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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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煞星陨落

    thu jul 09 21:41:03 cst 2015

    此时此刻的一景一物与去年同期的一景一物何其相似,好像是复制过来的一样,单调而乏味。相似是因为同样孤独的心境。孤独是因为对自己感到陌生。无论与自己相处了多久,甚至直到死那一天,自己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

    鞠兰花独自坐在茅草屋里,回想着自从鞠府逃出来以后的种种遭遇,恍然如梦。

    十天之前,何音红派人来叫鞠兰花去服侍她。可鞠兰花不想在林洪出山剿灭叛贼之前就跟他分离。她要好好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或许是最后的一点时光。

    谁又能确定今天不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呢?说不定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谁又能料到生死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鞠兰花天生是个悲观主义者,她的世界永远是乌云密布,黯淡阴沉,永远没有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存在。所以她珍惜跟林洪在一起这天赐的最后时光。十天的每一天都像在过这辈子最后的一天一样。

    有时候林洪早晨出去打猎,到下午才回来。鞠兰花泪流满面地责备他不懂自己的心。但她不想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很紧张,很小心,小心到了迷信的地步。像在大吉大利的日子里禁忌说不吉利的话一样。她跟千千万万普普通通为**的女人一样细心体贴丈夫。她把他所有损坏的衣服都翻出来缝了个遍,直到没有衣服可缝的时候就一心一意地为他做他最喜欢吃的菜。他总是打猎带回肥嘟嘟的野兔,她总是为他细心烹制。就算她以前从未做过菜,做出来的菜一点也不好吃,林洪也赞不绝口。因为他跟她一样倍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就算并不一定是最后的时光,他们也如同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时间。

    甜蜜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林洪终于整装待发了,他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她也没有要求跟他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离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妻子等待丈夫出门后再归来。她害怕再多想。离别简单得像叶落一样自然而然。她不敢多想,一种离别若是添枝加叶便会平添一份哀愁,变成另一种不堪重负的痛苦。离别的心太沉重了,如同背负千斤重量的骆驼,再加上一根稻草就会被压死。

    她只能怅然若失地站在茅草屋门前,心驰神往地回忆林洪跟她说的每一句话。林洪跟鞠兰花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而且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她能记得起来的话少之又少。

    “不要老是多愁善感的了,你看你的白发这么多!以后不要再皱眉头了,这样很容易增加皱纹,一点也不好看了。”

    “看开点吧!人生不是戏剧,不会等你前思后想想好了再上演。每天每时每刻都如流水般生生不息,你想没想好,生活总是在继续,就算枯燥乏味,也枯燥乏味地继续着。如果人生好比是戏剧,那么没有逻辑,荒诞离奇,那么平淡无味,或者是废墟一片,毫无价值,但人生就是戏剧,戏剧就是人生。等戏剧结束,等你死了,你的人生就谢幕了,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永远无法更改。那是演绎你人生的戏剧,你是唯一主角。”

    虽然不谙世事的鞠兰花通常不明白饱经沧桑的林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总是很感动。因为从没有过一个人对她苦口婆心地开导,像教小孩一样教她如何为人处世,他把她当作是离开家们的长大成人的孩子一样千叮万嘱,却始终不能放心。每次他跟她说这么多难以理解的话,虽然她听不怎么明白,但总是感动得泪如雨下。

    林洪走后,何音红派人再次来请鞠兰花去见她。实际上鞠兰花跟何音红从未相见。鞠兰花第一次见到何音红时,何音红正昏迷不醒。她那个时候本来预谋趁人之危,将这个女魔头除之而后快,奈何林洪死活不同意。现如今她即将亲自独自去见她了,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小羊去见一头冷血无情的狮子,生死难料。

    在去往何音红所在的山洞的路上,鞠兰花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当天林洪独自一人去往大堂时忐忑不安,茫然无措的心情。她那个时候多么希望自己能陪伴他走往地狱之门,现在也希望他能陪伴她走往生死关口。一个人孤独无助,就算是去往天堂也郁郁寡欢,失魂落魄。更何况是去往生死未卜的前途呢?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不是生死难料的恐慌,而是郁郁而终的孤独。

