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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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抽烟的女人

    thu jul 09 18:52:14 cst 2015

    旧屋街,冷风道。

    鞠长老带着付长老和袁长老两位执法长老匆匆赶到了刘晓飞逃走已久的那条残破不堪的街道。

    “付长老,难道说何音红已潜入我天魔城?”鞠长老脸上露出疑惑而愤怒的神情,问身边一脸严峻的付长老。

    付长老和袁长老对望了一眼,指着地上的那两具尸体,沉声说:“不然。我从没听说过何音红会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寒冰掌。就算她服用过闭幽苓,也只可能增长其原有的武功。寒冰掌乃绝世神功,她不可能会。”袁长老也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并不发言。

    鞠长老蹲下身,神情凝重地看着押解过刘晓飞的那两个大汉的尸体。

    “你们说是谁救走了那小子?”鞠长老不再看那两个已完全冻成冰块的大汉,而是若有所思地瞧着付袁两位长老。

    袁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只可能是金辉畅,因为江湖中只有他一人学得绝世神功寒冰掌。可是他已经死了。另外……我听说还有一只灵猴也会这种奇功,可是一只野猴怎么可能来救一个人呢?”

    付长老点点头说:“我听说这个猿猴还有个名字,叫做猿灵宗师。”

    鞠长老忽然哈哈一笑,冷笑着说:“你为什么要掩饰呢?”

    付长老和袁长老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说的是谁。付长老头上冒着冷汗,袁长老忽然像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说:“他不是在掩饰,而是在假装。”

    “噢,你说他在假装什么?”鞠长老慢慢站起身,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付长老。

    袁长老似笑非笑地瞧着付长老,带着些得意的语气微笑着说:“他不是在掩饰谎言,而是在假装淡定。据我所知,付长老似乎跟金辉畅有些交情,而且他们还经常互相讨教武学。想必……付长老天资卓越,或许窥得寒冰掌的奥义也说不定。”

    付长老脸上也冒出了冷汗,默不作声了半晌才吃吃地说:“老……老夫……我只是跟金辉畅在赌桌上见过几次,千真万确!我跟他并没有私下的交情!千真万确!”

    鞠长老依旧用冷冰冰的眼神瞧着他,忽然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说:“老付啊!你我相知相交数十年了,若是我连你都不信任的话,那我身边就再没人可以相信了。”他的目光变得温和,一只手在付长老颤抖着的肩膀上拍了拍。

    付长老总算舒了口气,同时狠狠瞪了一眼假笑着的袁长老。

    鞠长老收住笑颜,神色严峻地瞧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冷笑着说:“谁说一定是被人救走的?说不定那小子自己救了自己!”

    付长老顿时打消了对袁长老的愤恨,不由自主地和他习惯性地对望了一眼。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袁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说:“我没听说金辉畅收过什么徒弟啊!”

    付长老微微点头,皱着眉头说:“就算是金辉畅亲自出手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啊!你们看这两个人的尸体到现在还在透出寒气,这是何等高深的掌力所致啊!”

    鞠长老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指着地上那个露出胸膛的大汉说:“那小子既然偷去了他的衣服,想必自知逃不出天魔城。天魔城现在是严防死守,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去。他一定还混迹在我们的人当中!”

    付长老和袁长老又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鞠长老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对了,你们知道那小子长什么样吗?”

    付长老和袁长老对望了一眼,同声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

    鞠长老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说:“我倒是见过,但我当时在城墙之上,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免得引起全体动乱,人心惶惶。搞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谅那小子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我早晚得亲手除掉他!现在,何音红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付长老和袁长老再次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繁华大街,如今已是重兵把守,没有一个逛街的人,也没有一家开着的店铺。所有店铺都开着门,但门前门里都挤满了服装统一的人群。

    刘晓飞像个刚刚作了案的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钻了出来。他本想捱到晚上再趁黑逃走,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马上就放弃了逃走的念头。逃走的恐惧和兴奋消失之后,他渐渐感到饥肠辘辘,饿得恨不得一口吞掉一头牛。

    “无论如何,得先填饱肚子。不然活着没劲,死了也不甘心。”

    刘晓飞稍微整理了下不合身的衣服,蹬了蹬不合脚的鞋子,但怎么也无法把它们穿得像是自己的。

    “唉,想不到我第一次穿正经衣服,穿正经鞋子,却一点也不合身。或许我就是个不正经的人吧!”

