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3）
[第2章 第二章]
第3节 第二章（3）
第二章（3）
出于倾诉的需要，顾美仙有一天强拉着韩冬斜躺在床上,对自己贫穷、苦难的过去作了一次详细的回忆。她想以此换取丈夫的同情和更多的爱。应该感谢顾美仙那次心血来潮的举动。正是由于那次共同的回忆，才使他们记忆中彼此缺失的生活链接得天衣无缝，从而使韩冬直到现在，对他们夫妻俩从成长、相爱、组建家庭到分道扬镳的过程有了一个完整而清晰的印象。因此，他勿需通过虚构，便能轻而易举抵达他们共同的过去。
顾美仙对遥远的往事具有清晰记忆的时间一直可以追溯到距今三十年前那段懵懂无知的日子，那时她大约只有五至六岁。此前的记忆则像宇宙大爆炸前一样混沌不清。
童年记忆的幽谷中，一个荒凉、寂静的土坡横卧在冬季冰冷的风中，幼小的她几乎是终日瑟缩在贫穷、饥饿、寒冷的世界里。而从她记忆时空开端时刻倒溯过去，那段记忆空白显现，就在那个土坡一幢被茂密的灌木丛包围的低矮的砖房里，迫切希望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父母接连生下了四个女儿。求子心切的父母失望极了，而同样期盼孙子到来的祖母却依然满怀信心，一边求神拜佛祈祷神灵赐福，一边催促儿子儿媳完成生育男孩任务。看起来憔悴不堪、毫无欲念的父母那时候一到夜晚便带着神圣的使命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情欲，这使得原本贫困、琐碎的婚姻生活突然变得有滋有味、充满希望。
不知在哪一次匆忙的交合中，两个小精灵瞬间的荒谬结合，使她别无选择地降临人世。幼弱无知的她闭着眼睛大声啼哭，使劲宣告她的诞生，顺利分娩的母亲本该高兴，但当她得知刚出生的孩子和她同类时，她立即变得心事重重。那个晦气时刻牵引出来的一系列无法避离的失意的一切，控制了母亲的命运，让她在歧视目光包围下无力喘息。母亲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一个因为整个家庭希望生男孩却意外获得一个女孩而失掉一切的女人，在丈夫没精打采和她商议取名的时候，她几乎冲口而出：
“多多，就叫她多多吧，生这个女儿真是多余的。”
祖母和父亲非常赞同母亲的提议，随声附和说：
“是啊，又养了个赔钱货。”
就在父母打定主意再生一胎时，政府突然开始实施起了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已经生育了五胎的母亲被强行施行了绝育手术。无辜的多多（读书时改名为顾美仙）立即成为决定母亲命运的主要的罪源，母亲似乎觉得只有让她尝尽苦难才能赎清这一切罪孽。
仿佛是她有意在全家作对似的，年迈的祖母和父亲总是无休止提醒她：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女的呢？这使她如同担负人类原罪似的担负着深深的罪感。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多多便成为家中一个多余者的角色。母亲奶水不足，她被随意用大人咀嚼过的饭渣喂食；没有衣服，就用姐姐们无法再穿的缀满补丁的衣服随意包裹在娇嫩的身体上。母亲对她漫无边际的怨恨和对立情绪使她饱尝了饥饿、寒冷、病痛、劳碌、谩骂的折磨。多多任何渴求自由的愿望和自我保护的意图，都被母亲巧妙地瓦解。
面对无法赎补的罪过，多多竭尽全力摆脱、补救。来到世上第十四个年头，她听从母命离开了她深爱的学校，成为家中女侍。小小年纪她就开始知道尽自己最大努力迎合母亲心意，干农活，做家务，像成年人一样忙碌。
这个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的女孩，是全村所有人都公认的聪明而有前途的学生，却因为与生俱来的罪孽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她无法停止对知识的渴求，平时稍有空闲，她都要找出一本什么书，无师自通地钻研起来。书中的世界太深奥了，大脑里有限的知识内存几乎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她只好极力放慢看书的速度，像蚕吃桑叶般逐页啃起来。由于缺乏指导，她的自学效率很低，几乎毫无收获。
然而，书是她的挚爱，承担了从被歧视的苦难中拯救她的责任，是她重建生活信心的法宝。因为没有借书渠道，她读的最多的是姐姐们保留下来的课本。这些与生活毫无联系的书本读得越多，似乎越没有意义，却给了她步入新的世界的希冀。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阅读那些课本除了激起父母的嘲讽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价值。于是期望通过读书来使自己从周围这群俗媚不堪的人们之中超脱出来的想法很快被失望所取代，只能终日陷入怯懦、悲伤、茫无目的的等待中。
