术的操作工，尤其是那些走路喘气都显得艰难的矽肺病人，你让人家上哪里找工作去？无奈苏副主任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摆个没完，等了半天愣是让他插不进嘴。最后好不容易等到苏副主任歇下来，却又被他旁边那个漂亮女人抢了先：
“就是嘛，当前国企面临的问题，主要是体制造成的，可下边好些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漂亮女人说完，张启文这才逮着机会开了腔：“你说得对，当前国企面临的问题是体制造成的，可我想问你一句，这个有问题的体制是下边那些工人制定的吗？他们只是些靠卖力气维持生计的普通劳动者，如果他们好吃懒做，莫说生活贫困，就是饿死也活该！可人家本本分分为人，老老实实做事，到头来却要承担这个并不是他们制定的有问题的体制所造成的后果，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好了好了。”梁副市长这时打着手势让张启文停下来，“张科长，你说跑题了啊。今天我们找你来的目的，说来其实很简单，就是请你为市里排忧解难，做好下边职工的工作。”
“做下边职工的工作？”张启文努力忍了一阵，终于还是把憋在喉咙口的一句话说了出来：“那我现在先试着做一下你们在座的几位领导的工作，叫你们也下岗失业，而且医保、社保都没有，你们愿意不？”
这话说过，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接下来东拉西扯地继续斗了半个多小时嘴巴，最终不欢而散。
离开市政府时，莫副局长依旧跟他一同坐在汽车后排，但两人各有心事情，一路走过来，竟然什么话也没说，直至先行到家的莫副局长下车离开。
汽车在张启文家所在的机关家属大院门口停下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张启文无意中看到李冲锋迎面走过来，就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街上。李冲锋说他应邀打麻将来，随即将身后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介绍给他。说他是市府那边街道派出所的叶所长。张启文一怔，这才搞明白今天下午设下的局为何这么快就被市政府破解了。于是忍着气与叶所长握手，一边转过脸问李冲锋：
“打了几久的麻将啊？战果怎么样？”
李冲锋说：“晚上六点就被叶所长邀过来了，输得蛮惨，不过亏钱不多，叶所长说了，只能玩点小钱，否则算赌博。”
张启文说：“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输，碰上了奸细，还能不输吗？”
一席话说得李冲锋直发愣，叶所长则涩涩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晚饭过后，张启文坐在沙发上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时，外边忽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建行刘经理。见面后，刘经理就张启文的病情问候了几句，接着便向他讨起账来。张启文说：“这事你得问严亚军去，我眼下在家歇病，把权交给他了。”
刘经理听了脸上隐隐露出不满意：“张厂长，这些日子我都不记得起过多少回念头，想来找你结清那笔贷款，只因为你在医院住院，我才没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可现在你都出院好几天了，总得守信把那笔贷款还了吧？”
张启文说：“我在医院住院时答应过还贷款不假，但具体怎么办得找严亚军――我不说了嘛，我现在不管事了，由严亚军负责。”
“这就难办了！”刘经理努力地笑着，但却比哭还难看，“说句实在话，我最近都找严厂长好几回了，可我一提这事，他就推辞说他不是一把手，应该找你拍板。”想想又问：“张厂长，听说你们厂卷进了一个诈骗案，损失好几百万，这事不会是真的吧？”
“纯属谣言！”张启文正色道，“如果是这样，我还敢答应还银行贷款吗？厂里还有能力还这笔款子吗？”
“这就好这就好！那就帮个忙，把钱转到我们那边去呗！”
“这么大一笔钱，说转就转啊？这事我还没跟严亚军沟通过，就算他把事情推到我头上，那我也不敢做这个主，要跟大家一起商量，记得前些日子我在医院住院时，就跟你说过这个话。――这样，你也不要为这事老追在我们屁股后头，等我们商量好了，自然会通知你的。”
刘经理刚走不久，莫副局长又打来电话，问他眼下身体状况如何。张启文如实相告，说他下午刚刚透析，下一次得等48小时之后，这期间，现在算是比较舒服。莫副局长听了说那你今晚去一下市政府那边吧，坐局里的车去，一会儿我跟车过来接你。而后不等张启文再发言，便匆匆停止了通话。
张启文猜想下午通过莫副局长往上施压起到了作用，此番连夜叫他过去必定与厂里那笔被骗钱款有关，不由得暗暗有些兴奋，因而乘车前往市政府时，张启文也没顾得上跟莫副局长说话，只在心里忙忙碌碌地分析：即将面对的可能有哪些问题，到时又该如何化解……
会面地点选择在市府秘书处那小会议室。到会的有主管市工业局的梁副市长、主管市企改办的何副市长以及企改办的赵主任、苏副主任，还有一个年约三十上下、职位和来历尚不明确的漂亮女人。看得出市里对这事比较重视，莫副局长和张启文走进会议室时，他们几个已经先行到达等在了那里。见面后，虽然大家对张启文比较客气，其中何副市长还主动问起他的病情，但凭着多年的机关工作经验，联想起莫副局长一路上陷在汽车后座上寡言少语的样子，张启文还是很快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不对头。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大出乎张启文的意料。坐下之后，刚刚待他还很客气的何副市长首先凝重着脸发了言：“张科长，你的情况我们大家刚刚都了解过了，带病工作，精神可嘉，不容易。但是，该批评的我们还得批评你，作为市工业局的下派干部，理应站对立场，理清职责，如实反映基层动态，而不是欺骗上级，跟领导耍心机，给政府添麻烦……”
