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
字体: 16 + -

第二部分 汤姆叔叔的遭遇_第十二章 合法交易中的常事

第十二章 合法交易中的常事

在拉玛听见号啕痛哭的声音,

是拉结哭她儿女,

不肯受安慰。

赫利先生和汤姆并排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向前行进。一时间没人说话,两人沉溺在各自的思绪中。你看,两人同坐,心思却迥然相异,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吗?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同样有眼睛、有耳朵、有手和其他器官,他们的眼睛看得见同样的景物,我们发现映照在他们内心的东西却完全不同,这多奇妙啊!

就拿赫利先生说吧。他心里想的是,首先,考虑汤姆的手脚有多长,胸膛有多宽,个子有多高,如果把他养得肥肥壮壮的,拉到市场上可以卖个什么价钱;他还思量着如何扩充人手;还有从市场上考虑为扩充黑奴的数量所需要付的钱数,怎么样才能凑够黑奴的数量,此外,还有其他一些与买卖有关的事情;最后,他想到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有一副好心肠,别人都是把买来的黑奴用手铐脚镣锁上手脚,自己却只是给汤姆戴上脚镣而已,还留着他的双手自由地活动,只要他老老实实就行。他叹息着,人性是多么不知感恩,连汤姆是不是会感激自己的仁慈,都让人怀疑。以前他有过许多自己喜爱的奴隶,可恰恰是这些人让他吃了亏,但时至今日,他仍然保持着一副善良的心肠,这的确连他自己都很吃惊。

至于汤姆,眼下他正在反复思考着一句出自一本老旧古书上的话,话中的词语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浮现:“我们没有永恒之城,我们追求未来之城,我们并不因上帝被称作‘我们的上帝’而感到羞耻,因为他已为我们预备了一座城。”来自古老卷册中的语句,主要是由几个“不学无术的人”写的,不知什么原因,对汤姆这样头脑简单的苦命人的心灵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力量,搅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像一阵军号一样,在他们那原本只有黑暗和绝望的心灵荒野激起勇气、力量和**。

赫利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报纸,专心致志地读起报纸上的广告来。他读报并不流畅,总像背书一样地念出声来,为的是让耳朵来确认眼睛的猜测是否正确。现在,他正在用这种腔调慢慢悠悠地读着下面这则广告:

遗嘱执行人拍卖奴隶!经法院批准,现定于二月二十日(星期二)在肯塔基州华盛顿市法院门前拍卖如下黑奴:黑格,六十岁;约翰,三十岁;本,二十一岁;索尔,二十五岁;阿尔伯特,十四岁。我们代表杰西·布拉奇福特先生的债权人及财产继承人举办此次拍卖会。

遗嘱执行人:塞缪尔·莫里斯

托马斯·福林特

“我必须去看看这个拍卖会,”赫利对汤姆说,这时他特别想找个人聊聊,“你看啊,汤姆,我准备去那里弄来一批顶呱呱的货色,把他们跟你一起运到南方去。有人做伴的话,日子也会更容易打发一点儿——只要是好伙伴就行,明白吗?现在重中之重的事就是,我们要赶到华盛顿去。到时候,我把你往监狱里一关,我自己就可以去做这笔买卖了。”

汤姆面容温和地听着这令人兴奋的消息,只是在心中暗想,在这一批可怜的黑人里头,不知又会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他们在离别的时刻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伤心欲绝?老实说,一直以来,汤姆非常自豪于自己为人的诚实可靠以及循规蹈矩。现在这个可怜的人听到赫利顺口说要将他关到监狱里去,心里非常不高兴。我们必须承认汤姆对自己的为人很满意,这个可怜的人!除了这个,也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他自豪的了。如果在这个社会中,他的身份能够高贵一点儿,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天色却是逐渐昏暗下来,这天夜里,赫利和汤姆各自舒适地住在华盛顿——一个在旅馆,一个在监狱。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法院门前的台阶上已经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这些人有着不同的品性和兴趣: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嚼烟叶,有的吐着痰,有的叫骂着,还有的在闲聊,都在等待着拍卖会的开始。即将被拍卖的奴隶们坐在另一处,用低低的声音交谈着。那个叫黑格的女奴,从她的外貌和体形上来看,应该是个典型的非洲人。年纪大概只有六十岁,但由于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病痛的折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她的眼睛还有点儿瞎,因为患有关节炎,因而腿也不大灵便。身边正站着她唯一留下的孩子阿尔伯特,一个十四岁的漂亮男孩。她本来儿女成行,可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迫离开了她,被卖到了南方的黑奴市场。现在,阿尔伯特成了她身边幸存的唯一的孩子。黑格用颤抖的双手抱着她的孩子,每当有人经过来打量阿尔伯特时,她就会睁着一双紧张而惊恐的眼睛盯着对方。

