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制度文明:从主体性到公共性
字体: 16 + -

第三编 创新与发展_用头走路 用脚思考 从心所欲

用头走路 用脚思考 从心所欲

刘克苏

1.公民和私人,是对立的。

个人注重于自己隐私权的时候,宇宙和社会的“隐公权”却一直在悄悄地主宰着个人。

个人的隐私需要保护,宇宙和社会的“隐公”却从不寻求保护。

隐私之所以需要保护,是因为它的脆弱、无力和狭隘。

隐公却不同了。它不是因为脆弱而需要保护,而是因为人们对它视而不见而成了隐公。

正如我们一旦自认为人人都是自私的,我们就会张眼不见身边的雷锋和菩萨。

于是,雷锋叔叔、弥勒菩萨成了我们身边的大“隐士”,大“隐公”。

私人,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利益为何物的人。

公民,就是明白自己的利益为何物的人。

这里,我们暂时不管任何他人的任何定义。乃至全文也是如此。

我们姑且用头走路,用脚思考,从心所欲。

我们规定——

明白,就是“支配”的意思;

不明白,就是“被支配”的意思。

所以,上述定义换个说法,就变成——

私人,就是被利益支配的人;

公民,就是支配利益的人。

明白和支配的关系,也就是知和行的关系。

知道就能行,不知道就不能行。明白就能支配,不明白就被支配。

公民就是明白人,私人就是糊涂人。

公民是明白人,公就是明,公生明,出智慧,多快乐;

私人是糊涂人,私就是暗,私生暗,犯糊涂,多烦恼。

明白人能办事,糊涂人一事无成。

明白人是主人,大权在握;糊涂人是奴隶,君权旁落。

明白人自在,万事如意;糊涂人不自由,不如意事常八九。

明白就是公道,糊涂就是偏狭。

公道的做公主,不公道的做不了公主。

公道是开慧眼的,偏私是致盲的。公道开眼,利令智昏,这不是用逻辑证明的,这是生活所证实的。

生活之树常青,公道自在人心。公道不但在公民心,也在私人心。公民可能是位隐公。隐公深埋在隐私里,深藏不露。

隐公不是深埋了自己,不是故意深藏不露,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隐公是因为我们不愿意看见自己,才对我们自己隐而不显。

假如我们愿意正视自己,我们的本来面目就会对我们自己显示出来。

那时候,我们作为公民,不再是自己的隐公,而是自己的显公了。

“自己的”,仅仅是自己的。因为我们真的看见自己了。

2.在别人眼里,我们可能是隐公,也可能是显公,关键是别人看见没看见我们的真面目。

对别人而言,公民既没有隐私,也没有隐公,但是在别人眼里常常是隐公,常常被误认为有隐私。公民常常被看做私人。

一个私人可能只在意自己的隐私权,却很乐意破坏别人的隐私权。这时候,私人是最标准的私人。

一个私人也可能特别在意自己的隐私权,同时也顾及别人的隐私权。这时候,私人是一个有点公民性的私人,一个“偶尔露峥嵘”的私人。

一个私人也可能既在意自己的隐私权,也同等在意别人的隐私权。这时候,私人是一个很有公民性的私人,一个半公半私的人,一个一半是私人、一半是公民的人。

一个私人也可能毫不在意自己的隐私权,却十分尊重和完全理解他人的隐私权,真心维护甚至呵护别人的隐私权,对人家的隐私毫无打探、窥探、刺探、议论、褒贬的兴趣。这时候,私人是名义上的私人,实质上的公民。

一个私人也可能不但毫不在意自己的隐私权,而且在真心维护呵护他人隐私权的时候,真心帮助他人积极发现他们自己的公民本性,自愿恢复其公民的本来身份,自由发挥其公民的本有作用,自在享受其公民的本来富有、自信和幸福,从而对自己的隐私权也不再在意,日益变得阳光灿烂,坦荡无忌,信心具足,隐私全无。这时候,私人就是纯粹名义上的私人,实质上完全是个公民。

这时候,我们感到,公民和私人是统一的,甚至是同一的。

或者说,可以是统一的,甚至可以是同一的。

3.因为“同一”,一个公民,是乐于获得一个私人身份的。

私人身份对公民构不成束缚。

公民没有束缚,这是公民自由的本意。

公民无需争取自由。因为,公民就意味着自由。自由意味着自己没有隐私,而不是保护自己的隐私,更不是自由地保护自己的隐私。

自由也意味着保护他人的隐私。这种保护是自由的,快乐的,幸福的,因而是最真诚最可靠最完备的,远远超出私人对隐私的保护,因为私人跟隐私有染,公民跟隐私无染。无染意味着他人的隐私对公民不是束缚,不是**,不是障碍,因为公民自己没有隐私需要保护,和别人的隐私不构成对立。公民是自由的,自由意味着不受束缚。

隐私越多,束缚越大,也就越不自由。

当我们力争隐私权的时候,当我们精心呵护自己的隐私的时候,我们心知肚明:我们是何等的不自由,不自在。

我们的隐私多一点,我们的担心就多一点,我们的自由就少一点,我们就更是一个私人。

我们的隐私少一点,我们的放心就多一点,我们的自由就多一点。我们就更是一个公民。

假如没有自由,那就没有公民;假如没有隐私,那就没有私人。

同理,假如没有公民,那就没有自由;假如没有私人,那就没有隐私。

公民就是自由,自由就是公民。私人就是隐私,隐私就是私人。

自由是公民的天性,正如热是火的属性。

同理,似乎应该说:隐私是私人的天性,正如润是水的属性。

我们不愿意否认这种体认。

但我们更想说:我们的隐私下面,蕴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我们作为私人,作为有隐私的私人,天性就是公民。我们深深的隐私的井水,是可以燃烧起来的。

自由的公民,自然可以自由地具有一个私人的身份,也可以自由地具有一个现代法治意义上的公民身份,更可以具备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公民身份。

同理,自由的公民也可以自由地没有私人的身份,也可以自由地没有现代法治意义上的公民身份,但却不可能没有道德意义上的公民身份。

但任何身份,都不构成对自由的破坏。

因为自由不可破坏。

4.假如自由可以破坏,那就不是自由了。

这里,让我们忘掉通常所谓的“自由”。

或者,我们可以把自由说成“自在”,去掉通常所说“自由”的那种主观意义,那种所谓的个人“自由意志”。

“自在”是东方人爱用的词汇,“自由”是西方人爱用的词汇。

词汇可能都有局限性。

有局限性,就没有自由,就不自在。

词汇也可能都没有局限性。

没有局限性,就有自由,就很自在。

自由人那里,任何词汇都是自由的。

观自在菩萨那里,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5.观自在菩萨那里,恐怕连自在一词都是多余的,可以自在运用的,随心所欲的。自在到什么都没有,是无限的真空;也即什么都有,是无限的充实。

假如观自在菩萨都被“自在”束缚住了,那就不是观自在了。

当众生“发现”观自在菩萨很不自在的时候,佛法的确是“不可说”的。

自由、自在、公民、私人,都是不可说的。

这个不可说,也是不可说的。

当一个人说自己是私人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很有公共性了。他可能在、甚至希望和人家交流,希望人家倾听自己,希望商榷。他已经多少超出了自己的私人性,多少具备了一种公共的视野。他甚至可能比那些自称“大公”“老公”“本公”的人们更加多具备一些公心。

当一个人说自己是公民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很有私人性了。他可能在有意无意地掩饰或表达自己的私见。

6.同样,哲学家也不可说哲学是什么,也不可说“不可说哲学是什么”。

因为,哲学家要想说哲学是什么,就必须超出哲学,以避免主观臆断,避免“哲学就是哲学”这样的自我独断哲学。

因为,哲学家要想说哲学是什么,就必须深入哲学,以避免隔靴搔痒,避免“哲学不是哲学”这样的外行胡诌哲学。

自我独断的哲学,“哲学就是哲学”式的哲学,是主体性的黄昏。

结果是自动转向反面:哲学家不是哲学家;我不是我;主体性不是主体性。

外行胡诌的哲学,“哲学不是哲学”式的哲学,是“非主体性”的子夜。

结果是自动转向反面:除了哲学家不是哲学家,谁都是哲学家;除了我不是我,其余的一切都是我;除了主体性不是主体性,任何的一切都是主体性,任何非主体性都是主体性。

这就是说:“哲学即哲学”和“哲学非哲学”在逻辑上似乎完全等价,“哲学即哲学”和“非哲学即哲学”在逻辑上似乎完全等价。

7.于是,有哲学系学生问哲学导师:为了学好哲学,该读什么书?

