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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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酒干倘卖无

第二十四章

酒干倘卖无

波斯人札记(续):

前文中已经说过,我和子爵被关在一个镶满镜子的六角形房间。类似这样的房间,如今通常可以在展览中见到,通常称之为“镜宫”。它的发明应该属于埃里克。在马赞德兰,我曾亲眼目睹他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镜宫。只需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搁置一件物品,例如一根柱子,房间立刻就会变成一座拥有千万根柱子的宫殿。在镜子的反射作用下,一个房间可以幻化成六个房间,景象继续反射,永无穷尽。可是小公主很快就对简单的幻影感到厌倦,于是,埃里克又将这个发明改造成了“酷刑室”。他在原先摆放装饰物的位置搁了一株铁树。为什么要是铁制的呢?原因只有一个:它必须经得住受刑者的反抗。很快,我们就发现,随着镜子之间轴承的转动,房间里的景象千变万化,就像万花筒一样。

除了这些固定的装饰之外,屋里只有六面光滑的大镜子,没有任何可以拿起来的东西。这六面镜子非常厚重,经得起大力撞击。而受刑者总是赤手空拳被关进来,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计可施。

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天花板会自动发光,另外还有一套高明的电动升温装置,后来被建筑师模仿,成为了现在的空调系统。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描述这些机械细节,是因为我想简单地说这是“涂了油彩的树枝”、“地下室里的热带丛林”。因为读者会以为我是个疯子,或者在胡说八道,把读者当成傻瓜。

现在,言归正传。当天花板和四周的森林先后亮起来时,拉乌尔子爵完全惊呆了。这座没有尽头的森林,使他慌了手脚。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仿佛想驱走这场噩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清醒过来,甚至忘了听隔壁的声音。

我说过,在马赞德兰的时候,我曾经见识过这种森林,所以并没有太多的震惊。我一直在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最后,当隔壁静下来之后,我的注意力回到这个房间,发现镜子上面有一些明显的斑点。这说明,在我们之前,这个酷刑室已经用过一次了!

这个不幸的人,在掉进这个致命的镜宫时,肯定曾奋力地撞击过这些镜子,可惜只留下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痕迹。那些镜子映出了无数张绝望的面孔,无数根坚固的树枝,最后终于把他逼疯了,自己结束了生命。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在他的幻觉里,应该有千万个人陪他共赴黄泉……

没错!约瑟夫·布盖正是这个可怜的人!难道我们也将面临和他一样的命运吗?我并不这么认为。首先,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利用,而且我比约瑟夫·布盖更懂得如何利用这生死攸关的几个小时。毕竟,我曾钻研过埃里克的大部分机关,现在是时候考验下我的钻研成果了!

首先,我根本不考虑从我们掉进来的那个通道口出去,也不白费心思去想如何从里面打开通道口的那道石门。理由很简单:办不到!我们从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又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帮助我们沿着铁树爬回通道。即使我和子爵采用叠罗汉的方法,也够不到上面。

唯一可能的出口,就是隔壁房间里的那扇门。然而,这扇门在我们这一面却是看不到的,我们必须在完全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的情况下,试着打开它,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听到埃里克将克里斯蒂娜拖出房间,以免她妨碍行刑。我明白不可能指望依靠她了。所以,我决定自己着手寻找那道暗门。

但是,我的首要任务是先让子爵安静下来。此刻的他,像梦游病人似的踱来踱去,语无伦次地仰天大喊。其实,克里斯蒂娜和埃里克方才那一番对话,尽管令他情绪激动,却并未丧失理智。然而,如果你在饱受煎熬的同时,突然被一些古怪的事物弄乱了手脚,再加上令人烦躁的酷热,你或许能理解子爵的感受。所以,无论我怎样劝慰,他仍然无法冷静下来。他就这样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停地喊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他举起手枪胡乱挥舞,徒劳地想要走出幻影中的森林。简而言之,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开始遭受酷刑的折磨。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他,试着让他恢复清醒。我抓住他的双手,让他去触摸真实的镜子、铁树以及树上的枝叶。我告诉他,从光学上讲,周围的一切都是幻影。我们决不能像那些无知的人一样,被幻影弄昏了头!

“我们是在一个房间里,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你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而且,如果我们能找到暗门,就完全能够从这里出去。现在,我们一起来找那道门!”