“别害怕,黑格大妈,”那个年龄最大的男黑奴说,“我和托马斯老爷说过,他说,他会尽量把你们母子俩一起卖出去。”

“他们别以为我老得什么都不能干了,”她说着,举起了那双颤巍巍的手,“我还能做饭,拖地,洗洗涮涮——买我可是笔划算的买卖,价钱便宜!跟他们说说吧,求你。”她恳切地哀求道。

这个时候,赫利好不容易挤到这群人里头,先走到那个老头面前,用手掰开他的嘴,往里瞧了瞧,又试了试他的牙齿,再让他站起来,伸伸胳膊,弯弯腰,还做了几个动作,看他的肌肉还结不结实。然后他走到另外一个黑奴眼前,做了同样的检查。最后他走到阿尔伯特面前,摸摸他的胳膊,掰开他的手掌,看看他的手指,又让他跳了跳,看他灵不灵活。

黑格急切地说:“你如果买他,可要把我也买去呀,他和我是一直在一起的,我的身体也很结实,老爷,我还能干好多活儿呢!”

“你能种庄稼吗?”赫利反问,拿轻蔑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真会瞎吹牛。”他走出人群,好像对自己这一番检验觉得非常满意,然后双手插衣兜,嘴里叼着雪茄,帽子歪戴在头上,站在边上观望,准备好要做买卖。

“你感觉他们怎么样?”有个男人问他。刚才赫利在检验黑奴的时候,这个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好像是先听听赫利的意见再决定。

“嗯,”赫利吐了口痰说,“我打算买那几个年轻的和那个小孩。”

“他们好像要把小孩和那个老太婆绑在一起卖呢。”那人说。

“这样我可就没什么赚头了——她老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几乎什么都不能干。”

“那么,你不准备买下她?”那男人问道。

“傻子才会买她,又瞎又跛,还有关节炎,一副傻呆呆的样子。”

“可是有人就专门买这种老奴隶呢,说他们并非是我们想象中那么没用,至少还能干个几年活儿才会死。”那人说,像是熟知这行的门道。

“我才不干这种买卖,就是白送,我也不会要。我的决定就是这样。”赫利说。

“但要是不一起买下她和她的孩子,真是让人感觉可怜呢——看起来她真的很疼爱她的孩子——也许会把她搭着卖得贱一些。”

“有人乐意花那个冤枉钱,也可以。但是我嘛,买那个孩子是为了让他去干农活的——要我买那个老太婆,简直是做梦——就是白送,我也不要。”赫利说道。

“她肯定会大闹一场的。”那人说。

“她当然会那么干。”奴隶贩子赫利面无表情地说。

这时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人群里响起了一阵喧闹声。那个拍卖商挤到人群中间。这是个个头矮小的男人,着急忙慌,露出一副自视甚高的神气。黑奴老太婆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地抓紧了她的儿子阿尔伯特。

“到妈妈这边来,孩子,过来,他们会把我们一起买下的。”黑格说道。

“可是,妈妈,我怕他们不会这样做。”孩子说道。

“会的,孩子。如果他们不这么做,我也就不活了!”老妇人叫道,将她的儿子抓得更紧。

拍卖人声音洪亮地叫人们让出一点儿地方,随后他宣布拍卖开始。大家让出了一片空地,拍卖会现在开始投标。很快,名单上那几个男奴就以高价卖了出去,这说明市场上对奴隶有很大的需求缺口。他们中间有两个人被赫利买走了。

“小家伙,轮到你了。”拍卖人一边叫着,一边用槌子敲了孩子一下,“去让大家看看你的机灵劲儿。”

老太婆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叫道:“把我们一块儿卖掉吧,一块儿卖吧,求求你了,老爷。”

拍卖人凶恶地吼道:“滚开!”然后用力地掰开她的双手,“最后才轮到你。快点儿,小黑球,赶紧跳上去。”他把孩子推到台子上,老妇人那悲痛的哀号声从他的身边传出来。孩子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他的母亲。但他没法儿再停留,用手抹去那双明亮大眼睛中涌出的泪水,然后一下子跳到了台上。因为他长得聪明机灵,体型匀称,身手敏捷,立刻成了拍卖会的热门竞标对象。拍卖人听到,同时有五六个人在喊价。小黑孩儿听着嘈杂的叫价声,又心急,又害怕,他慌乱的眼神四处乱飘。终于木槌“咚”一声落下来,他被赫利买到了。他被人推到新主人面前。他站住脚,回头看到他的母亲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朝他伸出同样颤抖的双手。

“买下我吧,老爷,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买下我吧——不然,我就要死了!”