导师回答:除了哲学书,其他任何书都可以读。

这样的回答,是无限的,微妙的,自在的,你怎么理解都行的,怎么理解都不行的。

因为,这句话是真的,这句话是假的。

因为,这是一个信仰的时代,这是一个怀疑的时代。

因为,哲学家不能限定哲学是x,不能限定哲学不是x,不能限定哲学既是又不是x,不能限定哲学既非又非非x。

因为,哲学家不能“限定”这一切,又不能“不限定”这一切,也不能“既限定又不限定”这一切,还不能“既不限定又非不限定”这一切。

因为,这位哲学导师在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地点、面对不同的学生甚至“同一个学生”的“同一个问题”,会有不同的回答,理论上和事实上会有无限种回答;因为,在这位哲学导师看来,哲学问题有“无尽的缘起”,哲学答案有“无限种量身定制”。

这无限种回答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唯一的回答,即哲学的回答,因为其中任何一种回答都蕴含了整个哲学的无限意义,只是没有明说,或者不可明说穷尽,它还在等待挖掘,等待开悟,包括学生的开悟,和导师自己的开悟。何况,在无限的意蕴面前,语言是苍白的。准确些说:私人语言是苍白的,公民语言则是无限自由的,甚至可以不言而喻的。

8.这样的意蕴虽然也是暗含着,隐伏着的,却和隐私的隐伏完全不同。哲学意蕴的暗含是自然的,自在的。我们发现一个好人,我们爱上了他,就这么简单。至于我们是否把我们的爱告诉了他,这是另一个问题,和我们“爱上了他”毫无关系。

此外,我们把“我们爱上了他”告诉他,他也未必懂,未必领情,未必高兴,未必爱上我们,或者未必同样爱上我们。“想说爱他不容易”,但这和“我们爱上了他”也是毫无关系的。可以把这种自在的爱称为单恋。不过,这种单恋是无所求的,自足的,因而是自在的。菩萨爱上众生,是单向的,不求回报的,不求众生理解的,因而是自在的,自足的,万事如意的。这种万事如意的爱,在一个菩萨和另一个菩萨之间,自然就是双向的;在一个菩萨和一切菩萨之间,自然就是全面双向的。但菩萨之间的爱,同样是不求回报不求理解的,因而同样是自在的,自足的。佛家的爱就是印心。当佛菩萨给众生一个印心,佛家就称为慈悲。当菩萨和菩萨相互印心,佛和佛相互印心,佛家就称为心心相印。佛菩萨给众生印心时众生完全呼应相应,佛给菩萨等众生 印心时菩萨等众生也完全呼应相应,这也是一种心心相印。这是一种公民的术语。

有公民说:“不私之照,心心相印。”

有公民说:“法法自明,心心相印。”

有公民说:“达摩大师西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心心相印,这样一直传到六祖慧能。”

有公民说:“十方世界,没有哪个人不是自己。”

私人对心心相印是渴望的。私人虽然渴望保护隐私,但更加渴望心心相印,可见,私人实质上是公民。

9.对于佛家来说,也无需一定要把这种对众生的爱称为慈悲。对佛家来说,“所谓佛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同样,“所谓慈悲即非慈悲是名慈悲”。慈悲只是表达这种爱的术语之一。菩萨,是可以不说“爱”,不说“慈悲”的。让世人去责备菩萨没有慈悲吧,自在的爱,可以用无限种术语来表达;自在的爱,可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因为自在的爱,是无限的。即便你不爱我,即便你恨我,我对你的爱也不减少一分一毫;即便你爱我,不恨我,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增添一毫一分。因为自在的爱,是无限的。对于无限的爱,是无法增加一分,无法减少一分的,可谓恰到好处,心满意足。或者说,对于无限的爱,是增加一分不多,减去一分不少的,可谓恰如其分,尽善尽美。或者说,世间的纷争和计较,对于无限的爱是不起作用的。

但是,无限的爱,对于世间的纷争和计较,却可以起作用。

这里我们可以说,清官易断家务事。

因为公民是清官,也是家长,是一切家庭的大家长。

公民爱家,无限地爱。因为无限地爱家,所以公民出家。公民出家,正因为无限地爱家。公民比私人更懂私人更懂家,更爱私人更爱家。公民的爱没有杂念,私人的爱充满杂念。公民的爱很纯粹,私人的爱很混乱。公民的爱自足,私人的爱自残。公民的爱无限,私人的爱有限。公民的爱无害,私人的爱总是自伤自害相互伤害。公民的爱是福,私人的爱是祸。公民的爱坦坦荡荡,私人的爱畏畏缩缩。公民的爱“没商量”,私人的爱“爱掂量”。公民的爱没条件,私人的爱讲条件。公民的爱没有距离,私人的爱近亲远疏。公民说,因为无限地爱你,就让我远远地欣赏你吧,欣赏个够。让我放心地去吧,我无限信赖的家,我无限地爱着你,一如既往。我出家的每一步路,都始终在自家的院子里盘桓。我如此钟爱的小家,原来是如此的无边无际,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发现还在自己的家里。我出家的每一天工作,都是在自家积累家产扩大祖业。无限的爱,无拘无束,没有爱癖,没有家癖,没有家庭职业病,没有家政病,没有家业病,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因为我始终在自己家里。我出家,就更加在自己家里了。

所以,公民无限地爱家。公民的爱熊熊燃烧,不见一丝烟火,是这样炉火纯青。唯有清风一缕,舔着火苗,热吻着。风助火势,火借风情,这样默默地烧,烧,烧。在心中,默默地,它烧着,没有惊动我的家人。轻轻地,我要出家了。轻轻地,我拿起剪刀,不留下一根辫子。轻轻地,我提起剃刀,不留下一根头发。轻轻地,我挥挥手,不带走一片雾霾。轻轻地,我抬抬脚,不惊动一点灰尘。轻轻地,我合合掌,把心爱的家,放心里。

现在,绝顶聪明的公民,是出家人。

有点聪明的家里人,都在家里。

有点聪明的家里人,都有发型,都有辫子。

于是,家里人,今天你抓我的辫子,明天我抓你的辫子。谁抓别人的辫子多,似乎谁就更聪明。谁抓别人的辫子少,谁就更不聪明。但是只要是家里人,就都有点聪明。说家里人不聪明,这是不对的。说家里人还不是绝顶的聪明,这是对的。因为家里人都有辫子。小辫子,大辫子。

家里人的发型是美的,家里人抓辫子的时候是不美的。

家里人本该懂得,发型是公开的隐私,是用来欣赏的。

因为隐私一旦公开,就不再是隐私,而是发型了。

欣赏发型,是对的。把发型当辫子来抓,是不对的。

家庭矛盾,无非是相互抓辫子,没什么道理可讲。

其实说到底,谁有隐私呢?谁都没有。家里人的发型,公开了每个人的一切秘密。谁有辫子呢?谁都没有。有的只是真,是善,是美,是美的发型,是发型的美。

可是在家,就必有辫子。真是碰到鬼了。

心里没鬼,就见不到鬼。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我不是家里人,没有家政既得利益,你没法抓我辫子,家法管不着我。我说话,都是公道话,现在我代表公家说话,现在我是家长。我有我的家法,我的家法是:别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别说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没那么多废话那么多怪论。那是绝对错误的。“一家亲”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这是绝对正确的,听我的。

公民这么一说,家里人都听。都赞叹说:“这是个清官,有家长的风范。”

父母官父母官,就这样回家了。

父母官,就是绝对正确。父母官,就是一贯正确。

父母官,也是儿女官,也是孝子官,就是父母儿女不管是谁只要公正就是家长。父母公正,就慈爱;儿女公正,就孝敬。慈爱孝敬,其家自治。家长就是慈爱,就是孝敬。所以鲁国有对父子打官司打到孔夫子那里,孔夫子是鲁国大法官,就这样断案:把这对父子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好多天不闻不问不审不判。结果三个月后,这对父子终于熬不住了,父亲说:“我撤了,这官司我撤了,不打了。”那好,赶紧放人。清官孔夫子就这样断了案。为什么?孔夫子是清官,没辫子,只有爱。父爱子,子爱父,这样一种爱。父子之爱,父子本有,何劳我孔夫子来灌输来判案呢?孔夫子不用判。孔夫子是公民。

慢,还有问题。有一天,家里人又抓到了公民的辫子,说:“你不是家里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话好听不中用。你不是家里人,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回又算抓着了,你公民“没有辫子,这就是辫子”,光头就是辫子啊,看我用麻袋套住你。于是家人们一哄而上,又开始抓公民的辫子了。一抓一个准,一抓一个着,用的是麻袋,往头上一套,哪里跑。