    刘晓飞几乎是用脚勾着鞋子,把衣服裹在身上才勉强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出了巷子。

    他以为他一走出来就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没想到直到他走到一群人旁边才有几个人瞟了他几眼,并没有十分注意。

    “这儿是饭馆吧?”刘晓飞走到一家形似饭馆的店铺,问门前站着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漫不经心地瞧了他几眼,就继续聊天了,没人回答他。

    刘晓飞以为这家饭馆已被卫士们霸占,不再做生意了。没想到他刚一走进去,就有个形容憔悴的店小二迎面而来,并且十分殷勤地笑着说:“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刘晓飞被他问得不知所措,迟疑了半晌仍不知如何回应,只愣愣地想:“难道他没看到我身上的制服吗?他怎么还把我看成客官看待?”

    店小二仍笑容满面地瞧着刘晓飞说:“想必您是来打尖的吧?”

    “哦,打尖。”刘晓飞决定索性将错就错,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于是故作姿态地微笑着对店小二说:“先来一碗三鲜面吧!”

    “要不要烫一壶好酒?”店小二熟练地推荐。

    刘晓飞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因为他知道空腹饮酒最易醉,而且他并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

    一碗美味可口的三鲜面很快就被刘晓飞三下五除二干掉。他抚摸着撑饱的肚子,此时才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客人。每个人都穿着跟他一样的制服。不仅有年轻男子,还有中年男人,甚至还有女人。最令他惊讶的是居然有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刘晓飞不禁有些纳闷:“他们到底是不是天魔教的人?”等到小二来给他斟茶时,他拉住小二悄声问:“屋里屋外的这些人都是天魔教的教徒吗?”

    小二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也悄声说:“什么狗屁教徒!现在这个年代,谁给饭吃就跟着谁混呗!你别看外面那些气势汹汹的大汉好像很虔诚很热闹的样子,其实他们跟咱们一个样,谁是老大,谁给饭吃,谁给的钱多就跟谁混呗!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是老大,要是何音红来当老大他们就效忠她。”

    “哦,你知不知道何音红什么时候来?”刘晓飞试探着问。

    小二冷笑一声,摇摇头说:“何音红跟连珠公子一场血战之后肯定元气大伤,现在必定躲在哪个荒郊野外疗伤呢!估计一年半载都不敢来争夺教主之位,这里的鞠长老,付长老和袁长老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嘿嘿,到时候谁能坐上宝座也说不定呢!”

    刘晓飞听得出神,微微点头,笑着说:“反正这些高来高去的事情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咱们只有看的份。”

    小二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说:“对!”他刚要转身离开,忽又停住,依旧笑着说:“客官,你还要点什么吗?”

    刘晓飞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笑着说:“不用了。”

    “那您是用现银还是银票?”小二保持着微笑说。

    刘晓飞感到像忽然被人狠狠拍了下脑袋,脑袋里所有的思绪一下子变成空白。他红着脸,勉强笑着说:“我……我没带钱。”他不敢看店小二和周围人的反应,只恍恍惚惚地想:“好像我很久很久没有过钱了。”

    店小二忽然哈哈一笑,客客气气地说:“客官,你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我见得太多了!怎么可能呢?你身上的衣服都不只饭钱啊!”

    刘晓飞鼓起勇气抬起头,愣愣地瞧着店小二,满脸通红地讪笑着想:“我说我是个流浪汉你信吗?”

    店小二依旧笑容可掬,刘晓飞却惊慌失措,只得保持着淡定的微笑,思想活动进行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我是真的没钱。”

    店小二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不相信听到的话,直到看到刘晓飞的神情也慢慢变得僵硬才慢慢明白:“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他妈居然有人敢在这儿吃霸王餐?”他不再笑了,而是冷峻地瞧着刘晓飞,冷冷地说:“看来只有交给掌柜的来处理了。”

    他回身走进账房,不一会儿从账房里走出一个身材中等但十分健壮的中年男人,这就是这家饭馆的掌柜。

    掌柜从容不迫地走到刘晓飞桌边,先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峻,但很快又换成熟练的笑容。他微笑着对刘晓飞说:“兄弟,你从哪儿来的?”