“买下你,你不也得死吗?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不行。”赫利说完,就转身走了。

拍卖老太婆没费什么时间。刚才和赫利说话的那个男人,好像动了恻隐之心,花了几个钱买下了她,随后围观的人群就散开了。

这次被拍卖掉的奴隶们,是曾经在一起生活过许多年的,这时他们围在老太婆身边,看到她那悲痛欲绝的样子,也跟着无比伤心。

“他们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下一个?老爷答应过我,说会给我留下一个的。”她用那令人心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黑格大妈,相信上帝吧。”那个年龄最大的黑奴悲伤地劝道。

“相信上帝有什么用?”黑格边说边不住地抽泣着。

“妈妈,您别哭了!快别哭了!别人都说您遇到了一个好主人。”孩子叫道。

“那又怎么样。阿尔伯特,我的孩子!我可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上帝呀,你叫我怎么能够不伤心呢!”

赫利冷冷地说:“你们几个人就不能把她推开吗?她这么哭下去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个可怜的老太婆死死地抱住她的儿子,几个年纪较大的人一边劝着一边拉她,最后终于使她松开双手,细声地安慰着她,最后把她领到新主人的马车前。

“好啦!”赫利说着,把买到的三个黑奴弄到一起,掏出好几把手铐,把他们分别铐了起来,又用一条长铁链将这些手铐串接起来,随后把他们往监狱的方向赶去。

几天后,赫利带着他的几个黑奴,坐上了一条轮船,顺着俄亥俄河行驶。一路上在沿河的好几个码头,都有赫利和他的经纪人寄存的许多奴隶,他们和赫利新买的几个黑奴一样都是上好的货色。顺着河水往下走,赫利的财富也会越来越多,现在不过是刚开个头而已。

赫利他们乘坐的这艘轮船,装潢得非常华丽,它的名字和俄亥俄河的名字意义相同——“美丽河”。现在,“美丽河”号轮船正沿河顺流直下。天气晴朗,明媚的阳光洒下来,船桅上的美国星条旗随风飘扬,穿戴考究的绅士淑女们在甲板上悠闲地散着步,尽情享受着美好时光。这些人过得轻松愉快,游兴正浓,赫利的黑奴们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他们和货物一起,扎堆待在船舱的底部。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们好像对这个待遇很不满意。这个时候他们正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谈着什么。

“小伙子们,”赫利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到黑奴们面前,说道,“都打起精神来,都快活一点儿!别这么愁眉苦脸的,知道吗?坚强点儿,小伙子们。只要乖乖地跟着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这群小伙子一齐答道:“是的,老爷!”多少年来,这些可怜的非洲后裔说:“是的,老爷!”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回答,这句话已经成为他们的口头禅。他们口头上说“是”,可事实上他们谁也快活不起来,因为这时他们心里直惦记着自己的妻子、母亲、姐妹和孩子,因为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就天各一方了。尽管占有他们一切的主人叫他们强颜欢笑,可要说马上换成快乐的心情,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广告写着“约翰,三十岁”的那个黑奴,把被铐住的双手放到汤姆的膝盖上,说道:“我有妻子,可是她还压根儿不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可怜的女人啊!”

汤姆问道:“那她住在哪里呢?”

约翰说:“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旅店里。唉,真希望这辈子还有机会和她再见上一面。”约翰的命真苦啊!他说着说着,泪水就汹涌地流出来淌了一脸。这情不自禁流下的黑人的眼泪,和白人所流下的泪水没有什么两样。汤姆不禁心酸地长叹了一口气,他很想安慰安慰约翰,却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在这些黑奴上面的船舱里,正坐着许多父亲和母亲、丈夫和妻子,他们的身边有孩子们跳来跳去,快活得像一群蝴蝶一样。这里的一切是那么轻松和愉快。

一个刚从轮船底舱跑上来的小男孩说:“哎呀,妈妈,船上有个奴隶贩子,船舱底下有四五个黑奴,是他带来的。”

“真可怜!”那位母亲悲愤地说道。

“怎么啦?”一位夫人问道。

“底舱里关着一些可怜的黑奴。”那位母亲说。

“他们还被用铁链拴在一起呢。”男孩又说。

“光天化日,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真是我们国家的耻辱!”另一位太太说道。

“这种事也很难讲哦。”一位身份高贵的太太反驳道。她坐在特等舱门口,手里做着针线活儿,身边是她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在那儿打打闹闹:“我去过南方,我觉得,黑奴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如果他们变成了自由人,那日子可能还没这么好呢。”