    路途虽遥远又崎岖不平,但鞠兰花心事重重,心理活动的繁忙使她忘记了路途的艰难险阻,直到不知不觉来到了何音红所在的山洞所在的峭壁之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有气无力地抬头望着那个即使是在阳光灿烂的大白天里仍然黑黢黢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洞口。

    何音红似乎早就在等候鞠兰花的到来。鞠兰花刚刚来到峭壁脚下时,何音红就像只鬼魅一样其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她微笑着俯视着鞠兰花。

    鞠兰花被灿烂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只得紧紧皱着眉头,脸颊也扭曲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何音红忽然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从洞口落到鞠兰花眼前。鞠兰花终于可以看清那张苍白得可怕的脸,像寒冬腊月的冰霜一样惨白,如同僵尸,仿佛再强烈灼热的阳光也无法将其融化,令人不寒而栗。

    鞠兰花怔怔地看着她,沉默不语。何音红也一言不发,始终微笑着。她忽然伸手揽住了鞠兰花的细腰,鞠兰花浑身一震,像瘦小的羊羔被凶恶的老虎叼在嘴里了一样,想反抗,却根本无法动弹,一切正常的生理机能瞬间丧失殆尽。她只能任由何音红抱着像老鹰抓住一只小鸡一样飞檐走壁地上了绝壁,进了山洞。

    何音红松手之后,鞠兰花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倒在地。山洞里暗无天日,无论外面阳光多么明媚,永远暗无天日。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地方,说明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鞠兰花心想:“她跟这山洞一样见不得光。心理阴暗,冷血无情!”但她却很奇怪,没来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之前她总是心神不定,而一来到山洞里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宁。

    鞠兰花又想:“莫非我也是个心理阴暗,冷血无情的人?”想着想着,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她不由自主地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人用湿润冰冷的嘴唇在她脸上用力地亲吻着,像濒临死亡的人在吮吸生命之源。

    鞠兰花瞬间脸红如炭,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惊出一身冷汗,感觉像有一条蛇在她身上爬行。她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推开了抱着她的人,怒气冲天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何音红走到洞口,微弱的阳光只能照出她的半张脸。她冷冷地瞧着战战兢兢,像一只待宰的小羊一样的鞠兰花,微微一笑道:“我就是何音红啊。”

    鞠兰花露出极其鄙夷的神色,厉声道:“你为什么抱我,亲我?我跟你很熟吗?你认识我吗,我认识你吗?就算很熟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又亲又抱!而且你是个女的!就算你是个男的,除了我丈夫之外,谁也不能这样!”

    何音红幸灾乐祸似的笑起来,忽而又冷变得冷若冰霜,面无表情道:“那我现在就把你丈夫杀了。这样一来,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鞠兰花完全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女人,女人怎么会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呢?何音红岂止不是个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人怎么可能冷血无情到这种地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何音红慢慢走回黑暗之中,洞外的天空也渐渐变得阴暗。她们所处的空间再没有一丝光线了。

    “你喜欢女人?”鞠兰花忽然冷笑道,语气中带着怒气和嘲弄。

    何音红似乎并不在意,微笑道:“我憎恶男人。”

    “你到底叫我来所为何事?”鞠兰花尽力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脆弱的世界崩塌下来。因为一旦崩塌,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晕过去,到时候就只能任由这个变态的女魔头摆布了。

    其实鞠兰花根本不必忧心忡忡,因为羊入虎口,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益。

    何音红冷笑不止,忽然如鬼魅般闪过鞠兰花身边。她早已习惯黑暗的环境,即使闭着眼睛也似乎能够看得见。

    鞠兰花胸口上中了一掌,这一掌软绵绵,毫无力道可言,但她感觉心脏里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乃至全身的血也同时凝固。她只觉眼前一黑,脑袋里像发生了地震一样轰隆一声,昏了过去。

    醒来之前,鞠兰花感觉像飘浮在虚空中,无处立足,也无处可去,只能如一片轻若无物的羽毛一样随风摇曳,一会儿飘到这里,一会儿飘到那里,都不知道是哪里。

    将醒未醒之际,她忽然恐慌地感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虽然身在黑暗中,但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看一样,看得她头皮发麻,脊背出汗。她很想挣扎出这尴尬的梦境,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却连眼睛也无法睁开。只能困于混沌的梦中。