    刘晓飞铁青着脸,暗笑着想:“我说我来自六百年后你信吗?”他迟疑了片刻便说:“我……”他本想说自己是路过的旅人,但转念一想:“这样不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吗?现在全城肯定也在暗中搜寻逃跑了的犯人,这个犯人就是我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迟疑了了一会儿才讪笑着说:“我……我来自鞠府!”

    这句话一出口就引来邻桌四座的注视,他们疑惑地围观着刘晓飞,有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鞠府?”掌柜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疑惑不解地说:“什么鞠府?”

    刘晓飞忐忑不安地想:“管他呢!现在反正是死路一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借助下鞠老头的势力也许才能唬住他,才有机会脱身呐!”他强作镇定地笑着说:“鞠府就是鞠长老家啊!我是从他老人家家里出来的。”

    掌柜脸色苍白时而苍白,时而发红,沉吟了一会儿才冷冷地说:“鞠长老家的人会没有钱吃饭?”

    刘晓飞心思瞬息万变,忽然急中生智,微笑着说:“我以为鞠长老家的人在这天魔城里吃饭是不用钱的。如果你这儿要我的钱,那说明鞠长老的威信还不够,你们还不服他。”这句话一出口,马上引来周围人的一片议论,门外的大汉们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看看刘晓飞,又瞧瞧掌柜。

    掌柜的脸色变得完全苍白,沉吟了好久才勉强笑着说:“这……这个,谁都愿意卖鞠长老一个面子!只是……”

    “只是什么?”刘晓飞看到掌柜的神情,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石,偷偷舒了口气,淡然地笑着说:“难道非要我拿钱出来不可?”

    掌柜猛地摇手摇头,微笑着说:“一碗面算得个什么?只是……没什么,您现在就可以走了。”

    刘晓飞喜出望外,但仍尽量保持淡然,微微一笑说:“好,我也吃饱喝足了。到时候我肯定给你在鞠长老面前美言几句,以后他老人家肯定会好好照应这家店的。放心吧!”

    掌柜马上转忧为喜,笑得合不拢嘴地说:“那敢情好!多亏您来光顾咱们小店啊!我就说昨晚上我的左眼皮老是跳呢?原来是今天店里要来贵人呐!”

    刘晓飞心知再装下去必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决计无法脱身,还是走为上策,免得另生枝节。他稍一抱拳,微笑着说:“那告辞了,多谢款待!”

    “哪里哪里!”掌柜也抱拳道谢,一直送刘晓飞到门口,还殷切盼望他再来。刘晓飞不断道谢,眼睛一直不敢再和掌柜对视,只低着头急促而不失坦然地慢慢离开了饭馆。

    他知道他的背后还在掌柜和众人的视线范围内,只好仍不紧不慢地走,但脸上身上已冷汗涔涔,如刺芒在背。

    直到转入一个偏僻小巷,他才如释重负,赶紧加快脚步行走,越是复杂的拐弯越往里钻。他现在害怕的不是迷路,而是受到注意。吃饭不给钱不要紧,被打一顿抵饭钱也不要紧,但他最怕被人注意到,一旦有人注意到他,那么很可能就会引起鞠长老的注意。到时候便不会是被打一顿就好了,而是杀身之祸。

    饭馆门前,掌柜还面带微笑地望着刘晓飞远去的方向。店小二慢慢走出来,皱着眉头,悄声对他说:“掌柜的,你信那小子的话?看他那邋里邋遢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鞠长老家的人呢?您十有**是被个混混无赖骗了。他们这些人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怕。他们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什么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来,什么不要命的祸都敢闯。贱命最不值钱,比一文钱还不值钱!”

    掌柜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微微一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以前也是混混。不过我现在是有家有室,不能跟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拼,不值得。再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他真是鞠长老家的什么人呢?那我不是得罪了阎王爷?记住,光脚的永远都不怕穿鞋的!只有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豁出去的人才真的豁得出去。”

    “那就让那小子白白占了便宜?以后咱们还怎么在这街头混呐!怎么说您也是混出来的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咱们也过过,怎么说也不能让人给糊弄了!”店小二喘着气,怒不可遏地说。

    掌柜冷笑一声,说:“好办。你带几个人去跟着他,看他往哪儿走。要是他跑了就把他抓回来当众狠揍一顿,给咱长长志气,也好杀鸡儆猴。要是他真的回了鞠府,那……那就算了。”