“从某些方面讲,有些黑奴的日子过得的确不差。可是,奴隶制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无视、践踏黑奴的情感,比方说,它允许人们拆散黑奴们的家庭,让他们骨肉分离。”对方说道。

“这么做当然是不对的,”那位高贵的太太又说道,拿起一件刚完工的婴儿衣服仔细地打量着上面的花饰,“不过我想,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吧。”

“这种事时有发生,”第一个说话的太太用诚恳而沉重的语气说道,“我在肯塔基和弗吉尼亚住过许多年,这种事情谁看见了都会心痛的,我见过许多许多。太太,要是有人想抢走您的两个孩子,并把他们送去卖了,您会怎么样呢?”

“唉,你怎么能把我们的感情和那些黑奴的感情相提并论呢?”那位高贵的太太一边说着,一边从膝上挑出一些绒线。

第一位说话的夫人语气平和地说道:“您要是说出这种话,那么您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我从小在黑奴中间长大,我知道他们有着和我们一样的热烈丰沛的感情,也许更热烈。”

“真是这样吗?”高贵的太太打了个呵欠,转过头看着舱外,然后好像总结发言似的,把她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如果他们成为自由人,也许还没现在过得好呢。”

“非洲人天生就该做奴隶,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他们天生就该是下等人。”一个坐在船舱门口的牧师断然说道,他身上的黑色衣服让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庄严肃穆,“《圣经》上说过,‘迦南当受咒诅,必给他弟兄做奴仆的奴仆’。”

“那段经文是这个意思吗?”旁边的大个子问道。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很久以前,因为某种神圣的理由,上帝决定让黑种人永生永世戴着枷锁当奴隶,上帝认为这么做是对的,难道我们要违抗上帝的旨意吗?!”

“这么说来,我们就该顺从天意,去买卖奴隶喽。如果上帝的旨意是这样,难道我们不该照做吗?你说呢,先生?”高个子转过身对赫利说道。赫利一直站在炉子旁边,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很注意地听着这些人的谈话。

“难道不是吗?我们必须顺从天意,黑奴们就该被卖,就该被运来运去,就该被人欺负,这是他们的命。这种看法听起来倒是蛮有新意的,是吧,哥们儿?”高个子对赫利说道。

赫利回答说:“我没想过这些,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我就是个粗人,我做奴隶买卖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不过,如果说这么做不对,我就打算洗手不干了。我可是说真的啊。”

“现在您用不着自寻烦恼了,您看,精通《圣经》真是好处多多呢。假如您和这位牧师先生一样,好好地研究一下《圣经》,您就不必自找麻烦了。您只用念一句话‘某某应当受到诅咒’——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么一切就是理所应当的了。”高个子说道。原来,这个高个子就是肯塔基那家旅店里那位正直的黑奴主人,我在前面已经向读者介绍过了。他说完这番话,就坐下来吸了一口烟,表情冷漠的脸上挂着一丝令人猜不透的笑容。

这时,一个身材纤长的年轻人加入到谈话中。他看上去聪明机智,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有同情心的样子。他也背诵了一句经文:“‘所以,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接着又说:“这句话同样是《圣经》中的话。”

黑奴主人约翰说道:“可不是吗,就是我们这等大老粗听了这句经文,也是非常明白它的意思的。”说完,他又接着吸起烟来。

年轻人停了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轮船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和平常一样,大家都冲了出去,想看看船停在了什么地方。

“念《圣经》的两个人,都是牧师吗?”当大家往外跑的时候,约翰向另一位旅客问道。

那个人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轮船刚停稳,一个黑女人疯狂地冲上了甲板,挤进人群,飞也似的奔到黑奴们待的地方,伸手抱住那个叫约翰的黑奴失声痛哭起来。原来这个约翰就是她的丈夫。

这样的故事已经说过太多,没有必要再说详细情形了。每一天,都能听到这样令人心碎的故事,这种强权者为了谋取利益、寻欢作乐而肆意欺压弱小者的故事,有必要重复吗?每一天,这样的故事都在重演,还用再多说什么呢?尽管上帝不说话保持沉默,可他的耳朵并没有聋,所有这些哀哭他都能听到。

此刻,那个维护道义、尊崇上帝的年轻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他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惨状。他转过身来,看着正好站在他身边的赫利,语重心长地说:“朋友,你怎么敢、怎么能干这种买卖呢?你看看眼前这些可怜的人吧。我就要回家和我的家人团聚了,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同样的汽笛声,对我来说意味着踏上归家团圆之路,对他们而言,却意味着走向永远分离的不归路。你犯下这样大的罪孽,一定会受到上帝的惩罚。”

赫利听了他的话,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开了。

“听我说,”那位正直的黑奴主人碰了碰赫利的胳膊肘,说道,“牧师和牧师也不一样,对吗?这位牧师好像不同意‘迦南应当受到诅咒’这种说法,对吧?”