这样抓了三回,事不过三,这第三回之后,再抓,抓不着了。为什么?因为这一回,公民有辫子了。有辫子,我就是家里人,凭什么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腰疼啊,哎呀给我捶一捶。对了对了,这才像个家里人样子。现在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处理?家庭矛盾你怎么调解?三句话没说完,大家又动手抓辫子。这一回好,其他人的辫子都抓着了,这公民的辫子却抓不着。一抓就滑脱了,转身,又戴上了,公民头上是假发。这假发假得十分真切,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就跟头上长出来的一模一样,家里人一直都没发现。公民是在家菩萨,一头的乌发,贼亮贼亮的,却没有辫子可抓。公民做了大家长,是家庭的主人,厂家的主人,商家的主人,国家的主人,世界大家庭的主人,因为家家户户都请他去主家。公民是清官,能断家务事。家法管不着他,可家法家规全都是他立的,因为他最公道。

公道就是自由。公民是自由的,自在的。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这个胆气,这个智慧,这个明断,这份爱心,这份恭敬,这个能力,这个公道,这个决断,来给家庭立法,定规。

他有这个明断,因为各位家人的一切隐私全都在他心里。

他有这份爱心,所以家人都争先恐后向他倾诉隐私。

他有这份恭敬,所以对一切的隐私无比地敬重。

他有这个胆气,因为他对一切的隐私守口如瓶。

他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法眼,在隐私中看见的不是垃圾,而是珍宝是良心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恩爱。他的法眼中没有隐私,唯有姹紫嫣红、十全十美的,发型。

他有这个智慧,所以家人们会完全主动完全自愿地相互公开各自的隐私,建设一个阳光家庭。

实际上,在阳光家庭里,隐私不是公开的,而是尽情倾诉的。因为大家终于明白:所谓的隐私,其底色原本是一片光明。所以我们倾诉起来,毫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这样的倾诉,自然就是最真诚的忏悔,我们泪雨滂沱,不可遏止。在佛家,这种忏悔被称为“无相的忏悔”,也即无忏悔的忏悔,不着相的忏悔,没有我相的忏悔,没有忏悔相的忏悔,毫无保留的忏悔,彻彻底底的忏悔,最高等级的忏悔,彻底解脱的忏悔,无拘无束的忏悔,是无上的神忏,是佛菩萨上帝和我们同忏,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之忏,是“你的罪他的罪我都有份”的大家之忏,是“众生之罪尽在我身”之独忏,是公道之公忏,是大公无私之大忏,是绝对之忏。假如怀有纤毫的私心,是无法如此痛快淋漓的,是无法享受如此不可思议的大福报的,是无法梦见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今不见你我、空前绝后、山呼海啸、天崩地裂、虚空粉碎、天花乱坠、皆大欢喜的盛大节日的。这只有彻底的公心才能做到,才能享受。因为只有彻底的公心才能发现:一切的隐私,本质上都是廓然大公、美不胜收的。

明白这一点,就是开悟。

开悟,无非是发现自己本有的良心罢了。

一个心(忄),一个我(吾),打开了,我开诚布公了。

我们就这样做了自己的知音。

我们就这样做了家人的知音。

所以,开悟是知音的事业。开悟就是相知,和自己相知,和他人相知,和万物相知。相知是形成共识,获得公知,是慧眼识英雄。公道就是相知之道,知音之道。“我是虫豸,你也是虫豸”,这不是相知,是相诬。慧眼识英雄,才是相知。慧眼识英雄,是公民的胆识,是知遇无恩,无需报答,也无法报答,结果是无限美好无限潇洒的。相反,知遇之恩的结果,总是不好的,对施恩报恩的双方都不好,为恩所累,施恩者为施恩所累,报恩者为报恩所累,有时候酿成悲剧。因为其中的私心很重,贪欲很重。一种非常精致的贪欲,以公平正义的形式出现,以施恩报恩的形式出现。

实际上,公平是无法算计的,大恩是无法衡量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我们何必斤斤计较呢?我们一计较,我们就不公平了。公平不是一杆秤,不是一杆公秤。任何公秤,都是不公的,因为任何一杆公秤都是“我的”,哪怕不是我造的,也是我用的。我用的时候就是我的。我用我的秤,量一量这世界公不公,其实就是量一量这个世界对我公不公,而不是这个世界公不公。但我把我手中的秤叫做公秤。公平与否,我说了算。结果谁都说了不算。去市场买过东西的人,用过公秤的人,都是知道的。既然谁说了都不算,这恰恰就是公平,因为大家都一样地说了不算。但是个人不认这个账,个人认为这个算法是不公平的,应该自己说了算。

个人总是问——

公道有多大能量?

慈母对儿女的好,值多少钱?

良心管多少事?

这样问,就很不公,可是个人觉得是世界对我不公所以我这样问。不过公民知道,这样问的本意,依然是公平的。所以,《世界是平的》,而且永远是平的。因此,对公平的任何衡量,包括公平的衡量和不公平的衡量,都是绝对公平的。所以,公民就是要斤斤计较,就是要精打细算,就是要眼里不揉沙子,就是要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就是要精益求精好上加好。作为质量工程师,就是要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公民不给自己写《差不多先生传》,公民把这份糊涂差事留给胡适先生 。让他难得糊涂去吧。这很公平。公民也可以偷偷写自己的《差不多先生传》,这是后话,不好意思。还是给自己留一点隐私吧,公民们。

公民公民,就是一个“公”字。公,首先就是公开。公民的公开,不是叫别人公开,而是自己公开。让别人公开,那是不公的;自己主动公开,那才是公。为什么隐私他全都知道呢?就凭这个公。这就是“公”字的本意了,其中一切的“厶”都有了,一切的“厶”都可以放心地待在家里了,这个家从此就是公家了。任何一个“厶”家一旦住进“公”家,都无限地放大了,无限地充盈了,无限地丰富了。因为公民公道,他可靠,他可信,他最爱家人,爱得最深,爱得最切。最切,就是没有错爱,没有溺爱,没有偏爱,最是恰切,最是真切。相反,私家人因为有私心,有隐私,都不善于爱自己,爱自己爱得不深,爱得不切,常常为错爱所害,为溺爱所苦,为偏爱所累。清官来了,公民来了,在家菩萨来了,家人们慢慢懂了:私家不是家,公家才是家。

公道来了,其势如黄河决堤,不可阻挡。

世界是公道的。我们这个世俗的世界,实质上是由出世者把握的,也只有出

世者才能把握的,尤其是那些大隐于市的出世者所把握的,他们是真正的入世者。世俗的我们不是这个世间的主人,而是世俗的奴隶;我们渴望自由,正是我们缺乏自由的明证。我们作为俗人,总以为“世界是世俗的”,以为“世界是我们的”,以为“世界是俗人的”,以为“雷锋是没有的”,以为“雷锋是活不成的”。我们高喊着“不自由,毋宁死”,我们常常显得像一个自由斗士。我们根本不知道:不是我们有世界,而是世界有我们;不是我们有俗气,而是俗气有我们;不是俗气有菩萨,而是菩萨有俗气。

因为,菩萨可以有俗气,可以没有俗气,他是无比自由的,菩萨对俗气有办法。而我们,除了有一身的俗气,却不可能没有俗气,我们拿俗气没办法,即便我们装得很雅也不像,装作大雅若俗也不行,不像菩萨那样可以入俗,可以脱俗,可以入乡随俗,可以超凡脱俗,就像穿衣脱衣那样挥洒自如,真可谓出生入死、神出鬼没而波澜不惊,平淡无奇。

世俗世界不是我们俗人的。那么,对于这个俗气的世界,该怎么定义怎么判断怎么处理呢?我们作为俗人,必定是“身在俗中不知俗,清官难断家务事”,什么事情也没个决断,没个明断,唯有独断、犹疑、反悔和埋怨。因为我们不是清官,也无法找到清官,遇到了清官也不会信任他们。因为我们糊涂,我们狐疑,我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即便这样,我们还是渴望清官;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越加渴望清官。

10.于是,即便在私人心中也可以发现慈悲心肠。例如,“恨”这个词,就常常用作私人的“爱”的术语。这种使用有时候是自觉的,有时候是不自觉的。

私人经常使用公民术语,经常口操公民语言。

因为私人实质上是公民,本性是公民。

这样一来,即便人们的任何话语都是私人性的“窃窃私语”,实质上也都是公民性的。

对于日常对话和学问之道,这都意味着,即便任何一个问题都是私人性的,实质上也都是公民性的。同样,即便任何一个答案都是私人性的,或者量身定制的,专答的,实质上也都是公民性的,通达一切的,通答的。

能否拥有这种体认,要看我们怎么问,怎么听。

以无求的关心询问,以无欲的爱心倾听,是公民的心态。

以狐疑的心态盘问,以窥探的心理打听,是私人的心态。

无拘无束无欲无求的爱心,意味着无限的包容,意味着无所不在又毫无粘滞的浸润。

就学问之道而言,就是以无限的爱心问,以无限的爱心答,以无限的爱心听。这时候,任何一门学问都是专门性的,技术性的,形而下的,包括哲学;任何一门学问实质上都是通用性的,形而上的,哲学性的,包括技术。