    店小二从鼻子里呼出一股气,拍了拍胸脯,冷笑着说:“交给我了!放心,干这行儿我是老手。”说完他不用言语就有几个跟班随着一起离开了饭馆,向着刘晓飞远去的方向追去。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一般不会珍惜。比如有人捡到一百块钱,可能会随随便便花掉,若是辛辛苦苦赚的话就一定不可能随便用掉,而是精打细算地花。可是刚刚那顿白吃的午餐真是太不容易了。”刘晓飞边这样想着边左顾右盼地穿街走巷。

    他老是感觉后面有人跟随,当第一个跟踪的人出现在一个拐角时,他便肯定了。

    “糟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在逃跑肯定会被抓回去暴揍一顿!”

    在寂静无声的巷子里,刘晓飞已经能听到清脆而急促的脚步声了。他一下子有些慌了神,脚步骤然加快了点,但马上又恢复平稳,差点撒腿就跑。

    这些巷子错综复杂,有时候会出现死胡同,刘晓飞越走越迷惑,好几次走入死胡同后再出来就清楚看到追踪他的人了。饭馆的店小二在内,一共大概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大汉。

    他一直在寻找走出去的路。当他再次转入一个巷子里面时,他发现前面是一堵墙,但墙角好像有个黑乎乎的洞口。他感到喜出望外,心想:“正好从这个洞口钻出去,我就金蝉脱壳啦!”

    刘晓飞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朝洞口走去。当他离洞口还有四五米远时,“洞口”忽然动了起来,那个黑乎乎的影子猛地跳跃,想挣脱系在脖子上的锁链。刘晓飞还没听到狗吠声就先听到了锁链声。原来黑乎乎的“洞口”竟是一条体型非常硕大的黑狗。

    黑狗拼命一面跳着想挣脱锁链,一面狂吠。刘晓飞吓得转身就跑,刚跑出巷子口就发现那几个跟踪的人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嘿,小子!跑什么?”那几个人像拿贼一样朝刘晓飞大吼。刘晓飞惊魂未定,脚步却停了下来,心里在不断思索脱身之法。

    他们渐渐围了过来,刘晓飞无形中被他们围在中间,现在是插翅难飞。

    饭馆的店小二怒目圆睁,正想破口大骂,刘晓飞急中生智,赶紧抢先说道:“哎呀!我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本想是抄近路回鞠府的,想不到越穿越迷糊,居然迷路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我在这城里也住了一年多了呢。”习惯了说谎,刘晓飞的神情显得一点也不局促不安了,而是十分的坦然自若,脸都没有红一下,说谎跟说实话一样。

    店小二冷眼旁观,冷笑一声,说:“你是想去鞠府?告诉你,直走出这条弄堂,再向左拐就是鞠府了。”

    “原来如此啊!”刘晓飞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熟悉路径啊!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说完他泰然自若地转身朝店小二所指的那个弄堂里走去。

    店小二带来的手下对他说:“二哥,咱们还追不追?”

    店小二浓眉紧促,咬了咬牙,冷笑着说:“不追怎么跟大哥交代?你再叫几个那小子没见过的兄弟去跟着。若是他进了鞠府便罢,若是他根本就不是鞠府的人,肯定不敢随便进去,那你们就把他给我抓回来!”

    “知道了。”

    弄堂十分漫长,简直一眼望不到边。刘晓飞一连过了几条青石板路才总算到了尽头。一路上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房屋,虽然高矮形状不一,但都十分破旧,屋子里呆坐的人也都是很老的老妪或驼背的老翁。他们在屋里呆坐,或者在污迹斑驳的矮墙边独行。他们看到刘晓飞时都显得很好奇的样子,似在看从没见过的怪物一样。

    刘晓飞也奇怪地想:“年轻人都上哪儿去了?”

    弄堂尽头的左边有一所大宅子。宅子的大门和围墙都漆成了黑褐色。门前没有司空见惯的石狮子,只有两棵常青树。

    虽然这是所普普通通的宅子,但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就是这个道理。

    “宅子的主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刘晓飞来到宅门旁边,心里噗通噗通乱跳着想:“真是才脱狼口,又入虎穴啊!”