    醒来之后,鞠兰花终于睁开了眼睛,但眼皮好像有千斤之重,稍不留神就会再次入睡,所以她拼命打了好几次哈欠,尽快赶走睡意,在再次入睡之前猛地坐起身来。

    她刚刚坐起身就发现自己竟真的跟梦境中一样一丝不挂,身下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冷得浑身不由自主地打颤。

    一个熟悉而可怕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兰花妹妹,你醒啦?冷吗?让我抱着你吧!”是何音红的声音。

    鞠兰花感觉到像两条蛇一样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何音红还把嘴巴凑过来要亲她。鞠兰花惊恐而愤怒,猛地甩了何音红一巴掌,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听来格外响亮。

    何音红挨了一巴掌后并不动怒,慢慢松开手臂,冷笑一声道:“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刚那一巴掌,你和你的丈夫就可以被叛死罪了!”

    鞠兰花怒不可遏,但心知她所言不假,她确实有权力,有能力决定自己和林洪的生死。于是鞠兰花痛苦地闭上眼睛,冷冷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如果要我死才能换林洪一命,那我甘愿就死,绝无半句怨言!”

    何音红冷笑不止,抓住鞠兰花的手,轻声道:“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你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陪我呢?”她忽然咳嗽了几声,又道:“林洪是我亲自任命的新护法,他担负着本教生死存亡的重任,我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杀他呢?”

    “那你想怎么样?”鞠兰花冷冷道。被她握着手,虽感到非常难受,但自己的命运毕竟是被别人掌握,挣扎也是徒劳。所以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何音红抓着她的手。

    何音红忽然又咳嗽了几声,松开了鞠兰花的手,用手在鞠兰花袒露的胸脯上轻轻地抚摸。鞠兰花感到再也无法忍受的恶心和愤怒,猛地站起身来,狠狠甩出一巴掌,却因什么也看不见,那一巴掌打在了虚空中。她紧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背靠着石壁,厉声喝道:“变态!无耻!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不知是黄昏还是深夜,总之山洞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跟闭着眼睛没什么两样,谁也无法分辨眼前的事物,连自己站在哪里也不能确定。

    何音红像是看得见一样,准确地走到了鞠兰花面前,再次握住了她的手。鞠兰花像触电了一样,浑身猛地一震,却无法动弹,连颤抖的感觉也消失了。何音红忽然猛地咳嗽了几声,越咳越厉害,口水都喷到了鞠兰花的脸上。鞠兰花用手一抹,发现手上粘粘的,而且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恶心欲呕。

    何音红咳了很久才停下来,喘着粗气道:“我只是想体验下身为男人的感觉。”

    鞠兰花心砰砰狂跳,欲言又止。只听何音红哼了一声,又道:“世上只有男人抛弃女人,让女人痛不欲生,有的男人甚至可以轻易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为什么女人永远这么脆弱呢?女人就是这么脆弱,需要男人来呵护,像呵护一朵鲜花一样地悉心照料。可是所有男人都那么粗心,狠心,花心!”她忽然紧紧握住了抓着鞠兰花的手,而且越握越紧。鞠兰花痛得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何音红回过神来,赶紧松开了手,用两只手轻轻抚摸着鞠兰花的手,边抚摸边冷笑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吃亏的永远是女人。”

    鞠兰花摇了摇头道:“你错了,若是一个女人真正深爱一个男人,她会甘心情愿跟他一辈子。”

    何音红哼了一声,冷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没一个好男人!所有男人都是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鞠兰花又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以前是不是被哪个男人伤害过?因此一叶障目。你知不知道,在感情的世界,你还是一只井底之蛙!”她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痛,痛得眼泪汪汪,却忍住不哭出来。

    何音红刚才打了她一巴掌,然后冷笑道:“你还没资格对我品头论足!”

    鞠兰花眼里的泪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紧紧咬着牙不呜咽出声。

    何音红忽然用手轻轻摸了摸鞠兰花被打红了的脸,关切道:“疼吗?我一时糊涂,唉,我该打我自己的!你打我一巴掌吧!你打我!”她拉起鞠兰花的一只手,用力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鞠兰花拼命挣扎着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何音红像苦苦哀求似的道:“你原谅我了吗?你原谅我了我就松手。”

    鞠兰花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何音红似乎真的能看到似的,马上松开了手,笑道:“你已经跟我睡过了,我会对你负责。我不会像那些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样随随便便把女人抛诸脑后的!”