赫利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哼了一声。

黑奴主人约翰大声地说道:“这还算不上最坏的。有那么一天,你会受到上帝的审判,谁也逃不了这关,上帝也不同意‘迦南应当受到诅咒’这种说法。”

赫利忧心忡忡地走到船的另一头去了。

赫利心里盘算着:“如果再做一两笔买卖,赚上一大笔钱,我今年就洗手不干了,做这种买卖还真是有点儿悬啊。”想着这里,他就掏出钱包认真地算起账来。听说许多人都发现,数钞票是治疗良心不安的一剂良药。

轮船离开码头继续往前航行,船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轻松愉快的气氛。男人们有的在聊天,有的无所事事东看西看,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抽烟;女人们在做着针线活儿,而孩子们还在嘻嘻哈哈地闹个不停。

这一天,“美丽河”号在肯塔基州的一个小镇停泊了一段时间。因为一件买卖上的事情,赫利上了岸。

汤姆虽然带着铁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些轻微的活动。他慢慢地走到船舷边上,懒懒地倚在栏杆上,对着河岸呆呆地看着。只一会儿工夫,他就看见赫利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还带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那个女人的穿着非常得体,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小箱子的黑种男人。那个女人兴冲冲地朝轮船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和那个提箱子的人说着话,接着他们走过跳板,来到轮船上。这时,响起轮船起航的铃声,汽笛发出两声呜呜声,然后机器轰隆隆地发动了,轮船继续往前行驶。

那个妇女一路穿过堆满了货箱和棉花包的走道,来到底舱里。等到她坐下之后,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哄着她那个孩子。

赫利在船上来回转悠了一两圈儿。他走到那个妇女的身边坐下,然后低声和她说了一些话。

汤姆很快注意到,女人的脸染上了一片浓厚的乌云,只听她很快打断说:“我不相信——我才不会相信呢!”情绪相当激动。汤姆还听她喊道:“你不会在骗我吧!”

“要是你不相信的话,就看看这个好了。”赫利说着,掏出一张纸来,“这就是你的卖身契据,这里是你主人的签名。为了买下你,我可是花了大把真金白银,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我不相信老爷会欺骗我,这不可能是真的!”女人说着,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

“你可以问问别的识字的人。打扰一下!”赫利对一个打这里经过的人说,“能帮忙念念这张字据吗?我跟这个女人说了这张字据写的东西,可她怎么也不相信。”

“哦,不就是一张卖身契据吗?上面有个叫约翰·弗斯迪克的人的签名。他把一名叫露西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一起卖给了你,我看到这张契据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那个人讲道。

女人顿时怒不可遏地吵嚷起来,喧哗声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赫利言简意赅地向围观者解释着原因。

“他跟我说,让我去路易斯维尔干活儿,租过去当厨娘,就到我丈夫干活儿的那家旅店。他亲口对我这样说的,我不相信他会欺骗我。”女人讲道。

“可是,他的确是把你卖了,真可怜啊,事实毋庸置疑。”一个面相和善可亲的先生看过字据后,对女人说道,“他真的把你给卖了,一点儿也不假。”

“说什么都没用了!”女人说着,突然平静下来。她紧紧地搂着她的孩子,坐在箱子上面,背转过身去,呆呆地望着河水。

“她终于想通了。”赫利说,“我看啊,还真是个有性格的女人。”

轮船继续向前航行,女人的表情非常平静。一阵舒适的夏日微风,好像一位善良的天使轻柔地吹过,拂过她的脸庞,不管女人的眉毛是黑色还是金色。看着水面上荡起一层层金色的波纹,听着周围一片语调轻快的交谈声,女人却感觉内心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她的孩子靠着她站起来,伸出两只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妈妈的脸庞。孩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似乎想要让妈妈打起精神来。女人突然紧紧地搂住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了孩子惊讶而纯真的小脸上,又不停地往下流。渐渐地,女人变得平静了一些,开始忙着抚慰着孩子,给孩子喂奶。

这是个男孩,大概十个多月,比起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显得特别壮实。他的手脚健壮有力,手舞足蹈动个不停,搞得他妈妈手忙脚乱。

“这孩子长得真漂亮!”一个男人说,他在孩子跟前停住了脚步,两只手插在衣兜里,“有多大了?”