    不远处的弄堂口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一直在鬼鬼祟祟地朝刘晓飞瞧。刘晓飞头上冒出冷汗,心慌意乱地想:“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不进去是泥足深陷,进去说不定就是插翅难飞!怎么办呢?”正在纠结时,门忽然开了。

    伴随着开门声和铁环在门上的撞动声,一个浑厚的嗓音传了出来。

    “一盘精致的点心很容易就会变成一坨狗屎。我就说嘛,府上的仆人尽是女子,盘子稍微重点就端不稳了!不一定细心就能稳稳当当,得有举重若轻的力气。要是让男子来端,肯定不是这样!唉!”伴随着说话声,门里走出一个瘦削的仆人模样的人,后面还站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仆人端着盘像狗屎一样东西走到门口的台阶下,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大声呵斥:“扔远点!连盘子一起扔掉,把盘子碎片混在点心里头,免得那些流浪狗跟老爷吃一样的东西!”

    “是。”仆人有气无力地回答,端着盘子走远了。

    等到那仆人回来,中年男人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有些事我回想起来就生气!”

    仆人满脸茫然地盯着中年男人,等着他继续说。

    中年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就拿上个月来说吧,大奶奶让我买个新壁龛,他妈竟然没有一个有用的帮手!是老子一个人抬进去的!累得像条狗!”

    “您又不叫我。”仆人有些战战兢兢,但仍有气无力地说。

    中年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粗声说:“你有什么用?拉的跟吃的一样多的饭桶!要不是看在你是大奶奶的远房亲戚的份上,我才不愿意用你呢!”

    仆人偷偷撇了撇嘴,闷声不响地咕哝了几句。

    “老爷不要男仆,还不是因为好色吗?”

    管家和仆人正要进门,管家忽然停住脚步,侧目而视。刘晓飞左右看了看,心说:“他是在看我?”

    管家回身走下几级台阶,居高临下地瞧着刘晓飞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刘晓飞被陌生人盯着看就会不安,他吞了口口水,红着脸说:“我是来应聘府上的仆人的。”

    “噢?”管家刚想继续说话,那个骨瘦如柴的仆人忽然抢上几步,没好气地对刘晓飞说:“应聘什么仆人?咱们府上从来不对外招些来历不明的人!赶紧滚!”

    刘晓飞张口结舌,哑然失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走,只得愣在原地。

    管家冷眼瞟了仆人一眼,然后冷冷地瞧着刘晓飞,咳嗽了一声,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做过大户人家的仆人吗?”

    刘晓飞正想着如何作答,那个仆人又插嘴道:“雷叔,难道你想自作主张招他入府?”

    被称作雷叔的管家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又瞬间变成苍白。他瞪了仆人一眼,不理会仆人的话,继续对刘晓飞说:“只怕你也吃不了苦。”

    刘晓飞心中一亮,暗想:“现在是顺水推舟的大好时机!”他淡然一笑,说:“我死都死过好几次了,还有什么苦吃不了?我不要什么工钱,只求有个睡觉的地方,有口饱饭吃。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若是还对生活有什么多余的要求,简直就是笑话。”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坦然,因为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雷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我先试用你一个月,行的话就留下来,待遇另算。不行的话连铺盖都没得卷。明白吗?”

    刘晓飞心中豁然开朗,恨不得一下子扑进雷叔的怀里。他偷偷用有些得意的眼神瞟了瞟那几个跟踪的人,然后随着雷叔进了鞠府。一旁的瘦小的仆人和跟踪的人都是同样目瞪口呆的表情。

    进到鞠府,刘晓飞发现简直就是换了个天地。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应有尽有。

    “你不必去见老爷夫人了,就在这外院做些粗活。要是送点心,或者搬东西,到内院时也需知道个眉高眼低。”雷叔像对待学生的老师一样对刘晓飞谆谆教导,从进府到安排给他的集体宿舍,一直说个不停,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府里上上下下的规矩,地形,人员全都说个遍。

    刘晓飞尽量聚精会神去聆听和记忆,但等雷叔讲完后喝茶时,他还是对府里的情况一知半解。当雷叔问他知道了吗,他只好唯唯诺诺。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刘晓飞每日跟着那些仆人在外院做些劈柴烧水之类的粗活。他是个闲散惯了的人,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很累很苦的活,但一旦被放入一个固定的空间,固定的模式里面,他就感觉受不了了。这种压抑而单调的生活让他想起了在龙骨山上挖矿的日子。因压抑而单调,还是因单调而压抑,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像一只自由自在地爬行在山野间的小虫子忽然被人用杯子压住,它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杯子那么大。