    鞠兰花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慢慢蹲下来,双手紧紧抱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强忍着怒火。她恨不得扑上去活活咬死何音红。但她知道这是鸡蛋碰石头,白白送死而已。只好任由泪如泉涌,涌出满心悲愤。

    她像那些脆弱的女人一样,当心情不好时,无论是愤怒,悲伤,嫉妒,还是烦恼,害怕,委屈等等,都只会用哭泣来排解。就算明知哭泣徒劳无功,也要先哭为快。这种女人你越是安慰她,她越是哭,只为获得更多的关心。反而像何音红这样孤傲冷血的女强人,明知就算哭泣也没有人安慰,所以她们像男人一样从不哭泣。宁愿对自己也冷酷无情也不愿任何人可怜,包括自己。她对任何人都冷酷无情是因冷酷无情而孤独,孤独使她自卑,久而久之,极度自卑变态为极度自负。自负到目中无人,无人便无情,无情便冷血。

    鞠兰花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何音红笑问道:“你叹什么气?”鞠兰花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是个女人,我也是个女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你的女人?”

    何音红愣了愣,哈哈大笑道:“谁说你是我的女人了?你和你丈夫是我的属下,我的人。你们要为我效劳,你丈夫的任务是剿灭叛贼,统一本教,而你的任务是陪伴我,不再让我孤单。”

    鞠兰花哑然失笑,她从未见过像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异事。只听何音红接着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你有什么心愿,我统统帮你实现,你有什么困难,我统统替你摆平。”

    鞠兰花冷笑一声道:“那我丈夫怎么办?”

    何音红微微一笑道:“你是我的人,他也是我的人。本教首条教规就是为教主无条件地牺牲。连命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鞠兰花冷笑不语,心想:“那我宁愿自杀,为你死还不如为自己死!”但她忽然想起林洪曾说过的话:“像我们这样身不由己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死,但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

    鞠兰花慢慢站起身来,冷冷道:“我没有什么心愿。我只想过平凡无奇的生活,江湖上的恩怨情仇都与我无关了。”

    何音红微笑道:“真的吗?为什么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怒气冲冲地说梦话?你心里藏着极深的仇恨,不报仇的话你是无法甘心去过所谓平凡无奇的安乐日子的。报仇就是你的心愿!”

    “我说什么梦话了!”鞠兰花似乎紧张而恐惧。她从不愿再次揭开内心最深处的一块伤疤。她以为她可以忘记,但其实一分一秒也不曾忘记。

    “你说:‘老贼,我要亲手宰了你,把你剁成肉酱去喂狗!’”何音红冷笑道:“这个老贼是谁?”

    鞠兰花像被雷劈了一样怔怔不语,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又瞬间沸腾起来。她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他就是鞠长青。他毁了我一生!”

    何音红愣了一下,微笑道:“那咱们正好是同仇敌忾了。鞠长青是我教叛贼,到时候若是抓到了他,我定让你手刃此贼。你倒是说说,他怎么毁了你一生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鞠兰花紧紧闭上眼睛,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绝不愿再向人提起过往噩梦般的遭遇,旧事重提如同在伤口上撒盐。她慢慢睁开眼睛,声音低沉道:“他从一开始就毁了我的一生。曾几何时,你跟我一样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吧?”

    何音红沉默不语。鞠兰花冷笑着又道:“你脱我的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身上的衣服是跟我的身体缝在肉里的?”

    何音红依旧沉默,算是默认。鞠兰花又道:“那都是鞠老贼的杰作,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把我折磨得遍体鳞伤,而且留给我累累一生的伤痕。我这辈子都带着这些伤痕,像锁链一样锁住了我内心从未有过的快乐。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未真正开心过!”