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被无限的爱心所完全浸透了。

完全浸透的爱,是毫无粘滞,毫无挂碍的。

一有挂碍,就有阻力,就有消耗,就有局限,就不能完全浸透。

完全浸透了爱的时候,我们爱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候,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

爱就是一切,一切就是爱。

问就是答,答就是问。

学就是术,术就是学。

道就是术,术就是道。

道不可道,术可道;术不可道,道可道。

“可以说”:哲学是不可说的,甚至无限不可说的,根本不可说的,怎么说都不对的。“这就是说”:哲学是可说的,甚至无限可说的,绝对可说的,怎么说都对的。在无限的爱心里,任何言辞都是贫乏的,也都是无限丰富的,充满爱的。

因此,热爱哲理的人们,即便拙于言辞,也能道出哲学是什么了。

他们会说:哲学就是爱。

而且是毫无保留、一无所求的爱。

毫无保留一无所求的爱,也就没有对象。

没有对象,也就没有付出。

没有付出,也就没有奉献,没有牺牲,也就没有收获,没有报酬。

没有这一切,也就没有终结。

没有终结,也就没有海枯石烂。

没有海枯石烂,也就没有根据,没有理由,没有缘起。

没有缘起,也就没有开辟鸿蒙,宇宙洪荒。也就没有偶然相遇,怦然心动。

于是很明显,对于爱来说,“爱”这个词,是多余的,是怎么也说不到点子上的。

同样很明显,对于爱来说,“爱”这个词,无论如何都绝不是多余的,总是多多益善,说多少也不嫌烦的。

在爱面前,我们怎么都行。我们爱怎样,就怎样。

无始无终无缘无故的爱啊,让我们想起希腊的哲人,他们爱智慧。

他们说:哲学就是爱智慧。

11.这里,希腊人给爱介绍了一个对象。

philosophy。

philo就是爱,sophia,或者sophia的变体sophy,是智慧。很多女子就爱取名sophia(索菲娅),她们是希望得到爱,是一种求爱的智慧。于是,哲学就是爱女子,男子爱女子,也是女子求爱的智慧。男亲女爱最具有哲学性。

中国古代最具哲学味的《易经》里有《序卦》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措)。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夫妇之道,男女之爱,被古人看作人类的起始,也是永恒的话题,用《恒卦》来表示。雷风恒,恒卦上面是雷,下面是风,雷风相遇,刚柔相济。上面雷声大作,男子在纵情倾诉;下面和风习习,女子在悉心倾听。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哲学,东西方的哲学,最初都是恋人的倾诉:(我)爱你。

但希腊的“(我)爱你”——philosophy,更多的是男子对女子的倾诉。大丈夫都爱索菲娅。

希腊的男子爱上一个对象。这个对象是智慧,是女神。

但哲学是“爱你”而不说“我”。

这是一种忘我的爱,神圣的爱,一无所求的爱,纯真的爱。

更纯真的爱,则有爱就够了。在爱中,“你”也没有了,正如在爱中没有“我”。梁山伯和祝英台啊,我们相忘于江湖。哲学就是爱,这就够了,够神奇了。philosophy, sophy就不必了,philo就够了。

哲学家不必说:我思故我在,我想你故我在。

哲学家说“思你”, “想你”,就够了,甚至说“想啊”,就够了。你和我,在和不在,都和哲学没关系。哲人无语,想也是多余,也并非多余。

爱神不必说:我爱故我在。不必说:我爱你故我在。

爱神说“爱你”,就够了。甚至说“爱啊”,就够了。说“哎呀”就够了,“哇塞”一声就够了。爱神无语,无所不语。

你和我,在和不在,都和爱没关系。因为,尖叫和什么都不说,都是爱,也都不是爱。

除了索菲娅,我们还熟悉另一位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

智慧是女性的,神奇的,迷人的,不可思议的。智慧女神不但是求爱的智慧,也是工艺的智慧,生产的智慧,等等。索菲娅具有神奇的智慧,她也是一位智慧女神,这在基督教中也有传统。

这和某些东方人士大大的不同。

在许多东方修道者那里,在许多东方哲人那里,女子代表禅定,男子代表智慧。定慧双修,才是圆满。

这些东方哲人要问了:愚蠢的希腊小伙啊,你们的智慧哪里去了?

堕入情网、语无伦次的西部牛仔啊,你们的智慧哪里去了?

哲学家于是笔走龙蛇,写了很多很多书;口若悬河,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们滔滔不绝,结果总是没有智慧,仅仅是爱智慧而已。

这还真的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爱,没有道理可讲。

假如没有爱,说什么都不行。只要有爱,说什么都行。

爱没有原因,爱就是缘分;爱不求结果,爱就是硕果。

爱没有理由,爱就是理由;爱没有结论,爱就是结论。爱无需步骤,爱就是步骤。爱无需证明,爱就是人证物证。爱无需考验,爱就是历险。爱无需训练,爱就是教练。爱无需指导,爱就是导师。爱无需设计,爱就是设计师。爱没有目的,爱就是目的。爱不求圆满,爱就是圆满。爱无需保护,爱就是铠甲。爱不求幸福,爱就是幸福。爱不求回报,爱就是回报。爱无需技巧,爱就是技师。爱无需实力,爱就是实力。爱无需介绍,爱就是月老。爱无需解释,爱就是解释。爱无需表白,爱就是表白。爱无需打扮,爱就是一流盛装。爱无需财力,爱就是旷世富豪。爱用不着道歉,爱就是歉意。爱用不着礼数,爱就是外交部礼宾司。爱无需拉关系,爱就是蛛网就是一张关系网。爱无需找朋友帮忙,爱就是自己最好的助手最好的朋友。爱无需找菩萨保佑,爱就是观自在菩萨。爱无需承诺,爱就是实效。爱无需雄辩,爱就是事实。爱不开支票,爱就是现金。爱无需律师,爱就是自律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爱无需契约,爱就是金约银约铁约钻石之约金刚之约。爱无需解放,爱就是解放。爱不求自由,爱就是自由。爱无需取信征信,爱就是自信。爱无需信物,爱就是信物。爱无需事业的支撑,爱就是事业。爱无需生活来丰富,爱就是生活。爱不需要更新,爱就是新闻。爱不需要坚持,爱就是磐石。爱无需酿造,爱就是老酒。爱无需添盐加醋,爱就是美味佳肴。爱无需攀登,爱就是顶峰。爱不必谦下,爱就是深深海底。爱无需包容,爱就是旷达山谷就是无边虚空。爱无需添彩,爱就是精彩。爱无需加油,爱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油田。爱无需选择良辰吉日,爱就是节日。爱无需送花,爱就是鲜花盛开。爱无需碰杯,爱就是美酒。爱无需戒指,爱就是金戒。爱无需买房,爱就是宫殿。爱不讲条件,爱就是一切的条件。

爱没有对象。

爱是绝对的,圆满的,无缺的,自足的。

爱就是自爱。

是“无所谓自爱”的自爱,“无所谓自爱他爱”的自爱,不以自己为对象的自爱,绝对的自爱,自他一如的自爱,万物一体的自爱,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自爱。爱是命运共同体。

也就是力量共同体,条件共同体。

爱没有条件,无拘无束,力大无穷,穿透一切。

爱无需盘算,爱就是智慧。

哲学的地基是爱,哲学的天空是爱,哲学的脚跟、大脑是爱,心脏是爱,骨髓是爱,发肤是爱,四肢是爱,眼耳鼻舌身意都是爱。哲学的全体是爱,哲学全体的每个部分都是全体的爱。爱是不可分割的,因为爱无限可分。

慈母爱十子,不是给予每个孩子十分之一的爱。

慈母爱十子,是对每个孩子同时都十分地爱。

菩萨爱无数众生,不是给予每个众生无数分之一的爱。

菩萨爱无数众生,是对每个众生同时都无限地爱。

慈母十分地爱十子,全心全意地爱着长子,同时全心全意地爱着二子,同时全心全意地爱着三子……同时全心全意地爱着十子。慈母这样爱着,一点也不分心,对谁都全心全意。

菩萨无限地爱无数众生,一心一意地无限喜爱众生一,同时一心一意地无限喜爱众生二,同时一心一意地无限喜爱众生三……同时一心一意地无限喜爱众生无数。菩萨这样爱着,一点也不分心,对谁都一心一意,无限地喜爱。

公民爱十大行业,不是给“行业一”十分之一的爱,给“行业二”十分之一的爱……给“行业十”十分之一的爱。

公民爱十大行业,是给“行业一”十分的爱,同时给“行业二”十分的爱……同时给“行业十”十分的爱。公民的爱,不论对何种行业,何种部门,何种领域,不论在哪一点上,都是全心全意、全身投入、毫无保留的。

哲人爱无数的学问,不是给“学问一”无数分之一的爱,给“学问二”无数分之一的爱……给“学问无数”无数分之一的爱。

哲人爱无数的学问,是给“学问一”无数的爱,同时给“学问二”无以复加的爱……同时给“学问无数”无量无边无穷无尽无法形容的爱。

天工爱无数的技术,不是给“技术一”无数分之一的爱,不是给“技术二”无数分之一的爱……不是给“技术无数”无数分之一的爱。

天工爱无数的技术,是给“技术一”无穷无尽的爱,同时给“技术二”无穷无尽的爱……同时给“技术无数”无穷无尽的爱。

爱是削点不少,添点不多的。因为爱是无限的,不能用多少来限定,来描述。爱是自由的,自在的,不可破坏的,不可建设的。爱是恰到好处的。这种恰到好处,不是加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的所谓“适中”,而是怎么打扮都好,怎么打扮都“中”,加一分是丰富,减一分是简约,丰富和简约,都是美,而且都是无限的美,不多不少的美。

所以说,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

美有美的道理。

所以说,人不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是因为美丽而可爱。

美没有道理可讲。

我们不能跟美讲道理。除非我们就是美,否则我们怎么能够讲出美来?可一旦我们就是美,我们又怎么能讲出美来呢?又何必讲什么美不美呢?