“十个半月。”女人回答说。

那男人吹着口哨逗孩子,又递给他半块糖,孩子急忙伸出手去抓糖,然后迅速地放进对一个婴儿来说最保险的地方——嘴里。

“小精灵鬼!”那男人说,“倒是挺明白的啊!”然后吹着口哨往前走。当他来到船的另一头的时候,看见赫利坐在一大堆箱子上吸烟,就朝他走过去。

陌生人掏出火柴和香烟,点着了一支,一边吸一边说:“嘿,兄弟,你买来的那个女黑奴长得真不赖。”

“是吗,我觉得就一般吧。”赫利说,嘴里吐出了一个烟圈儿。

“你打算把她带到南方去?”那人又问。

赫利点了点头,又抽了一口烟。

“想让她去种地?”那人接着问道。

“是的,”赫利说,“我和一个庄园订下一笔买卖,我打算把她算进去。有人跟我说她是个不错的厨子。所以到了那边,他们可以让她做饭,或者去摘棉花也成。她那双手干这个肯定在行,我已经仔细地验过货了。不管怎样,她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说完,他又取出一根烟来。

“可是那个庄园主不会留这个孩子去种地的。”那人说。

“只要一找到机会,我就把孩子卖了。”赫利又点燃了一支烟。

“那价钱应该会便宜点儿

吧。”陌生人说着,爬到堆在一起的木箱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那可不一定,这孩子长得不错呢——有鼻子有眼,结结实实,那身上的肉可真是结实得不得了。”赫利说道。

“确实是这样。不过要把他养大,可就是一件麻烦事儿了。”

“没这回事儿,养个黑孩子比养什么都容易!养他们哪,就和养小狗差不多。估计过不了一个月,这个孩子就会下地到处跑了。”

“我倒可以介绍一个养孩子的好地方,那里恰巧也有养个孩子的打算。我们家厨子的孩子上星期死了——在她出去晾衣服的时候,那孩子掉进洗衣桶里淹死了。我看,你可以让我家那厨子来领养这个孩子。”

赫利和陌生人都默默地吸了几口烟,似乎他们俩谁都不愿意率先提价钱,这是个挺让人费神的难题。最后,还是陌生人先开口说:“这个孩子,我看最多十块钱吧。反正迟早你也是要卖的。”

赫利摇了摇头,装腔作势地吐了口唾沫。

“那可不行。不可能。”他说着,又接着抽起烟来。

“好吧,兄弟,你说什么价?”

“嗯,那个,”赫利说,“这个孩子我完全可以自己先养着,或者让别人先替我养着。他长得这么结实,虎头虎脑的,讨人喜欢,我想半年之后他就能卖一百块钱。而且只需一两年时间,就能卖到两百块,只要我把他带到合适的地方。至于说现在,我看至少得五十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啊,兄弟,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我要的可是实价!”赫利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三十块钱,一分钱也不能多。”陌生人说。

“我看,不如这样吧,”赫利说着,又吐出一口唾沫,主意已定,“我让你一步,四十五块钱成交,少一分都不卖。”

“行,我同意。”陌生人考虑了一会儿说道。

“成交!”赫利问,“你在哪儿上岸?”

“路易斯维尔。”

“路易斯维尔,太好了。估计船到那里的时候,天刚擦黑。孩子那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太好了,这样你就可以悄悄地把他抱走,免得他又哭又闹的,这可真是太好不过了。我喜欢做什么事都神不知鬼不觉,讨厌一切的情绪激动、大吵大嚷。”于是,当那陌生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递过来之后,这个奴隶贩子又抽起了烟。

当轮船停靠路易斯维尔码头时,正好是一个万家灯火的宁静夜晚。那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那儿一动没动,孩子正睡得香甜。这时,听到有人喊路易斯维尔,她急忙取出斗篷,铺在成堆箱子中间的一个凹陷处,然后将孩子放进这个临时做好的“摇篮”里。然后,她快步跑到船边,看着码头上的旅馆用人们,盼望着能找到自己的丈夫。她挤到栏杆跟前,探出上身四处张望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岸上那人头攒动的人群。一会儿工夫,在她和孩子中间已经隔了好多人。

“你该动手了。”赫利说着,一把抱起熟睡的孩子,递给了那个陌生人,“千万别把他弄醒。他要是哭了,那个女人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那陌生人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很快便消失在上岸的人群里,再也没了踪影。