听着何副市长的话，张启文满是尴尬和慌乱，他没想到下午编排的谎言，这么快就被上面识破了，以致刚刚来时准备好的各种预案，全都派不上用场。事到如今，认错是必须的。但认错之后，借此机会向在座的领导们陈述厂里的困难、请求他们给予帮助也是必须的。让人失望的是，接下来市企改办的赵主任、苏副主任先后发言，都绝口不提水泥厂的经济损失该如何弥补，只一个劲地责备他们几个留守干部谎报企业动态、影响政府决策；尤其是最后发言的梁副市长，先前以厂生产区土地使用权转让收入冲抵被骗款项的方案正是他首先提出的，这时他竟也跟他们一个立场，批评他不该如何如何，指示他应该如何如何。
张启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抢在梁副市长发言之后开了腔。承认错误之后，随即转入正题，诉说厂里职工的困难，说明被骗的那500万块钱的重要性，无奈众人无心听这些，一再打断他的话，撇开话题扯别的，其中数企改办两个主任态度最为激烈。赵主任说：
“张科长啊，说来你也晓得，为了国家发展，当前的企业改制是必须的，改革嘛，哪能没点阵痛呢？这事你得多给下边职工做工作，让他们明白这个理。”
张启文说：“改革有阵痛没错，可你也得叫人家承受得起呀，像这样连个医保、社保都没有，你叫人家怎么办？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们厂有的老工人死后，穷得连个墓穴都买不起……”
“这是个别情况嘛！”赵主任打断他的话说，“难道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经济改革，能够因为有人买不起墓穴就停步不前吗？”
张启文说：“在旁人来说，这是个别现象，可对于死者本人和家属来说，这不是天大的悲哀吗？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死无葬身之地呀！”
话刚说完，企改办的苏副主任立刻接过了话头：“张科长，你这情绪有问题啊！一个当厂长的，怎么能如此不理智呢？你们留守干部要做的，不是与下边那些觉悟不高的群众为伍，只图着嘴上痛快，一味地发泄、埋怨，而是积极化解矛盾，鼓励他们不等不靠，尽快转变观念，自谋职业……”
听着苏副主任的话，张启文心里禁不住一声冷笑：哼，自谋职业？年轻人自然是问题不大，可人家那些四、五十岁以上、没什么专业技术的操作工，尤其是那些走路喘气都显得艰难的矽肺病人，你让人家上哪里找工作去？无奈苏副主任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摆个没完，等了半天愣是让他插不进嘴。最后好不容易等到苏副主任歇下来，却又被他旁边那个漂亮女人抢了先：
“就是嘛，当前国企面临的问题，主要是体制造成的，可下边好些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漂亮女人说完，张启文这才逮着机会开了腔：“你说得对，当前国企面临的问题是体制造成的，可我想问你一句，这个有问题的体制是下边那些工人制定的吗？他们只是些靠卖力气维持生计的普通劳动者，如果他们好吃懒做，莫说生活贫困，就是饿死也活该！可人家本本分分为人，老老实实做事，到头来却要承担这个并不是他们制定的有问题的体制所造成的后果，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好了好了。”梁副市长这时打着手势让张启文停下来，“张科长，你说跑题了啊。今天我们找你来的目的，说来其实很简单，就是请你为市里排忧解难，做好下边职工的工作。”
“做下边职工的工作？”张启文努力忍了一阵，终于还是把憋在喉咙口的一句话说了出来：“那我现在先试着做一下你们在座的几位领导的工作，叫你们也下岗失业，而且医保、社保都没有，你们愿意不？”
这话说过，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接下来东拉西扯地继续斗了半个多小时嘴巴，最终不欢而散。
离开市政府时，莫副局长依旧跟他一同坐在汽车后排，但两人各有心事情，一路走过来，竟然什么话也没说，直至先行到家的莫副局长下车离开。
汽车在张启文家所在的机关家属大院门口停下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张启文无意中看到李冲锋迎面走过来，就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街上。李冲锋说他应邀打麻将来，随即将身后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介绍给他。说他是市府那边街道派出所的叶所长。张启文一怔，这才搞明白今天下午设下的局为何这么快就被市政府破解了。于是忍着气与叶所长握手，一边转过脸问李冲锋：
“打了几久的麻将啊？战果怎么样？”
李冲锋说：“晚上六点就被叶所长邀过来了，输得蛮惨，不过亏钱不多，叶所长说了，只能玩点小钱，否则算赌博。”
张启文说：“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输，碰上了奸细，还能不输吗？”
一席话说得李冲锋直发愣，叶所长则涩涩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尴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