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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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出征

    thu jul 09 21:42:41 cst 2015

    “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得过且过的每一天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彻夜未眠,我怀疑我是否尚在人世。”金龙躺在一个山洞里,三更半夜还睁着空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一片,似在眼睁睁地等待睡眠,或在等待周而复始的明天。他一点也不期待明天,因为他知道明天还是会失眠。

    “人生已随风而去,再也没有方向。永无休止地飘,再无落地生根之时。”

    “把钱拿出来吧!不然你的生命就开始进入倒计时了!十,九,八,七,六,五,四……”他上山之前持刀打劫过一个独行的商贩,那商贩在他还没数到三时便把身上所有的银两全交了出来。他想起这件事,不禁觉得好笑。

    正在他打劫商贩时,路上来了一群人马。数百精壮大汉个个身着劲服,提刀跨马,好不威风凛凛。金龙忐忑不安地想:“难道是山上的山贼下山打劫吗?”他和商贩面面相觑,商贩吓得双腿直打颤,抱拳作揖,哭丧着脸道:“大爷,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弟兄!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吧!以后我打死也不敢再往这儿走了!”

    金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说:“我哪儿有什么弟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眼看那群人马即将来临,他也有点惊慌失措了,索性壮着胆子佯怒道:“直娘贼,本大爷是不讲江湖道义的小人吗?既然你已经把钱给我了,我必然放你一条生路。快滚吧!”他决定等商贩逃跑后,自己也跟着逃跑。

    商贩愣了一下,转身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十米远,那批人马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只听一人大声叫道:“一个都别放走了!他们可能是鞠长青派来的细作!”

    金龙刚刚准备也撒腿就跑,但听到鞠长青这三个字,顿时犹豫了一下,而那商贩还在不顾一切地飞跑。忽然一把箭自人群中射出,正中商贩后背。商贩立马跪地不起,然后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大队人马迅速把金龙围起来,金龙心慌意乱,眼睛不知道看哪儿。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既不认识,那么肯定也无怨无仇。他转念一想,心里顿时豁然省悟:“原来是那商贩跟他们有仇啊!那跟我倒是没什么关系了。”当下抱拳作揖,笑容满面道:“各位大哥,我只是路过此地的路人罢了!若是你们嫌我挡住了路,那我避开即可!”说完他欲从人马缝中钻出去。

    两名大汉策马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金龙满头大汗,心跳如鼓,连抬头看他们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人虽有数百之多,但都一言不发,安静得像一尊尊雕塑。金龙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眼前的这批人仿佛比山还高,压迫得他快要窒息了。他很想有一个人能出面说点什么,或者他自己说点什么,但他一点说话的勇气也没有,好像舌头打了结一样。

    人马群后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走了过来,人群纷纷自动避让出一条通道。

    金龙忍不住抬头瞟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穿着的衣服跟所有其他的大汉穿的衣服都不同。大汉们穿的是紧身的劲装,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发达,那人却穿着宽松的绸缎衣服,身形偏瘦,但一双眼睛却十分矍铄,不怒自威。

    金龙转念一想:“此人必是群龙之首!”当下对着那人抱拳作揖道:“这位大哥,兄弟我只是路过此地,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什么细作。”

    那人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金龙见那人不言不语,而且态度傲慢,心知今日必定难逃困境,只得听天由命了。但他生来就是个不认命的人,他咬着牙暗想:“若是我能度过像今天这样的困境,以后我还克服不了什么困难?”

    中年男子一言不发,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忽然朗声说道:“林护法,此人定是天魔城来的细作。让我一刀结果掉他便是!”大汉说完翻身下马,手中提着大刀一步步向金龙逼近。

    金龙虽胆量过人,但就算是胆大包天的人死到临头时也难免心惊胆战。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双脚不由自主地退后,眼睁睁看着那大汉一步步逼近,像身处悬崖边缘,面对群狼的小羊一样。

    中年男子忽然大喝道:“住手!”大汉立马停住脚步,回首道:“林护法,此人不可放走!我等行踪若是泄露出去,无异于纵虎归山,请君入瓮了!”