    “杀了他你就开心了吧?”何音红微笑道。

    鞠兰花若有所思地瞧着黑暗中看不见的脸,似乎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困惑。她想了很久才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我在人生之初就像被人打断了双腿,只能跪地前行。我的痛苦不是任何人所能理解的,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偏偏身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家庭里?我宁愿身在普普通通的贫穷农户家,无论我将来多么愚蠢,多么无能,至少我会是个快乐得起来的正常人。天呐,如果我是个正常的人,我将多么的幸福快乐啊!”说完她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何音红一直沉默不语,忽然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鞠兰花,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不要哭了,只要你以后死心塌地陪着我,我绝不让你再伤心。你的仇,我来报!我向天发誓!”

    鞠兰花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挣扎出来,对着前面狠狠打了一巴掌,却又打了个空。她向旁边挪动了几步,咬着牙厉声道:“我的仇我来报!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何音红假装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梦话不止我刚刚说的那么多。”

    鞠兰花把身体紧紧靠在石壁上,冷冷道:“我还说什么了?”

    何音红哼了一声道:“你还说:‘金龙,我对不起你!我跟别人走完完全全是为了报仇,不是想抛弃你。我根本就不爱那个人!龙哥,等报了仇我就回来找你!’”她又哼了一声,冷笑道:“金龙是你的老相好吧?金龙我不认识,可‘那个人’想必就是你口口声声叫做丈夫的林洪吧?梦中吐真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狡猾的小狐狸精,该不会在梦中也说假话吧!还有,若是林洪知道你根本就不爱他,只是利用他来报仇而已。他会作何感想?哈哈哈哈哈……”

    鞠兰花气得血液都沸腾起来,与其说她痛恨何音红的卑鄙无耻,不如说她痛恨自己实际上比何音红的卑鄙无耻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听何音红连连干笑了几声,又道:“看开些吧!人生如戏剧,嬉笑怒骂,爱恨情仇皆为笑话。我也跟你一样,曾经年少无知,青春懵懂,犯尽了可悲可笑的错,但那都是人生必经之路,没必要计较正确与否。还是忘了什么金龙吧!重新翻开一页过自己的新生活多好!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呢?要不要我帮你把他除了?”

    鞠兰花冷笑一声道:“我不像你可以自私自利到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他人的死活。我估计若是有一块石头挡住了你的路,你会一脚踢开,一座房子挡住了你的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一把火烧掉!你会因为别人只是不小心踩了你的脚一下而把别人的腿都砍掉。”

    何音红微微一笑道:“你倒真是我的红颜知己。但是你不怕我把你对林洪的虚情假意告诉他吗?”

    鞠兰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口气,冷冷道:“事到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何音红愣了愣,笑道:“什么意思?”

    鞠兰花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已累到什么程度了。我想把自己杀掉,连同我多年来的积怨和郁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背负着心事重重,心里的愿望总是遥不可及,太累了,太累了。我总是在梦里见到鞠老贼,我在梦里无数次活活把他掐死,可一旦醒来,复仇的快乐瞬间烟消云散。有时候我想,只有在梦里我才可能体会到真正的快乐。”

    何音红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连话也说不清。她断断续续道:“我……我又何尝……何尝不是只有在梦里才有真正的快乐?就让你……你我在梦里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快乐伴侣吧!咳咳……咳咳……”她说着说着,咳嗽得越来越严重,以至于难以再说出一个字。

    鞠兰花冷眼旁观,冷笑道:“做梦!”说完她摸着石壁向某个方向蹒跚而行,想走出这个漆黑一片的山洞,远离这个丧心病狂的女魔头。她一直摸索着走了很久,终于手摸到了石壁尽头的一片虚空,那就是洞口了!她甚至已经可以瞧见洞外朦胧的月光。

    鞠兰花完全站在了山洞口,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看到了月光下幽暗的景色。虎口脱险的欣喜刚刚涌上心头,突然从她背后伸出一只骨头架似的手,那手在月光下更显得骨瘦如柴而又苍白无力。可偏偏一只瘦手却似铁钳般强劲有力,鞠兰花吓得惊叫一声,身子像被锁住了一样徒劳挣扎。

    何音红咯咯冷笑道:“想跑?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鞠兰花本已视死如归,但就算是视死如归的人真正死到临头时却往往也难免贪生怕死。她不敢看脚底下遥遥数十丈的地面,简直怕得快哭出来了,不住央求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何音红慢慢松开了手,冷笑道:“只要你答应我这辈子都不出这个山洞,到死都陪着我!”