我答应他,如果他能让我安静地工作,不再满屋乱撞,我一定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出口。

于是,他就像真的在森林里一样,躺在地上,说既然无事可做,倒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最后,他还加了一句,“景色不错啊!”看来,不管我怎么说,他还没摆脱酷刑的折磨。

我自己已完全超脱了森林的幻影,全神贯注地敲打着每一面镜子,苦苦地寻找那关键的受力点。根据我的了解,这种旋转式的暗门,只要找准那个受力点,使劲一按就可以将门打开。这个关键点,有时可能只有豌豆大小,但却连接着整个暗门的机关。我不停地找着,敲打着伸手可及的每一寸镜面。埃里克与我的身高相仿,我想,他不会把弹簧键安置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我决心仔细检查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我必须加紧时间,因为一阵阵热浪不断地向我们袭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我们烤焦。

半小时后,我已经查完了三面镜子。然而,不幸的是,子爵又吼了起来,打断了我的工作。

“我闷死了!”他叫道,“这些该死的镜子全部在散发热气!……你快找到了吗?……再找不到,我们可就被烤熟了!”

我很庆幸他没再用“森林”这个词。我希望他的理智还能继续支撑下去。但是,他接着又说:“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个魔鬼留给克里斯蒂娜的最后期限是明晚十一点,如果我们无法救她,至少,我们可以死在她的前面!埃里克就可以同时给我们大家唱安魂曲了!”

说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热浪呛得他差点昏过去……

我没有他殉情的理由,所以我必须继续寻找生机。然而,我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在回头对子爵说话的时候,我无意之中挪动了脚步。现在,看着六面一模一样的镜子,我竟不知自己找过哪些地方了!我不得不从头再来!

终于,我也感到酷热难当……因为我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有。隔壁的房间仍是一片寂静。我们果真迷失在这座热带丛林中了……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向导……我知道,如果没人前来救援,或者我没能找到受力点的位置,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结局……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枝叶,一层层地向远处延伸。可是一点树荫都没有。灼热的太阳就挂在头上,当然了,因为这是一片热带丛林……

我和子爵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又穿,穿了又脱,一会儿觉得穿衣服太热,一会儿又觉得它们至少可以保护身体不被灼伤。我勉强能够控制住自己,但子爵似乎已经“迷失”了。他说自己在丛林里已经走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找到克里斯蒂娜·戴伊。有时,他以为自己看见姑娘躲在某棵树后,急忙扑过去喊她。他那悲怆的呼唤,听得我眼角都湿润了。最后,他痛苦地喊道:“哦!我渴死了!”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我也渴得嗓子冒烟,口干舌燥。但我仍然没有停止寻找,因为夜色降临了,丛林变得更加阴森恐怖……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就像在赤道国家一样,几乎没有黄昏的时间。

在热带丛林里过夜是非常危险的事,何况我们没有生火的材料,无法用火驱赶猛兽。我一度忘了寻找机关,想去折几根树枝,用我的小灯笼点个火堆。结果一头撞在镜子上,这才醒悟我也陷入了幻觉的折磨……

炎热并未随着夜色的降临而消散。相反,在蓝色的月光下,我们更觉闷热。我让子爵摆好射击的姿势,不要离开营地,而我自己则继续寻找机关。

突然,从几步远的地方,传来狮子的吼叫,震得我们耳膜都快破了。

“哦!”子爵轻声地说,“它就在不远的地方!……你没看见吗!……在那儿……在树丛里!如果它再叫一声,我就开枪!……”

狮子又吼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大。子爵开了一枪。我想,等到天亮时,我们会发现镜面上只多了一个弹孔而已。这一夜,我们应该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因为才一转眼的光景,我发现我们竟已来到沙漠的边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丘和岩石。早知前面是沙漠,还不如留在森林里呢。我徒劳无获,精疲力竭地躺在子爵身旁。

我告诉他,这一夜居然没再遇上其他猛兽,真是非常奇怪。通常,在狮子过后,会有豹子,有时还会有蝇虫振翅的嗡嗡声。其实,这些只是简单的音效手法,我向子爵解释。在我们进入沙漠之前,埃里克肯定用一面驴皮鼓,模仿出了狮子的叫声。

此时,埃里克应该就在隔壁房间,用各种花样来折磨我们。突然,我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去和他谈判。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攻其不备,因为他肯定已经知道关在“酷刑室”里的人是谁。

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埃里克!埃里克!……”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能顺利地穿过沙漠。可是,没有一点回音,我们的周围依然是一片死寂的沙漠。我们究竟面临怎样的命运?

灼热、饥饿和干渴,已经快要耗尽了我们的生命。尤其是干渴,实在难以忍受……突然,我看见子爵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指着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啊!他发现了一片绿洲!