    原来中年男子便是天魔教天目山总坛新任大护法林洪,此次率领众教徒出山便是为剿灭自立门户的前任天魔教四长老之一的鞠长青而去。一路上众人小心谨慎,本来此次同行的还有别处分教教徒,共有数千人之多,但为掩人耳目则分散而行。林洪所率的这批人尽是教中精英,总坛数位堂主也在其中。那个准备杀害金龙的大汉便是与林洪关系最为要好的姚堂主。

    林洪淡然一笑道:“姚堂主,你倒说说,若是放走此人的话,怎么个纵虎归山,又怎么个请君入瓮了?”

    姚堂主冷冷地瞟了金龙一眼,指着他道:“此人跟他的同伙一看到我们就逃跑,十有**是心里有鬼。他们很可能会是鞠老贼派来探听敌情的细作。若是放走了他,他回去告诉鞠老贼,我等还未抵达天魔城便会遭袭,必然要步步为营。而天魔城那边也会严阵以待,到时候更是难以剿灭了!”

    林洪深吸了口气,又长长舒了口气,淡淡道:“就算我们不杀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我们同样应该步步为营,鞠长青同样会严阵以待。谁都不是傻子!”

    姚堂主有些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道:“那到底杀还是不杀他?”他看了看同样一脸茫然的金龙。

    林洪哼了一声,微笑道:“何必要杀呢?此去剿匪最重要的手段是谈判。我觉得任何矛盾都可以以谈判来解决。最好是兵不血刃。”他长长叹了口气,瞧着金龙,微笑道:“你看他都三十多岁了,如果不是纨绔子弟,一个人活到三十多岁是很不容易的。你仅仅凭一点怀疑就把他杀了吗?杀他容易,但要让他死心却绝不可能。真正的胜利不是打败对手,而是要让对手心服口服。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若是心不死,你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无用。此去剿匪,必定要让叛贼心悦诚服,才能算是大获全胜。若是一味斩尽杀绝,那只能让他们身死,心却不死,以后必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未可知,胜者为王,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反成了叛贼。毕竟我们都是教中兄弟,只是他们受了奸人蛊惑而一时糊涂罢了,他们都是涸辙之鲋,我们是去拯救,而不是杀戮!倘若我们以暴制暴,无异于涸泽而渔,杀鸡取卵。那些幸灾乐祸的始作俑者就正中下怀,看我们自相残杀。鞠长青说不定不是想称霸本教,而是想毁了本教!罪魁祸首其实只有他一人!若是非要杀人,只需杀鞠老贼一人。他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阴险小人,为了一己私利,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甚至是他的女儿!”

    众大汉包括姚堂主在内皆唏嘘不已,看着金龙的凶狠眼光也慢慢变得缓和。就像父母刚要对闯祸的孩子拳脚相加,听了一番劝告后,恍然大悟,明白暴力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暴力的目的虽是好的,但也只会矫枉过正,弄巧成拙。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才是纠正错误的可持续发展的最佳方案。

    金龙是个粗人,听不大明白林洪咬文嚼字的话,但心里潜移默化地感到心悦诚服,甚至有点五体投地了。他无言以对,只得一动不动地愣愣地站在原地。

    林洪挥了下手,大声道:“继续前进!”众人齐声应和,姚堂主翻身上马。一众人马绝尘而去。

    金龙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空荡寂静的山谷传来林洪沧桑而嘹亮的歌声。只听林洪高声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只听姚堂主也击掌吟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蹄声腾腾,烟尘弥漫。

    金龙长长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来了。但他仍心有戚戚焉,回想着林洪所说的话,忽然想起林洪一再提起的一个名字:鞠长青。