12.哲学也是有道理的,但哲学也不是讲道理的。

哲学不靠商榷,也没得商榷。你不爱我也就罢了,何必用商榷,来假装爱我?

哎呀我多么民主啊,多么平等多么公道多么包容多么不缺爱心啊,我们商榷商榷吧,定个协议?搞个爱心工程?按部就班严格组织实施?我保证爱你。

你已经不爱我了,由你说去吧。我没听见。我也不烦。我耳不听心不烦。

没有爱,说破天也没用,读十个博士学位也白忙,给我舔脚尖也嫌烦。

有了爱,笨嘴拙舌也可以,一字不识也挺好,揍我拧我也挺舒服的,免费按摩师。

哲学的道理是爱,是做,是服务,是包容,是理解,是相知,是献身。弟子们紧跟释迦牟尼佛,是因为世世代代中,释迦牟尼佛无数次地为众生为仇人献身、献身、再献身,那些众生才渐渐地紧跟了释迦牟尼佛,做了弟子,听他的话,听他说法。佛法不是讲出来的。佛陀说法四十九年,没说一个字。佛经浩如烟海,经中没有一个字。唐玄奘西天取经,取的都是无字天书,一个字都没有。悟空悟空,最后悟空,紧箍咒就开了。佛经字字都是咒语,无法破解,一解就错。这是绝密。佛家的一切宗派,无一不是密宗。密中之密啊,比“隐私”密得多,密得多得多。隐私之密啊,和咒语差不多,和咒语不分上下,无法解密。绝密啊,隐私竟然就是我佛的咒语,绝密啊绝密。

家也有家的道理,但家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家的道理是爱,是夫妻相敬如宾,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不能商量的。爱,是家的福音,家的神咒。

国也有国的道理,但国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国家的道理是爱,是官爱民,民爱官。这是不能命令的,不能拉票的。君主民主,不如自主。求爱给爱,不如自爱。有了自主,君主民主都能做主。没有自主,君主民主都不能做主。有了自爱,求爱给爱都是真爱;没有自爱,求爱给爱都不是真爱。官员自爱,就是爱民;民能自爱,就是爱官。公民社会中,官不会怪“民不爱官”,民不会怨“官不爱民”——因为公民有爱,有爱就有自由,有自由就有力量,有力量就不会怨天尤人,自由就会自己找缺点,就会自立自强。其他的社会不在此列,但是都会奔向转向公民社会。公民是爱人,爱你没商量,所以公民自由,自主,自在,自足。公民自有公民的道理。道理不在声高,不在人多,一个公民,就足够称为一个公民社会。公民的道理,没得商量。爱,是公民的福音,公民的神咒,是国家的福音,国家的神咒,是政府的福音,政府的神咒。

公民做了商家,商家自有商家的道理,商家自有商家的公道。商家眼里,顾客永远是对的。要说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商家自己的。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公民做了顾客,顾客自有顾客的道理,顾客自有顾客的公理。顾客眼里,商家永远是对的。要说有什么问题,一定是顾客我做错了什么。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公民做了老板,老板自有老板的道理,老板自有老板的公理。老板眼里,员工永远是对的。要说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老板的。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老板的话,就是道理就是公理。

公民做了员工,员工自有员工的道理,员工自有员工的公理。员工眼里,老板永远是对的。要说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员工我做错了什么。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公民做了父亲,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父亲眼里,没有哪个孩子是不孝的。要说有什么问题,一定是为父我做错了什么。这没什么道理可讲。

公民做了儿子,儿子自有儿子的道理。儿子眼里,父母永远是对的,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爱孩子的。要说有什么问题,一定是为儿我的不孝。这没什么道理可讲。

公民懂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这个世界,永远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民做了老公,就只认一个婆理,打死也不认公理。公民做了老婆,就只认一个公理,打死也不认婆理。公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可理喻,不知维权,亟待启蒙。

例如,关于腐败的道理,就有待启蒙。

公民是“不腐败,没道理”,私人是“要腐败,有道理”。

公民不腐败,不是因为人家不腐败,也不是因为人家腐败。公民不腐败,跟人家腐败不腐败毫无关系。公民不腐败,没有任何借口,任何理由,任何根据。也不需要任何证据,任何验证。公民知道,他之所以不腐败,实在是有一切的理由,无数的理由,一切的一切都是理由。这是不言而喻的,说也白说的。公民知道,证明私人“腐败有理”的那一切理由,在自己这里,全都是不腐败的理由,全都在证明“腐败无理”。但是公民懒得说。公民是秀才,背诵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社会经验足得很,世故得很,他知道说不清楚。公民是秀才,私人是兵。所以公民听小平同志的:不争论。公民懒得说,说明还有点烦,还需要修炼,还不够练达。公民不争论,说明还是执着于不争论,还有点执着,有点清高,还不够洞明,不够练达,还需要修炼。

不过公民总算明白了:私人腐败,永远有道理。私人说:“你腐败,我怎么不能腐败?你不腐败,我不正好腐败吗?你个傻逼。”腐败永远有道理,酒鬼永远有酒令,永远都没醉。永远有充足的理由,无穷的根据。私人最爱讲道理。私人是墨索里尼,永远有理。昨天有理,今天有根,明天有据。

在公民看来,这些道理都和自己无关。

是啊,在私人看来,公民“不腐败,没任何道理”。的确,公民自己也这么说:“我不腐败,没任何道理。”怎么说得清呢?

私人对公民说:你肯定腐败。不腐败,没道理嘛。

公民对自己说:我不腐败。我没道理。

公民说自己没道理,公民不跟私人讲道理。私人说公民没道理,私人跟公民讲许多道理。

所以,公民不给私人做设计。

公民有自知之明:自己是秀才,私人是兵。

公民的隐私是:私人啊,你荒了自家的地,忙乎人家的田,一身臭汗跑过来跟我理论,这是何苦呢?私人啊,你跟我理论的时候,我已经种了一亩三分地了。你这是何苦呢?你说得通我吗你?

这是公民的大隐私,打死也不给私人说,不给私人设计设计。公民的隐私是绝对隐到家了,是绝密文件,用量子加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永远也发现不了。公民包赚不赔。给私人做设计?我脑子进水了我?我吃饱撑的我?公民的私心,是私人望尘莫及的。子曰:所谓公民公民者,其自私自利冠绝群生,令一切私人不可望其项背者也。

公民也不给公民做设计。

公民有自知之明:他是公民,还需要我来设计吗?

公民从不给别人设计什么,公民永远只给自己一个人做设计。公民绝不给他人做嫁衣裳,公民自己做衣服自己穿,自己盖房子自己住。公民自己种瓜吃瓜,自己种豆吃豆。公民不是社会设计师,而是自我设计师。公民不是社会开发者,而是自我开发者。公民不是社会征服者自然征服者,而是自我征服者。公民不是社会批判者,而是自我批判者。公民不是社会导师,而是自我导师。公民不是社会改造者,而是自我改造者。公民不是社会革命者,而是自我革命者。公民在社会不求任何的权利,唯尽自己的责任: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公民的一切道理,完全是私人性的,纯粹个人的,自问自答的。公民的经济,纯粹是自产自销自给自足自负盈亏的自然经济,是纯粹的个体经济,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是天马行空横绝四海赢家通吃专吃自己,专吃自个儿做的豆瓣酱拌黄瓜,是天下第一的垄断经营。私人的豆瓣酱,不知道掺了什么好东西在里头,咱可消受不起。公民是孤家寡人,是独裁分子。公民是独夫,但不是民贼。公民的说辞,纯粹是自说自话自圆其说,孤芳自赏。公民的快乐,无非是自编自演自娱自乐。他就是这样的自顾自,完全不顾别人。所以,公民是最自私的,最自以为是的,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公民的爱,纯粹是自爱。但是公民却说什么他是一个“公”民。岂不滑天下之大稽?跟这样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有什么公理可言?