轮船再一次开动起来,烟囱里喷着浓烟,缓缓地离开了路易斯维尔码头,继续向前方行驶。那个女人转过身子走回先前的地方。赫利坐在那儿,孩子却不翼而飞。

“我的孩子哪儿去了?”她嚷着,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你的孩子不在这儿了,露西,我和你明说吧,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把孩子带到南方去,所以我给他找了一个买主。买他的可是个一等一的好人家,孩子让他们养大比你自己养可强多了。”赫利回答。

黑奴贩子赫利的宗教信仰和个人素质已经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最近,这个境界一度被北方的某些传教士和政客大力推崇。他那修养已经让他完完全全地挣脱了人道主义的弱点和偏见。只要有合适的引导,再加上勤奋刻苦的学习,你我也完全能够达到他的那种境界。面对女人痛苦和绝望到极点的目光,要是没有他那样强悍的心理素质,肯定会受不住的。但是这个黑奴贩子早已看惯了这样的事情,像女人的这种神情,他不知已经见过了多少次。对这类事情,有一天你我也可能会无动于衷的。就在近些日子,为了美利坚的利益,有些人正在努力实现一个伟大的目标,那就是争取让所有的北方人都做到对这类事情习以为常。所以,即使这个黑女人因极度的痛苦而双拳紧握,甚至变得很难顺畅呼吸,赫利也只把这一切当成黑奴交易中不可避免的一个现象而已。他只关心这女人会不会大吵大闹,会不会在船上惹出事来,因为他对一切骚乱都深恶痛绝,恰似那些维护我们社会的古怪制度的卫道士一样。

事实上,女人没有哭也没有闹。这样的致命打击已经使她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晕晕乎乎地坐了下来,双手在身体两旁耷拉着,两只眼睛茫然无神地望着前方。船上嘈杂的人声和轮船巨大的轰鸣声交杂在一起,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遭受一锤重击的可怜心脏已经让她麻木,再已无力哭喊或是做些别的什么了。女人看起来相当平静。

这个奴隶贩子觉得自己有个优点,就是他有一副像政治家那样的好心肠。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力给那个女人一些安慰,这是他的责任。

“露西,我知道遇到这种事一开始都会很痛苦,”他说,“不过呢,像你这样聪明、明智的女人,不会老这样下去。你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啊。”

“哦,别说了,老爷,请你现在别再说了!”女人费力地说道,仿佛窒息了一般。奴隶贩子却继续说:“露西,你是个聪明人,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等你到了南方,我保证给你找个好归宿,你很快就能再找到个男人。像你这样讨人喜欢的姑娘……”

“哦!老爷,难道你就不能不说话吗?”女人痛苦而快速地打断了他。奴隶贩子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套把戏在这个女人身上行不通,只好站起身走了。女人转过身去,把头深深地埋进衣襟里。

赫利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脚,回过头来看了看女人。

“她倒真是挺难受的,”他自言自语,“不过还算老实。就让她发泄一下好了,她会想通的,慢慢就会想通了。”

这笔交易的来龙去脉,汤姆一直看在眼里,他心里十分清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他看来,这件事可谓无比地可怕和残忍!这个可怜无知的黑人,完全没有从这种事中总结经验教训,用来开阔自己的眼界。要是他曾听过某些牧师的教诲,他可能就会把这桩买卖看成一件在合法交易中司空见惯的平常事了。美国的一位神学家认为,这种社会制度“除了让社会、家庭生活中的其他相互关系联系得更紧密之外,没有其他弊端”。但是,汤姆这个可怜、无知的黑奴,除了《新约》之外,再没有读过其他任何一本书。因此,上述观点当然没办法让汤姆觉得满意,并让他内心得到安慰了。汤姆在为那个可怜的黑女人而感到痛心疾首。那个女人躺在成堆的箱子上,就像一片枯败的叶子。这是一个人!有感情、有生命,她的内心流着鲜红的血液,她具有不灭的灵魂,却被美国的法律认定为一种商品,就和她身边那些用箱子装着的货物一样。

汤姆走到女人身边,想对她说些什么。女人只是在那儿哀哀地低吟着,汤姆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虔诚地祈求上帝的仁爱、基督的慈悲、永恒的天堂,可痛苦到极点的女人已经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了。

夜幕降临,千千万万颗明亮的星星在夜空闪耀着,看上去那么庄严肃穆,幽静美丽。天空静悄悄的,没有安慰的话语,没有关爱的手臂。欢笑声、谈生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人们陆续进入了梦乡,唯有波浪拍打船头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晰可闻。汤姆躺在一只箱子上,不时听见女人那边传来悲伤的呜咽声和抽泣声:“哦,我该怎么办?主啊,救救我吧!”她就这样不时地低语着,渐渐地,她的声音听不见了。