眼看姐姐们一个个都出嫁了，她失去了生活中可靠的盟友。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变得又黑又瘦，看起来就像未发育的女孩。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对自己的婚姻也失去了信心。十九岁那年，有一段时间前来托媒说亲的很多，可是没有一个男人是她中意的，家庭条件好的长得丑陋不堪、俗不可耐，长得帅气的却又家贫如洗。
就在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惶恐不安时，同样貌不惊人的韩冬闯入了她的生活。为了挣得一件象样的衣服，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跟随村中一个头脑活络的女能人到邻村去修筑公路，没有技术就卖点力气吧。他们的任务是砌护坡，在路基上铺筑垫屋。整个工段总共只有五人，除她之外，其余三人都是那个女能人的亲戚。他们在阳光下头戴草帽挥汗如雨，拌砂浆、搬运石块、垒砌石墙，干的是重体力活。
多多身材单薄，按照分工只负责拌砂浆。因为天气炎热，体力消耗大，大家干活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慢条斯理，不时到附近的树荫下休息片刻以防体力不支。工段里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不要命的干活方式引起了她的注意。灼热阳光下，小伙子大汗淋漓地搬运着石块，他那明显和体力不相称的拼命举动使多多深感惊讶。实在累得不行了，小伙子才走到树荫下擦汗、喝水。就是在稍作休息的片刻，趁大家聊笑时，他却见缝插针拿出本书看了起来，看书似乎是他唯一的休息方式。
这完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休息方式。在多多眼里，书是友谊默契的象征。她与他素不相识，但她确认他们彼此之间有着难以捉摸的默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爱情机缘像幸福的青鸟一样展翅飞向他们肩膀。面对机缘的召唤，她萌动了爱情，并为她造就了一生不怠的力量源泉。
机缘之鸟停栖在他们肩头，筑路工程一结束，多多便成为那个嗜书如命的小伙子秘密女友。这个小伙子就是后来做了多多丈夫的韩冬。
那时，韩冬正在读大学，家徒四壁的父母无力负担他昂贵的学费，他不得不四处卖苦力以自救。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多多对此心疼不已，她决定帮助他。她在试图为家庭赎罪的同时，想方设法投入到对穷愁潦倒的韩冬的秘密救助中。四年大学期间，多多就像奉天帝命令的仙女下凡来到人间帮助贫穷的农民青年偿还债务那样，不求回报地竭尽所能帮助韩冬度过生活难关。
直到他们结婚那一日，她才隐约觉得，她的不求回报实际上是带有目的性的，那就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被自己资助过的丈夫日后能带着自己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犹如童话世界中灰姑娘突然变成公主一样尽享荣华富贵。
他们的结合可以说是经过了他们艰苦斗争的结果。起初，他们双方父母都极力反对他们这种缺乏般配关系并先斩后奏式的爱情。多多父母嫌弃韩冬家里贫穷，出不起彩礼；韩家则嫌弃多多没有文化，儿子娶了她会影响前途。可是，双方父母的反对不但没有使他们的爱情受到任何阻隔，反而激起他们叛逆心理，他们的爱情之火越燃越旺。他们索性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不计后果地跨越了男女界限。
此后，多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韩冬身上。在她的世界里，丈夫就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尽管她的母亲不可能像格林童话中灰姑娘死去的母亲那样帮助她，但她靠自己的纯朴、善良和真诚获得了一般农村姑娘无法企及的爱情。婚后，她简直生活在童年幻想的世界里。博学多才、长相秀气的丈夫，城镇干净、明亮、舒适的家，尤其是远离了日晒雨淋的苦役一般的农活，所有这一切使她感觉到新的生活如同梦幻般美好、幸福！