总之,人有人的道理,但人不是讲道理的动物。

人的道理是爱,并且是自爱。

爱,是人的福音,人的神咒,是上天的祝福,是菩萨的保佑。

爱是自己的菩萨,自己的爱人。爱人眼中,没有哪个不是自己。

爱是不可分割的,智慧是不可分割的,道理是不可分割的。虚空是咬不着的,抓不住的。爱得美滋滋的,美得令人窒息啊,美得不知如何是好,美得一塌糊涂。美利坚合众国啊,美利坚和中国,chimerica! 爱是没得商量的。

很多的时候,人们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因为,什么都让你说遍了,还让人家说什么好呢?

因为,肢体的语言,心灵的语言,行动的语言,不可能沉默。

不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可能沉默,开眼闭眼都是眼语,都在表达,都在述说;而且一切的肢体动作乃至静止的姿态,也不可能沉默,行住坐卧举手投足,都在表达,都在述说。

唇有唇语,手有手语,脚有脚语,鼻有鼻语,耳有耳语,眼有眼语,腹有腹语,心有心语。

唇有唇印,手有手印,脚有脚印,鼻有鼻印,耳有耳印,眼有眼印,腹有腹印,心有心印。

印即印语,语即语印。

怎么说?没法说。不可说。尽管说。

自给自足的爱,在给自己创造着对象。

自由自在的爱,在给自己孕育着爱人。

爱智慧的希腊爱神,一边梳理自己的羽毛,一边自言自语说——

“认识你自己。”

他们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千古难题。

一个具有绝对的不可说性,和绝对的可说性的,难题。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冲出自己的皮肤,来俯察自己,仰视自己,平视自己,环视自己,打量自己,认识自己。

但是,我怎么可能说“我不可能冲出自己的皮肤”呢?我又怎么可能说出“我”来呢?

莫非我已经“认识”到我自己了吗?

13.由此可见,不可说性是无限的,也即可说性是无限自由的,可说性可以自由自在地就是不可说性,可以自由自在地“说成”不可说性,“说出”不可说性,也自由自在地和这一切的一切毫不相干,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哲,就是折扣,就是给口的作用大打折扣,要三缄其口,沉默寡言,守口如瓶。

也就是说:哲学,就是给口提供一个无限自由的话筒,就是让人满身是口,让宇宙处处是嘴,不折不扣,圆满无缺。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完全一样的。因为它们相互隐含。

换个说法——哲学,就是关于口的戒律的学问。

也就是说:哲学,就是关于口的解放的学问。

这两句话是完全等价的。因为它们彻底贯通。

换个说法——哲学,意味着沉默是金。

也就是说:哲学,意味着狮子吼,辩才无碍。

这两句话还是

等价的。因为我们听话听声,锣鼓听音。

它们是等价的,而且两句就是一句,一句就是两句;二就是一,一就是二。

二就是一,一就是二,烟酒不分家——这也意味着二不是一,一不是二,意味着一是一,二是二,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哲学并不是离开你我他而独立客观存在的东西,并不是离开你们我们他们而独立客观存在的东西,并不是离开你我他、你们我们他们的环境和历史而独立存在的客体,而你我他、你们我们他们也不是离开环境和历史而独立存在的所谓主体,也不是离开哲学而独立存在的人。

“可以说”,有无限个人,就有无限种哲学,这恰好也就“可以说”没有哲学。谁有可能下个定义说“这就是哲学”,让一切时代一切的人们接受它呢?有哪个人可以在某个时刻下个定义,然后说“这就是我关于哲学的一劳永逸的定义”,而自己真的永远不再改变它了呢?公理为什么没有定义呢?公理为什么不给自己下个定义呢?上帝为什么不给上帝自己下个定义呢?佛陀为什么要说“无佛无众生”,要说“所谓佛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呢?为什么要说“众生众生者,如来说即非众生,是名众生”呢?释迦牟尼佛涅槃前为什么要说自己“说法四十九年没说一个字”呢?我们能说佛陀没说法吗?我们能说佛陀说法了吗?我们能说佛陀既说又没说法吗?我们能说佛陀既非说又非非说法了吗?

佛陀涅槃前,为什么要对弟子说“我涅槃后,说我涅槃了的,不是我的弟子;说我没涅槃的,也不是我的弟子”呢?

14.这都和哲学的定义有关。

事实上,人人都有或者可以有自己的哲学定义,而且面对任何一个哲学定义也都可以有无限种理解,包括面对自己所下的一个哲学定义,自己也可以对它做无限种解释或理解,因为我对我自己的看法,也是时时在改变着的,包括对我自己所下的哲学的定义。这并不会让我们掉进相对主义的深渊而不能自拔,因为首先,假如相对主义意味着一切都是相对的,那么相对主义本身就是一种绝对主义,相对主义是绝对的自我矛盾;其次,在无限的定义和理解中,不但已经包含了相对主义的哲学定义,并且包括了对于相对主义哲学定义的无限种解释,无限种否定,无限种批判,以及对无限种解释的无限种解释、无限种否定和无限种批判,对无限种否定的无限种否定、无限种批判和无限种解释,对无限种批判的无限种批判、无限种解释和无限种否定,等等等等。

对哲学的定义是这样,对任何事物的定义也都是这样,包括对定义的定义,也是这样,甚至更是这样了。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一个因陀罗网中,在一个镜世界中,相互辉映,重重无尽。想用其中的一片镜子去一劳永逸地定义、定观其中的另一片镜子,看来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每一片镜子仿佛都是无限片镜子的一个总体,但又仿佛不完全是这样。说仿佛,首先是因为,镜子只是一个粗糙的比喻。

可观性和不可观性的关系,正如可说性和不可说性的关系,似乎就是如此,观自在菩萨似乎对此大观自在:既不是“可观能观”,也不是“不可观不能观”,也不是“既‘可观能观’又‘不可观不能观’”,也不是“非‘可观能观’非‘不可观不能观’”。如此“说”来,“观自在”菩萨也是“说自在”的,他无所不说,而没说一个字。他“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所以也是“做自在”的,他无所不做而没做一事。自在不自在,似乎和观自在菩萨毫无关系,他就是如此地自在。所谓观自在,只是这个菩萨的一个假名罢了。一个假名,怎么能够套住我观自在呢?众生怎么可能套住菩萨呢?孙悟空怎么有“套住观世音”的紧箍咒呢?

15.尽管如此,众生总是“发现”观自在菩萨不自在。

因为,众生总是不自在的。

所以众生发现:观自在菩萨一点都不自在。

因为我们发现:这位菩萨看起来不观,不说,也不做。我们千呼万唤,他也始终不出来。观自在菩萨不帮我们。我们大难临头喊破天,也没用。我们把观自在的大神咒喊破嗓子也没用,把“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念一万遍也没用。

众生不自在,观自在菩萨就现“不自在身”,而为众生说法。观自在菩萨就这样现身说法,自由自在,现个不自在身,给我们看看。你看你看,我也是个凡人。我也有我的隐情,难言之隐啊,饶了我。

这样,我们每念一遍咒,就用铁的事实和亲身实践证明一次:没有菩萨,没有自由,没有自在,没有观自在,没有得自在,没有德自在,没有德大自在,没有雷锋叔叔。

于是,在私人的眼中,菩萨也是人,也有隐私,也不自在;雷锋也是人,也有隐私,也会使坏。

私人的眼中,人人都是私人,个个都有隐私。

当我们“发现”雷锋叔叔隐私的时候,我们多么高兴,多么自在啊。

当我们“发现”甚至“证实”雷锋叔叔也使坏的时候,我们多么兴奋多么幸福啊。

走下神坛吧,观世音菩萨。走下神坛吧,雷锋叔叔。

这时候,走下神坛的雷锋叔叔,却为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是雷锋而兴奋无比。

走下神坛的观自在菩萨,也为发现我们每个人原本都是菩萨而无限的喜悦。

慈悲喜舍。菩萨无限的慈,无限的悲,无限的喜,无限的舍。

16.无限,是公民的一个特质。

公民是无限的,也就是没有限制的,不受限制的,自由自在的。

私人是有限的,有限制的,受限制的,不自由不自在的。

私人实质上是无限的,没有限制的,不受限制的,自由自在的。

私人和公民,都在无限的同一中蕴含无限的差异,又在无限的差异中蕴含无限的同一。最独立的恰恰最合群,最有个性的恰恰最随和,最私密的恰恰最公开,最公道的恰恰最隐蔽。

就是说:私人实质上是公民,公民表面上可以是私人。

私人可以显得很自由,但会感到不自在。

公民可以显得很不自由,但是不会感到自由不自由,自在不自在。

孔夫子应该是公民。对于这个世界,孔夫子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怎么都好,不是非要怎么样怎么样,非要不怎么样怎么样。不是非要走“入俗”一端,也不是非要走“脱俗”一端,也不是非要走“既入俗又脱俗”的所谓中道一端。一切都看时代的需要而定,看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来定,看自己的良心来定。孔夫子自己,没有什么可需要的。孔夫子是自足的。良心打开,一切具足。六十岁的时候,孔夫子就耳顺了。七十岁的时候,从心所欲不逾矩了。这时候,不但极端套不住孔夫子,连中道也不能套住孔夫子。不受极端的束缚,不受中道的束缚,真的是天马行空纵横自在了。要是执意走中道,害怕走极端,那就把中道也搞成一个极端了。