是的,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片晶莹的湖水倒映着铁树的影子!但是……那是海

市蜃楼……最可怕的是,明知道是假的,但没有人能够抗拒它的**……没有人!我极力地保持镇定,控制自己对水的欲望。我知道,如果你渴望喝到水,奋力冲过去,结果却是撞到镜子上。在巨大的失望打击下,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吊死在头顶的铁树上……

我冲着子爵大喊:“这是幻觉!……这是幻觉!……根本没有水!……那只是镜子反射的影子!……”

然而,他恶狠狠地让我闭嘴,别再说什么镜子、机关、旋转门以及迷宫……他断定我不是疯子就是瞎子,不然,我怎么会把那繁茂大树下的清澈甘泉当成幻影!……沙漠是真实的!森林也是真实的!……他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他曾经周游世界,拥有丰富的旅行经验,别想愚弄他!……

他踉跄着跑过去:“水!水!……”

他张大了嘴巴,好像正在喝水似的……

我也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这时,我们不仅看见了水,还听见了水声!……滴答……你能理解“滴答”的真正含义吗?你必须用舌头来体会!……伸出舌头,让水滴在你的嘴里!

最难以忍受的折磨终于开始了!我们明明听见雨水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却得不到一滴雨!这是多么邪恶的手段!我知道埃里克是怎么干的:他在一个细长的盒子里装上一些木质和铁质的突起物,然后再往其中灌入碎石子。当这些碎石子落下时,撞上突起物,便发出淅淅沥沥的雨声。

各位真该看看我们的样子,伸长舌头,一步一步走向滴答作响的水源。我们的耳中充满了水声,可我们的舌头干得冒火!

我们走到镜子跟前,子爵用舌头贪婪地舔着镜面,我也一样。

镜子是火热的!

我们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子爵举起那把还有子弹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我的目光盯着地上的旁遮普绳套。我明白为什么在第三幕幻影中,水面要倒映着那棵铁树。轮到它出场了,它在等我把脖子套上绳索……

然而,正当我绝望地顶着绳套时,突然看见了一个东西。我猛地跳起来,打断了子爵的自杀企图。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夺过他的手枪,然后跪在地上,爬向我刚才发现的东西。那是一只黑头钉,就在离绳套不远的地方。我知道它是干吗用的……我满脸放光地看着子爵……伸手按下了那枚钉子……

然后……

我们打开的不是墙上的暗门,而是地板上的暗门。清凉的空气从地窖里冒上来,我们趴在方形的洞口,如饮甘露地大口呼吸着。我们把头探进洞口,里面有什么呢?会不会有水?……可以喝的水?

我把手伸进地窖,在里面摸到一块石头……又摸到一块……是条石梯,一条通往地窖底部的石梯。子爵迫不及待地想跳进去。但我拦住了他,因为我担心这又是埃里克的诡计。我点燃灯笼,在前面小心试探着走下去。

石梯在黑暗之中向下不停地延伸。啊!多么沁人心脾的清凉!……看来,湖水应该离此不远。

到了楼梯底部,我们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似乎有一些圆形的东西,我把灯笼对准它们……

啊!酒桶!

这里原来是埃里克的酒窖!这里可能存着酒,也可能存着饮用水。不过,据我所知,他喜欢品酒。

子爵拍打着圆滚滚的酒桶,嘴里不停地念叨:“酒桶!酒桶!……这么多的酒桶!……”

没错,酒桶真不少,分成两排,整齐地码放在地窖里。不过,它们都是小酒桶。我猜想,埃里克大概是出于方便搬运的缘故才选择了这样小的酒桶。

我们逐一地检查,看看能否找到开了封的。可惜,所有的酒桶都被紧紧地封死了。

我们搬起其中的一桶,感觉沉甸甸的。于是我们跪在地上,我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准备撬开它。

这时,我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旋律,就是巴黎街头收废酒桶的人经常唱的那首歌:

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我停下了手。子爵也听到了,问我:“简直不可思议!酒桶居然会唱歌?”

歌声再次传来,听上去若有若无。

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哦!我敢肯定,”子爵说,“声音就在酒桶里面!”

我们站起来,看看酒桶的背后。

“不,在里面!”子爵叫道,“就在里面!……”

可是,歌声停止了……我们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打开酒桶。子爵紧紧抱住桶身,我用刀子撬开桶塞。

“这是什么?”子爵大叫,“不是酒!”

子爵捧着一些东西凑到灯笼底下……我蹲下一看,立刻扔开灯笼。灯笼在远处跌得粉碎,然后熄灭了。

我看见子爵手里的东西……是火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