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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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挖坟掘墓专业户

    fri mar 13 16:59:55 cst 2015

    山东省内,尤其是冠县、馆陶、临清等地,有不少和武训相关的地标,诸如祠堂、牌坊、造像之类,50年代初基本都被破坏,只剩下位于家乡柳林镇的墓地,“**”开始后很快也被“革命群众”盯上。1966年8月底的一天,以柳林当地学生为主力的一大队红卫兵,拿着铁锤、榔头、铁钎、油锤,敲锣打鼓、喊着口号、唱着毛主席语录歌,奔赴位于曾抗美的祖父曾庆古曾就读的崇贤义塾东侧的武训墓。红卫兵们砸开水泥墓顶,露出土坟,刨开土坟,露出砖筒,掀开砖筒,露出黑漆柏木棺椁。

    随着棺椁被挖出,原本人声鼎沸的掘墓队伍忽然安静了下来,红卫兵虽然混,但仅限于打砸抢,真要开棺见尸,还真有点儿含糊。大家望着冒出阵阵阴寒之气的墓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动手,先前“执蟊弧以先登,戒防风之后至”的劲头全没了。正在场面僵持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后排挤了出来,没错,正是曾抗美……

    打曾抗美记事起,父亲曾繁文就处于潦倒的状态,尤其在母亲跟他离婚后,整日垂头丧气,自然也就没心思管教她。正因如此,曾抗美从小就在外面野惯了,比一般的女孩子胆大得多,也心狠得多,掏鸟窝、逮蛤蟆、夹野狗,抓住就当场开膛破肚。上卫校以后,每逢解剖课,别的女同学都吓得不敢睁眼,男生也心惊胆战,唯独曾抗美看得津津有味,下课后,其他人往往几顿都吃不下饭,她却能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只见曾抗美利索地挤到武训棺木前,从身边一个大个子红卫兵手中接过斧头,三两下劈开钉榫,一把将棺盖揭开。在曾抗美的带动下,其他人的胆子也壮了起来,七手八脚拆掉四周挡板,扯掉寿衣,将头骨和铜顶子挑出来示众,又用棺木底板抬起武训的骸骨,游行一番并召开了批判大会。会上,各路造反派头子均讲了话,曾抗美的发言尤其反响强烈,她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武训如何将曾家人从根红苗正的贫苦农民迫害成地主、汉奸、反革命,本人声泪俱下,听众们也唏嘘不已。批判大会结束后,红卫兵们架起火焚烧武训的骸骨,却迟迟烧不化,最终还是曾抗美有办法,抡起油锤将骨架砸碎并焚毁扬灰。

    这一次捣毁武训墓的“革命行动”,使曾抗美声名大震,不仅彻底摆脱了“黑五类”的阴影,还成为名噪一时的“挖坟掘墓专业户”。先是在山东省内串联,淄博挖蒲松龄墓,青岛挖康有为墓,曲阜捣毁孔庙孔林(没有找到孔子遗骨,改成拿几位“衍圣公”撒气),都有她矫健的身影。再后来,曾抗美的行市更涨了,走南闯北,最远到过海口,挖海瑞墓,给遗体带上高帽子,将墓园变成养猪场。据说,曾抗美还到过北京,先是去定陵,将万历皇帝的尸体销毁(该陵十年前已被考古工作者开过,比较方便)。而后又去了八宝山,目标有二:一是陈聘之,也就是王明的父亲,惨遭鞭尸;二是瞿秋白,**曾在一次讲话中提到“八宝山也不都是烈士,还有瞿秋白嘛”,于是,穷凶极恶的红卫兵将瞿秋白尸骨刨出,并强迫其遗孀杨之华(电影《秋之白华》即取二人名字之意)对着森森白骨进行批判……

    “**”十年,除最初一段时间受父、祖牵连,有些蹉跎外,曾抗美均如鱼得水,十分惬意。同龄人“革命退潮”后面临上山下乡的命运,她却得以幸免,历任县“革命委员会”委员、市卫生局“革命委员会”委员等职。然而,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好日子总有过到头的时候,“**”结束后,揭批查“三种人”的运动随即展开,“工作组”进驻柳林,重点调查武训墓被毁事件。

    当时,几乎每个了解曾抗美的人都认定,她这次肯定会被严惩,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蒙混过关了。和十年前沦为“狗崽子”时一样,率先为其打开突破口的还是她的色相,此时的曾抗美,已经不是当初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多年大风大浪的历练,不仅给了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更使其从初谙人事的花季少女蜕变为千娇百媚的风情少妇,“工作组”中好几个年轻人都成为她石榴裙下的俘虏。其次,同很多负隅顽抗的“三种人”不同,曾抗美被审查后转向很快,不仅主动立功赎罪、将所知道的造反派内幕悉数抖落出来,还将自己塑造为受迫害和欺骗的弱者,坚称当年并非主动傍上造反派头子、而是被后者趁机**,才逐步走上不归路的。当时,曾抗美已经怀上了姘夫的孩子,为表忏悔,也是为了显示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决心,她当着“工作组”的面,硬是用当初砸武训骸骨的油锤猛击腹部,自己给自己做了“人流”。此外,曾抗美的身份确实也有些特殊,一方面,她靠捣毁武训墓起家,但另一方面,她的祖父、父亲又是批判武训的直接受害者,作为他们唯一健在的亲属,理应受到照顾才对。

    最终,“工作组”决定将曾抗美的问题暂时挂起来,先不做结论。后来,“工作组”中一个曾与她有过“关系”的年轻人要调到五岳市工作,舍不得曾抗美,问她愿不愿意一同前往,后者当然巴不得早日离开是非之地,欣然应允。曾抗美是卫校出身,来到五岳后,被对口安排到卫生系统,由于历史问题并未完全搞清,只有没人愿意去的市人民医院精神科(五岳市精神病院前身)同意接收她,来了也只能先做勤杂工。

    到了1986年,国办下发《关于为武训恢复名誉问题的批复》,算是给武训平了反,但《批复》亦同时称:“如大张旗鼓地恢复名誉,似亦过当”。最终,“似亦过当”四个字彻底救了曾抗美,既然“大张旗鼓地恢复名誉”是“过当”的,那“大张旗鼓”地处理迫害过武训的人自然也是“过当”的。曾抗美的历史问题盖棺定论,以往做过的一切都被定性为“年轻幼稚”,是“受人蒙蔽、利用”,俱往矣,不做追究。市卫生局人事处找曾抗美谈话,问她将来的工作意向,后者觉得精神病院挺适合自己,决定留下来。几年后,政策又有变化,曾抗美的工龄、职称甚至原有的级别、职务均陆续得到承认,并转为正式医生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