孟子说过:“魏国的杨朱执著于为我,即便拔一根毫毛有利于天下,他也不干。宋国的墨子执著于兼爱,即便自己磨秃了头顶、走崴了脚跟,只要有利于天下,他也干。鲁国的子莫则执著于中道。执著于中道,其毛病和杨朱、墨子是近似的。因为执著走中道,不能权衡变通,就跟走一个极端差不多,也是执著一端,不过是执著中端罢了。我们反对执著一端,就是因为这是贼道——强盗之道,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走一个;也等于抢回了自家兄弟一人,却杀害了人家骨肉一百。”

孟子和孔子的心态是相通的。

孔子说:“有些人要随俗,有些人要脱俗。我和他们都不同。我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没有什么不可以。”

看来,孔夫子是俗也行,不俗也行,怎么都行,游刃有余。

我们却不同,我们是不俗不行,俗也不行,怎么都不行,四处碰壁。

对这同一个世界,为什么态度和结果如此不同?

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同一个世界?

不可无不可。公民“可以”和私人有同一个世界,孔子“可以”和我们大家在同一个世界。

公民天下为公。

上帝与我们同在。孔子和我们同在。雷锋和我们同在。

17.因为我们就是雷锋,就是孔子,就是尧舜,就是上帝。

我们天下为公,我们是公民。我们把自己的隐私抱在怀里,珍藏起来,保护起来,呵护起来,进而把别人的隐私也保护起来,呵护起来,供养起来。我们就这样写出一个大“公”,一个包含了无数隐“厶”的大大的“公”。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公民无私心,以一切人的私心为自己的心,因而是最富有私心的。所以公民也不执著于为公。执著于为公,虽然公心很高,还是夹杂了一种小小的精致的私欲。

当公民说“我有公心”, “我愿意为公益献身”,这个公民就还很关心“我”,很在意“我”,还执著“我”,多少还是一个“为自己最大利益精打细算的理性人”,隐隐约约的一个私人。哪怕这种最大利益就是乐于为他人服务,为公益奉献,也仍然是有私心的。菩萨不断修身,雷锋不断进步,就在这地方下功夫。修之又修,就能够“与天地同生,与万物为一”了;就能够与天公同力,如“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了;就能够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了,就能够“行无缘大慈而不见慈,兴同体大悲而不见悲”了。

可见,公民也具有不可说性。

18.不可说性本身也具有不可说性。所以说,公民大公无“厶”,因为公民“大公有厶”,有一切的“厶”。

所以说,“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这一切的私心,本质上都是公心。

一切的私心“公然”浮现在公民的心中,就是一颗公心了。

公心和公心都是相同的,公民万众一心。公民其利断金。

公心是自足的。一颗公心胜过亿万颗“厶心”。一颗公心就是万众一心。一个公民胜过亿万私兵。

公心一颗,力大无穷;厶心无数,力弱归零。

因为厶心和厶心是勾心斗角,彼此分裂的。

最要命的是,厶心是自我分裂的,自杀的。

所谓厶心,就是自己和自己作对的心,就是凡事只顾自己,结果毁了自己。

私心毁了自己,结果成全了公心。所以,私心归根结底是无私的,是一心为公、大公无私的。“公道必胜”的根据就在这里,就在私心之中。

私人跟私人是矛盾的,私人是自相矛盾的;

私人跟公民是矛盾的,公民跟私人是不矛盾的;

公民和公民是和谐的。

假如在这些意义上“解密”亚当·斯密,那么斯密先生《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之间就没有什么“私密”可言了;《国富论》那只看不见的手,和《道德情操论》那只看得见的手 ,就是同一双手相向而动,紧紧相握了,也就没有什么“斯密悖论”或者“斯密难题”了。“这个”斯密也就成为“我们的”斯密,也就没有任何私密,变成公开的秘密了。这时候,也就“此”密非“彼”密,“斯”密非“斯”密了。

这并不影响泰戈尔用飞鸟的神秘歌喉这样鸣唱:“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是他的左手却可怕。”

公道无需战胜私心,无需和私心作战。公心公道没有敌人。私心却是私心本身的敌人。这样,私心必将自我毁灭,也即自我觉醒。这就是公道本身。在私心之外,并没有公道。

私心是这样毁灭自己的:一个集体,假如由私人组成,就会各顾各的,彼此残杀,以至于崩溃。因此,一群私人无法组成任何一个集体。任何一个集体,都需要最起码的一点点公心。否则必将粉碎,不复存在。抗日战争的进程,近代多次外族入侵中国的历史进程,都一再证明:一个民族,不可能被任何外力所击败,唯一击败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19.个人也是如此。在中医师的眼中,个人的耳朵是一个倒立的胎儿,一个小人,和整个的人体全面地联网,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个人的眼睛则是一个横卧的小人,鼻子是一个竖立的小人,等等。总之,个人的任何器官、任何部分都是一个小人,都映现着联通着个人的整个机体。因此,任何一个人都是由无数的小人组成的一个机体,一个集体,所以个人本来就是公民,个人的肢体、器官各部分本来是相互照应、彼此呼应、相得益彰、合作共赢、彼此成全的。一旦个人三心二意,精神分裂,人格分裂,这个人就不再是“这一个”,而是有分裂冲突的多个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还是这一个机体,这一个集体。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表现,就是肢体动作的分裂,外在行为的分裂,器官运行的分裂,话语的分裂,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会左手掐右手,口是而心非,心是而口非,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不堪一击,无需他人的攻击。心口一如,就不可战胜。公民不可战胜,公民是力士,公民是胜利者,因为公民心口一如。心口一如就是战胜了自己。战胜自己,就是自己的公心战胜了自己的私心。所以,战胜自己就是纠正自己的私人错位,回归自己的公民本位。在这里,“战胜”一词是多余的,是大俗话,入乡随俗而说的。

私人口是心非。

公民有什么说什么。

私人最大的口是心非,就是宣称自己是自私的。

公民对私人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自私的,你是一个公民。

所以,公民是私人的知音,知心朋友。

公民知道:公开公正公平三原则,正是私人们自己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这套三合一的制服是如此的合体,如此地合情合理有礼有节,穿上这身礼服的私人可以放松地体面地自信地充满阳光地出席各种各样的公共场所了,可以不像原来那样为自己的隐私而忧心忡忡了,已经有点公民的样子了。

公民知道:当私人们为自己制定这样的三公原则时,他们就不由自主地朝向公民社会跨出了一大步,从而发现自己原本就是公民,天然就适合在公民社会生活,天然的使命就是创造公民社会。而当私人们最后完全成为公民时,他们就会恍然大悟:从前的我们,曾经是多么口是心非。

20.私人为什么口是心非呢?因为,私人最大的隐痛就是孤独,私人最大的渴望就是拥有知音,拥有知己。所以,私人最大的渴望就是抛弃隐私,迎接知己,这种渴望突出表现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表现在“哪怕唯有一个相知,那也足矣”。这是私人的一个自我矛盾。对私人来说,隐私作为悲苦,也是一种品味,所以私人在旧的悲苦消散排除之余,却又总是“悚息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对私人来说,正由于隐私的存在,就必有公开的**。首先是对他人隐私的“窥探的**”,或者“好奇的**”,其次是“公开自己隐私而获得知音”的**。公开,“这就使他们恐惧,而又渴欲相遇”。

在抵达理想的知音社会之前,私人们非常渴望建设一个三公的社会,即公开、公正、公平的社会。这种渴望会变成私人群体的一种“公识”,也即共识。这种公识简直成了私人社会的一条“公理”,而这一公理则构成了私人社会最坚实的基础。可见,私人社会是建立在公理之上的,是以公理为基础为指南的。虽然由于没有加上“公有”,公开公正公平的“三公社会”是不可能彻底实现的,因为公开公正公平加上私有,是自相矛盾的。可见,私人的最高理想,应该就是抛弃自己错认的暂时的外在的私人身份,恢复自己内在的本有的永久的公民身份,建设一个公开公正公平公有的“四公社会”——公民社会。这需要公民们秉承公共的精神,描绘公共的愿景,遵循公共的规则,善用公共的资源,凝聚公共的力量,实行公共的管理,提供公共的服务,凭靠公共的劳作,创造公共的产品,享受公共的生活,实现公共的价值,成就公共的梦想——这是我们私人的最大“隐私”,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因而也就不是什么隐私,而是“隐公”,一直在韬光养晦的“隐公”。