    鞠兰花惊恐交集,但正如处在生死紧要关头的任何正常人一样,无论多么不正常的条件可以让其逃得一死,谁都会毫不犹豫地先答应再说。就像一个人快渴死的时候,就算只有一杯毒药,他也不得不饮鸩止渴。

    何音红哈哈大笑道:“事到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完她又猛地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有点异常,不像一般人咳嗽的时候咳嗽两下就吐出一口浓痰就结束了。

    鞠兰花忍不住转过身去看,只见何音红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扶在洞口的石壁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口一口吐出的不是浓痰,而是带血的口水。她似乎已无力站起身,扶着石壁的手颤抖个不停,身体也在发抖,摇摇欲坠。鞠兰花甚至萌生一个大胆而冒险的想法:把她推出去摔死!但她毕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何音红是假装身体不支来考验她的诚心呢?要是她真的动手推她,她肯定会一掌拍死她。鞠兰花甚至想象自己可以施展轻功,一跃而下逃走,但想象也只能是想象而已。她静观其变,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何音红却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连咳嗽也无声了,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喘息。鞠兰花看得都动了恻隐之心了。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死到临头之时,无论谁也难免产生同情。不是同情恶人,而是同情弱者。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何音红忽然哇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地上的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令人触目惊心。

    鞠兰花忍不住想去扶她一把,但刚刚要去扶时,何音红忽然趴倒在地,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又像是昏了。鞠兰花大吃一惊,辨不清何音红的背部是否还在起伏。她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去扶她,万一她没真的昏过去呢?万一她真的昏过去,却被她又弄醒了呢?

    鞠兰花决定赌一把。她轻轻踢了何音红一脚,何音红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吐出的那一摊血泊里。鞠兰花惊喜交集,迅速转过身,却苦于没有下去的办法。她左右瞧了瞧,忽然发现洞口旁边有一根手臂粗细的藤蔓。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边缘,轻而易举就抓到了藤蔓。

    鞠兰花侧过身,刚要顺藤蔓而下时,忽然发现何音红正抬着头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她吓得差点松手掉下去,这一吓把她的力气也吓没了。她只好先回到洞口再说。

    何音红眼睛睁得很大,却一点神采也没有,像睁眼瞎一样。鞠兰花迟疑不决到底要不要过去扶她一把,看到何音红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彻底动了恻隐之心,走了过去。

    鞠兰花慢慢把何音红抱起来翻了个身,把她抱在怀里。何音红睁着无神的眼睛,嘴里冒出血红的泡沫,喃喃道:“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不像那些臭男人一样言而无信!”

    鞠兰花心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不知道说什么。只听何音红接着道:“你的仇,我帮你报不了了……唉,我快死了,我终于要死了。”她忽然紧紧抓住了鞠兰花的手腕,鞠兰花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濒死之人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她只能以她尚在起伏的胸脯来确定她尚且活着。

    何音红说着用气拼凑的话:“但是我发过誓,我一定要帮你实现你的心愿,你的心愿不就是复仇吗?我可以把我毕生内功尽相传授于你,你可以自己去报仇!哼,有了我的内功,天下没有一人是你的对手!”

    鞠兰花心慌意乱,完全无法理解她说的话,只感觉到被她抓着的手腕忽然变得越来越烫起来,像被一块烧红了的手铐锁住了一样。同时有一股强大的激流从手腕迅速遍布全身,鞠兰花觉得血液沸腾起来了,心跳快得跟打鼓一样,脑袋胀得要爆炸一样。但痛苦中她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快乐,好像脑袋里多年积累的烦恼忧愁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和舒畅。她哈哈大笑起来,以前从没这样开心地笑过。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何音红的手终于松了开来。鞠兰花狂跳的心和沸腾的血仍未平息,她发现何音红的身体似乎瞬间缩小了一截,干瘦得只剩皮包骨。

    何音红奄奄的一息也没有了,半张的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却似乎在说话。鞠兰花把耳朵凑近,只听她喃喃地说:“连珠公子……连珠公子……”

    天上的月渐渐消失在云烟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