第3节 第二章（3）
第二章（3）
出于倾诉的需要，顾美仙有一天强拉着韩冬斜躺在床上,对自己贫穷、苦难的过去作了一次详细的回忆。她想以此换取丈夫的同情和更多的爱。应该感谢顾美仙那次心血来潮的举动。正是由于那次共同的回忆，才使他们记忆中彼此缺失的生活链接得天衣无缝，从而使韩冬直到现在，对他们夫妻俩从成长、相爱、组建家庭到分道扬镳的过程有了一个完整而清晰的印象。因此，他勿需通过虚构，便能轻而易举抵达他们共同的过去。
顾美仙对遥远的往事具有清晰记忆的时间一直可以追溯到距今三十年前那段懵懂无知的日子，那时她大约只有五至六岁。此前的记忆则像宇宙大爆炸前一样混沌不清。
童年记忆的幽谷中，一个荒凉、寂静的土坡横卧在冬季冰冷的风中，幼小的她几乎是终日瑟缩在贫穷、饥饿、寒冷的世界里。而从她记忆时空开端时刻倒溯过去，那段记忆空白显现，就在那个土坡一幢被茂密的灌木丛包围的低矮的砖房里，迫切希望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父母接连生下了四个女儿。求子心切的父母失望极了，而同样期盼孙子到来的祖母却依然满怀信心，一边求神拜佛祈祷神灵赐福，一边催促儿子儿媳完成生育男孩任务。看起来憔悴不堪、毫无欲念的父母那时候一到夜晚便带着神圣的使命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情欲，这使得原本贫困、琐碎的婚姻生活突然变得有滋有味、充满希望。
不知在哪一次匆忙的交合中，两个小精灵瞬间的荒谬结合，使她别无选择地降临人世。幼弱无知的她闭着眼睛大声啼哭，使劲宣告她的诞生，顺利分娩的母亲本该高兴，但当她得知刚出生的孩子和她同类时，她立即变得心事重重。那个晦气时刻牵引出来的一系列无法避离的失意的一切，控制了母亲的命运，让她在歧视目光包围下无力喘息。母亲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一个因为整个家庭希望生男孩却意外获得一个女孩而失掉一切的女人，在丈夫没精打采和她商议取名的时候，她几乎冲口而出：
“多多，就叫她多多吧，生这个女儿真是多余的。”
祖母和父亲非常赞同母亲的提议，随声附和说：
“是啊，又养了个赔钱货。”
就在父母打定主意再生一胎时，政府突然开始实施起了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已经生育了五胎的母亲被强行施行了绝育手术。无辜的多多（读书时改名为顾美仙）立即成为决定母亲命运的主要的罪源，母亲似乎觉得只有让她尝尽苦难才能赎清这一切罪孽。
仿佛是她有意在全家作对似的，年迈的祖母和父亲总是无休止提醒她：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女的呢？这使她如同担负人类原罪似的担负着深深的罪感。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多多便成为家中一个多余者的角色。母亲奶水不足，她被随意用大人咀嚼过的饭渣喂食；没有衣服，就用姐姐们无法再穿的缀满补丁的衣服随意包裹在娇嫩的身体上。母亲对她漫无边际的怨恨和对立情绪使她饱尝了饥饿、寒冷、病痛、劳碌、谩骂的折磨。多多任何渴求自由的愿望和自我保护的意图，都被母亲巧妙地瓦解。
面对无法赎补的罪过，多多竭尽全力摆脱、补救。来到世上第十四个年头，她听从母命离开了她深爱的学校，成为家中女侍。小小年纪她就开始知道尽自己最大努力迎合母亲心意，干农活，做家务，像成年人一样忙碌。
这个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的女孩，是全村所有人都公认的聪明而有前途的学生，却因为与生俱来的罪孽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她无法停止对知识的渴求，平时稍有空闲，她都要找出一本什么书，无师自通地钻研起来。书中的世界太深奥了，大脑里有限的知识内存几乎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她只好极力放慢看书的速度，像蚕吃桑叶般逐页啃起来。由于缺乏指导，她的自学效率很低，几乎毫无收获。
然而，书是她的挚爱，承担了从被歧视的苦难中拯救她的责任，是她重建生活信心的法宝。因为没有借书渠道，她读的最多的是姐姐们保留下来的课本。这些与生活毫无联系的书本读得越多，似乎越没有意义，却给了她步入新的世界的希冀。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阅读那些课本除了激起父母的嘲讽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价值。于是期望通过读书来使自己从周围这群俗媚不堪的人们之中超脱出来的想法很快被失望所取代，只能终日陷入怯懦、悲伤、茫无目的的等待中。