    “而且他们想必是天魔教总坛的人,他们要去剿灭鞠老贼的贼窝了!对了!那个人不就是林洪吗?鞠兰花不就是被他拐走的吗?”金龙想起一幕幕往事,愤怒,哀伤,恐惧,焦急,委屈的心情五味杂陈,又心有不甘。

    “鞠兰花说过她要手刃鞠长青这个老贼。他毁了她的一生。她之所以跟林洪私奔,是不是为了借助他的势力为自己报仇雪耻?她不是真的抛弃我?!”金龙的心狂跳起来,一颗奄奄一息的心仿佛重新焕发出生机。因为爱,也因为恨。

    他最近时常想起鞠兰花跟他在一起时的海誓山盟,又痛恨她的不辞而别,狠心抛弃他。他有时候幻想亲手杀了她,然后自杀。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而现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有了转机,烟消云散的爱火似乎死灰复燃了。他重拾了对未来的信心,决定找到鞠兰花,跟她一起去报仇,然后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这一切美好的愿望仿佛幻想,但即便是幻想,金龙也有一种美梦成真的侥幸心理。有时候幻想可以使人在逆境中坚持不懈,不至于半途而废。望梅止渴便是最好的例证。

    “鞠兰花会不会也在那群人马中呢?若是她在,她刚才怎么不出来与我相见?见到我即将被人杀害也没有出手相助。难道她已经对我死心了?”金龙重又陷入绝望,心里痛苦地想:“就算找到了她又怎么样?她现在回到了以前荣华富贵的生活,还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吗?算了吧,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爱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她去过更幸福快乐的日子吗?就算勉强跟我在一块,她若是不开心,不快乐,那我又有什么好开心的呢?我真的是太自私自利了!”金龙不停地长吁短叹,望着尘埃落定的路口,心里像干涸的溪流,似乎身体里的血液也干涸了。

    他行尸走肉般往山上走,几次不小心跌倒,磕破了膝盖和手肘也仿佛不觉得疼痛,只是尽力登山,却不知道为什么而登山,为了登山而登山。

    骄阳似火,铄石流金。金龙累得像条狗一样吐出舌头来,发现前面有一个山洞。他心不在焉地走入了山洞。至少山洞里比较阴凉一点。他仿佛失去了头脑,仅剩动物的本能反应。

    金龙在山洞里一连住了几天几夜,饿了就出去摘点野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洞深处的一个泉眼流出的泉水。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睡眠。

    他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从一开始直到凌晨才隐隐约约,似睡非睡地打一会儿盹,到后来直接彻夜难眠。越是想入睡就越是睡不着。睡不着是浪费时间,睡不着还睡简直就是自杀。

    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每一天都在跟睡眠抗争。必须打倒它,征服它才可能进入它的领地。然而屡战屡败的总是他。

    睡梦是一个人最单纯的时候,梦境是人内心最纯洁无暇的世界,在这里你不需要勾心斗角,心事重重,愁云惨雾,斤斤计较,处心积虑。然而心理越复杂的人越难以进入这个纯净的世界,越是处心积虑,越无容身之所。

    金龙再也难以忍受了,心想非找到鞠兰花不可。因为他不管醒来睡去,梦里梦外,眼前脑海都是她的影子。他为了她不惜牺牲,成全了她新的人生,也让他找到永恒的希望。然而现如今,物非物,人非人。只剩他一个孤独的灵魂,仿佛超脱了肉身的束缚,从当下的时刻抽离出来,便是所谓的失魂落魄。

    在失眠已久,感到即将魂飞魄散之时,他猛地坐起身来,甚至踌躇满志地站了起来。

    他决定找到她,在死之前,他要见她一面,似乎是想证明过往的一切恍然如梦的幸福真的不是一场梦境。他的爱存在过,他的爱人存在过,他存在过!否则他的人生将无以为继。他的人生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从孤独走向孤独的过程。

    “唉,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就像个死人一样,难道我还期待更好一点的墓地吗?都一样,一个人的心死了,到哪里都一样没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