大概快到午夜的时候,汤姆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个黑影经过他身边直奔船舷,随后他听见“扑通”一声。只有他一个人,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这一切。

他抬起头往女人睡觉的地方望过去——没有人。他爬了起来,四处找了找,也没有女人的踪影。一颗流血的心终于可以安息了。水面依然泛着微波,晶莹闪亮,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忍耐!忍耐!因人世间诸如此类的不公而愤怒的人啊。荣耀的上帝,不会忘记苦难的人们,不会忘记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和他们流的每一滴泪水,上帝的胸怀如此宽广,能包容人世间一切苦难。像上帝那样学会忍耐吧,用爱心去做善事吧。因为上帝应允过:“救赎我民之年必将来到。”

第二天,奴隶贩子早早地起了床,他要来清点他的货物。这次轮到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了。

他问汤姆:“那个女人去哪儿了?”

汤姆只说自己不知道,他认为保持沉默才是明智之举。他没必要把自己昨晚看见的事情、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这个人。

“她不可能从夜里停靠的码头偷偷地溜走啊。每次轮船靠岸的时候,我都是醒着的。我很警觉,我的货从来都是由我自己来看管的。”

赫利将这番心里话说给汤姆听,以为汤姆会感兴趣,但没有得到回应。

奴隶贩子从船这头找到船那头,把货箱、棉花包和木桶之间的角角落落都搜个了遍,连轮船发动机和烟囱周围也检查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喂,汤姆,告诉我吧,”经过一阵毫无头绪的寻找之后,赫利来到汤姆面前说,“你肯定知道,别想瞒我——我清楚你绝对知道。我十点钟的时候还看见那个女人睡在这儿的,十二点在,一点多钟还在,怎么四点钟就不见了呢?你一直睡在那儿,所以,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是这样的,老爷。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个人影从我身边闪过,那时我还是迷迷糊糊的。接着我听见‘扑通’一声,然后我就完全清醒了,再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赫利没有太吃惊,他觉得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我们感觉非同寻常的事情,在他眼中却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恐怕就是见到魔鬼,他也不会觉得害怕吧,因为恐怕他们早已打过交道——在几次做买卖的时候,赫利和魔鬼已经认识并有了交情了——也许他只是觉得魔鬼不好对付,老是给他使绊子。因此,如今他只好自认倒霉,嘴里骂骂咧咧,还絮絮叨叨地说,要是照这样下去,他迟早会破产的。总之,他觉得这一趟实在是不顺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女人跑去的地方是不允许引渡逃犯的——即使全美国的人一起提要求也不行。所以,赫利只得满心失望地坐了下来,摸出一个小账本来,在“损耗”这一栏里写上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真是太可怕了,这个黑奴贩子简直没人性!”

“谁也瞧不起他们。奴隶贩子不管走到哪里都被鄙视,上流社会从来都不接纳他们。”

但是,先生们,到底是谁造就了黑奴贩子?又是谁更应该为这份罪恶负责?是那些奴隶贩子,还是那些所谓有教养、有文化的文明绅士?事实上,奴隶贩子不过是奴隶制度下必然的产物而已,而极力维护者奴隶制度的正是那些有教养的人。正是你们,这些有教养的文明人共同营造了这样一种社会环境,才让奴隶贸易得以流行,才让奴隶贩子们的道德一次次地堕落。比起奴隶贩子,你们这些文明人到底好在哪里呢?

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有文化,他们愚昧;你们高贵,他们卑贱;你们文雅,他们粗俗;你们头脑聪明,他们蠢笨吗?

当到了最后的审判日,他们的这些状况,也许因而更容易获得上帝的饶恕。

看了合法贸易里发生的这几个小故事之后,可千万别下这样的结论:美国的立法者是一群完全没有人性的人。可想而知,你们得出这结论可能是因为美国的立法机构在竭尽全力地保护着奴隶贸易,事实上,还准备让它永远通行下去。

众所周知,我国的杰出人物都强烈地反对跨国的奴隶贸易。我国已有一大批有识之士极力反对贩卖奴隶,其中以克拉克逊和威尔伯福斯为杰出代表。这种现象的出现,会让听到或者看到这个消息的人大受鼓舞。亲爱的读者,远渡重洋到非洲去贩卖黑奴的确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但到肯塔基州去做黑奴买卖就另当别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