眼看姐姐们一个个都出嫁了，她失去了生活中可靠的盟友。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变得又黑又瘦，看起来就像未发育的女孩。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对自己的婚姻也失去了信心。十九岁那年，有一段时间前来托媒说亲的很多，可是没有一个男人是她中意的，家庭条件好的长得丑陋不堪、俗不可耐，长得帅气的却又家贫如洗。
就在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惶恐不安时，同样貌不惊人的韩冬闯入了她的生活。为了挣得一件象样的衣服，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跟随村中一个头脑活络的女能人到邻村去修筑公路，没有技术就卖点力气吧。他们的任务是砌护坡，在路基上铺筑垫屋。整个工段总共只有五人，除她之外，其余三人都是那个女能人的亲戚。他们在阳光下头戴草帽挥汗如雨，拌砂浆、搬运石块、垒砌石墙，干的是重体力活。
多多身材单薄，按照分工只负责拌砂浆。因为天气炎热，体力消耗大，大家干活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慢条斯理，不时到附近的树荫下休息片刻以防体力不支。工段里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不要命的干活方式引起了她的注意。灼热阳光下，小伙子大汗淋漓地搬运着石块，他那明显和体力不相称的拼命举动使多多深感惊讶。实在累得不行了，小伙子才走到树荫下擦汗、喝水。就是在稍作休息的片刻，趁大家聊笑时，他却见缝插针拿出本书看了起来，看书似乎是他唯一的休息方式。
这完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休息方式。在多多眼里，书是友谊默契的象征。她与他素不相识，但她确认他们彼此之间有着难以捉摸的默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爱情机缘像幸福的青鸟一样展翅飞向他们肩膀。面对机缘的召唤，她萌动了爱情，并为她造就了一生不怠的力量源泉。
机缘之鸟停栖在他们肩头，筑路工程一结束，多多便成为那个嗜书如命的小伙子秘密女友。这个小伙子就是后来做了多多丈夫的韩冬。
那时，韩冬正在读大学，家徒四壁的父母无力负担他昂贵的学费，他不得不四处卖苦力以自救。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多多对此心疼不已，她决定帮助他。她在试图为家庭赎罪的同时，想方设法投入到对穷愁潦倒的韩冬的秘密救助中。四年大学期间，多多就像奉天帝命令的仙女下凡来到人间帮助贫穷的农民青年偿还债务那样，不求回报地竭尽所能帮助韩冬度过生活难关。
直到他们结婚那一日，她才隐约觉得，她的不求回报实际上是带有目的性的，那就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被自己资助过的丈夫日后能带着自己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犹如童话世界中灰姑娘突然变成公主一样尽享荣华富贵。
他们的结合可以说是经过了他们艰苦斗争的结果。起初，他们双方父母都极力反对他们这种缺乏般配关系并先斩后奏式的爱情。多多父母嫌弃韩冬家里贫穷，出不起彩礼；韩家则嫌弃多多没有文化，儿子娶了她会影响前途。可是，双方父母的反对不但没有使他们的爱情受到任何阻隔，反而激起他们叛逆心理，他们的爱情之火越燃越旺。他们索性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不计后果地跨越了男女界限。
此后，多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韩冬身上。在她的世界里，丈夫就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尽管她的母亲不可能像格林童话中灰姑娘死去的母亲那样帮助她，但她靠自己的纯朴、善良和真诚获得了一般农村姑娘无法企及的爱情。婚后，她简直生活在童年幻想的世界里。博学多才、长相秀气的丈夫，城镇干净、明亮、舒适的家，尤其是远离了日晒雨淋的苦役一般的农活，所有这一切使她感觉到新的生活如同梦幻般美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