这位隐公韬光养晦的日子久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日子就不远了,总有一天我们会令自己刮目相看。私人更加不知道的一点是:这种四公社会,只需自己一个公民就够了。当然,两个公民,三个公民,无数个公民,都是一样的,都一样地组成一样的公民社会。可见公民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自在何等的自足何等的富有了。公民自己一心为公足矣,自己先行公有制足矣。公民的公有制是自己一个人的公有制,即“唯求自己的一切都归公,不求别人的东西来入伙”的公有制,也即彻底单方面的公有制。即使有多于一个的公民们全都自由加入了这种公有制,每个公民仍然坚持自己的公有制这种单方性质不变,而把其他公民的公有制看做可变化的,不予计较和要求的,有什么要求都是其他公民自己的自觉自由,这就叫做自由人的自由联合体,其中每个公民只对自己的自由负责尽责,不对人家的自由有任何的问责,任何的求全责备。因为这种自由公有制的本质仅仅是“自己奉献”的自由,而不是“获取他人奉献”的自由。“子曰:‘克己复礼为公。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公焉。为公由己,而由人乎哉?'”显而易见,公民一定是私有制社会里最受欢迎的人,最抢手的人,一定是私有制社会里生存力最强的人。毫无疑问,无论社会是公有的还是私有的,公民始终都是自给自足自由自在幸福生活的,健康快乐的。公民的幸福和社会“无关”。因为一切社会无论好坏无论公私都在加持公民,历练公民,都在提高他的公心和功力。因此,公民对任何社会只有一种感情,那就是感恩;公民在任何社会只干两件工作,那就是服务,服务;公民在任何社会里只有三种变化,那就是进步,进步,进步。公民是化私为公的,因为他把自己的私产私情全都充公;公民又是彻底化公为私的,因为他把一切外在的似乎不属于自己私人的东西全都化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全都看做自己进步的动力,全都看做对自己公心的加持和培育,全都用来成就了我的一己之“私”。这样,公民社会的创建,一个公民就够了,自己这一个公民就足了,是由自己说了算,不是由人家说了算。公民社会不是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结果,公民社会只是改造自我的结果,而改造自我只是服务社会服务他人的结果。公民不求改造社会,只求改造自我;公民不求改造自我,只求恢复本我。公民不会埋怨社会埋怨他人,只会感恩社会感恩他人,服务社会服务他人。对公民来说,公,就是感恩;不公,就是埋怨。对公民来说,所谓公理是这样的:社会和他人无论怎么对自己都是公平的,都是考验自己磨炼自己的最公平的机遇;自己对社会对他人的服务无论多么好都是不够的,因而都可能是不公的,都是有待提升的。简言之,公就是社会就是他人,不公就是自己;公就是外公就是外人都公,不公就是自私就是我有私心。公民要做个老公,就是没有自己,只有老婆——这里没有性别的含义,戏言中有真情。

在公民眼中,外部的任何不利因素都可以转化为自我改造自我提升的积极因素,外部对公民的任何阻力都是公民前进的内生动力。外部的任何阻扰任何打击任何冤枉任何“不公”都只会使公民变得更公,而不是相反。要培养合格的公民,不需要一所公民学校,只需要一个私人社会就够了。“血沃中原肥劲草”,公民的创造力转化力是无穷无尽的,不可思议的,公民总是点石成金、赢家通吃的。实际上,私人社会既是公民的炼狱,也是公民的天堂。公民就是仰靠私人社会才成长起来的。公民仰靠着私人社会的八卦炉,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什么都是金子。八卦炉就是公民的一座金炉,金佛炉。金迷心窍的公民已然变成了金人,一尊金佛,具有一颗金子的心。他金眼所见是金子国,金耳所闻是金子声,金手所触是金币面,金鼻所嗅是金子味,金口所饮是金鸡汤,金足所履是金砖大地金光大道,金身所卧是金丝软床,金体所演是金蛇狂舞,金臀所坐是金刚宝座 。金人的金桌上还放着一架金边眼镜,但是从来不戴。金人有金眼,不必带着金边眼镜才能发现金子。金边眼镜,完全是金桌的一个装饰。这种装饰是有用的,是美的,可心的。公民总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公民眼前没有废物,没有废人。这不是改造社会的结果,公民只是发现了社会的真相。社会真相的发现,只是公民自我发现的自然结果。“从我做起”,就是公民社会的唯一发动机。这台机器的核心技术,是化私为公。化私为公的高技术,作为公民社会的炼丹术和炼金术,使公民荣获了诺贝尔化学奖,这是公民的唯一专利,独门秘籍,看家本领,全部隐私。

这样,公民社会的创建和完善,都是举手之劳,唾手可得的。当一个公民把无数私人的“厶”利装在自己心里悉心照料、精心提炼、妙心转化、神奇融合,怎么不是创建了一个“公”天下呢?这怎么不是一切私人的自我批判自我发现自我颠覆呢?怎么不是一切私人之大公无私的总泄密呢?公民只做自我批判,公民不做社会批判,只不过因为社会的私人们时时刻刻都在自我批判,都在自我颠覆罢了,只不过意味着一切私人本来都是公民罢了,公民只需对“私人的自我批判”深切关怀、密切配合、积极协助、提供服务、严格记录、加以复述即可。“加以复述”的意思是:公民有时候看起来是在批判他人,其实只是对“他人的自我批判”的一种复述罢了。公民述而不作。公民的口,不是自己的,乃是一切私人的一张“公口”,公民是私人大会的秘书长,传声筒。作为私人大会秘书长,公民严格记录了一切的隐私,而私人大会对于任何私人而言,都只是他个人的内心独白而已,私人和私人并没有公开的相会。由于“圣人以百姓心为心”,公民以一切私人心为心,公民心中就有一切的私人隐私,也就有这一切隐私的自我揭露、自我批判、自我公开并最终展示为“美丽发型”的整个过程,这整个的过程他只需顺其自然、顺水推舟,即可水到渠成,这便是所谓述而不作了。于是,公民的自我批判,也常常是无数私人自我批判的一个出口。私人不知道这一点,公民却知道这一点。这就是所谓一人成佛,众生普度;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康复,万人病愈。这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三两句话恰恰可以倒过来读,等于说:众生普度一人成佛;鸡犬升天一人得道;万人病愈一人康复。但私人不知道这一点。私人——这位“不自觉的公民”——不知道原来自己有如此大的功力(公力),不知道自己一切一切的错误竟然也全都在催人觉悟、度人成佛,同时也在催自己觉悟度自己成佛,不知道自己全部的能量——不管正能量还是负能量,是一丁点都没有浪费的,都是同归至善的,尽善尽美的,无恶不善的,最终都属于至公至正的“绝对正能量”的。他总是自相矛盾,说违心的话,做坑己的事,但总是坚称“自己”是自私的,坚称“人人”是自私的,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尤其是说“自己”自私的时候,已经相当公正公平公开了,已经相当不自私了。私人有一首歌,名叫《其实我不懂我的心》,但是私人总是把这首歌唱成《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因为私人不明白自己的本心,也就不明白别人的本心。私人总是把自己的自我冲突,错当成自己和他人的冲突。

私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私人的鼻子和眼睛打架,搞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鼻子和眼睛都唱同一首歌:《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公民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各就各位,相互成全。

不但如此。在克隆技术日益走向成熟的时代,当我们能够把生物体的任何一个健康细胞随意克隆成一个生物体的时候,孩子们对于公民的高级状态,甚至已经抱有一种美妙的不可思议的期待了。

孩子们设想,并且相信——

公民不但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而且鼻子是眼,是口,是耳,是手,是脚,是全身,是全人类,是全宇宙,是万物一鼻。公民的鼻子可以嗅香,可以闻声,可以看色,可以尝味,可以说话,可以思想,可以走路,可以持物,可以唱歌跳舞。

不但鼻子如此,公民的眼睛也是如此,即不但眼睛是眼睛,而且眼睛是鼻子,是口,是耳,是手,是脚,是全身,是全人类,是全世界,是万物一眼。公民的眼睛可以看色,可以嗅香,可以闻声,可以尝味,可以说话,可以思想,可以走路,可以持物,可以唱歌跳舞。

不但鼻子和眼睛可以如此,公民的任何器官都可以如此,任何部分都可以如此。

公民,就是心量无限,廓然大公。

孩子们心中的公民,是可以用头走路,用脚思考,从心所欲的。

在孩子们看来,公民就是公民。

他们就是如此。

(作者系郭湛教授1995级博士,山东工商学院教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