    外院还有个规矩,那就是所有男仆一律不得擅自入内院。若有人违反则立即将其逐出鞠府,永不录用。所有男仆都尽忠职守,闭目塞听,只管像机器一样麻木地做日复一日同样的工作,从没人过问内院的事,也从没进过内院。

    据说只有鞠老爷或者鞠夫人的亲朋好友才可以进到内院,但也只是在大厅里逗留半日便自行告辞。

    有一天晚上,刘晓飞怎么睡也睡不着,三更半夜了仍睁着黑亮的眼睛,烦躁而愤怒地紧盯着窗外的月光,捂住耳朵也听得到令他更加烦躁的室友们的打鼾声。种种鼾声如雷灌耳,甚至震得床板都振动了。刚开始来的时候,因为实在累得慌,他尚且能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倒床就睡。可是现在他已习惯了辛苦的工作,却开始无法习惯这些鼾声了。夜夜如此,一直持续到清早才会消停。他彻夜难眠,本想趁着片刻的宁静安睡一会儿,却不到一会儿就得起床开始一整天的劳累。日复一日,他越来越无法忍受,时常在崩溃边缘徘徊。

    每次失眠的时候他都极其急躁,但越急躁就越睡不着。是因为急躁而失眠,还是因为失眠而急躁,他也分不清楚。失眠带来一系列负面的情绪:抑郁,烦恼,伤感,担忧,迷茫……

    这天夜里,刘晓飞再次失眠。当他正绝望而无助地望着黯淡无光的窗户时,忽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而悲怆的惨叫,虽然十分遥远,但这声惨叫却非常清晰地传入刘晓飞的耳朵。

    刘晓飞腾地坐起身来,不禁心跳加速,慌乱地想:“是女人的声音!”他四面看了看,没有一个人醒过来,只有几声梦呓:“谁啊?大半夜鬼叫什么?直娘贼,偷东西被狗咬了不是?活该!”

    虽然没有其他人醒来,但有这么多人在身边,再恐怖的环境也不怎么吓人。刘晓飞苦笑了笑,再次躺了下来,忽然觉得耳边如雷声滚滚的打鼾声竟是如此让人安心。他睁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什么鬼叫,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刘晓飞刚朦朦胧胧入睡时,那声凄厉的惨叫忽然像是在他耳边清晰可闻,又传了过来。他一下子惊醒,猛地坐起,四面看了看,仍无人醒来,这次连梦话都没人说了。他多么希望有人能醒一下,就算说说梦话也好。

    那声像鬼一样的惨叫仿佛在他耳边回响,他睁眼闭眼似乎都能看到一个白晃晃的影子在周围飘忽不定。

    他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的,即使是在这个尚且迷信成风的年代。但三更半夜连连听到女鬼一样的哭喊声,任谁都不免惊心。

    刘晓飞再次躺下,仔细聆听室友们的鼾声,本来他是极其厌烦别人的鼾声的,但比起刚刚听到的惨叫,这些粗鲁不堪的鼾声竟如美妙的音乐一样有种莫名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躺着,一边隐隐担忧那声惨叫再次响起,一边努力入睡。正当他快要钻入梦境的缝隙时,膀胱的胀痛感把他再次拉回清醒。

    “妈的,偏偏这个时候想撒尿!”刘晓飞怒火中烧地坐起来,发了会儿怔便索性下床,把门打开,径直走到门外。厕所在他们宿舍对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这个院子是个废弃了的院子,一般只有上厕所才会有人去那儿。

    刘晓飞急匆匆地借着月光走到院子里,当他走到平时上厕所的茅房时,却猛然发现茅房里一闪一闪地亮着光,而且透过门帘有一股恶臭混杂着呛人的烟味飘出来。他不禁疑惑地想:“刚刚好像没人起来上厕所吧?哼,大半夜的还抽烟,这人是有多烦恼啊?”

    刘晓飞等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是闪着朦胧的火光,忍不住唉声叹气,有些恼火地说:“还不出来?你怎么回事?你在里面悠闲自在地抽烟拉屎,我可憋不住啦!”

    “着什么急?你就在外面拉就行了呗,一个大男人还这么扭扭捏捏,三更半夜的谁管得着?”从门帘后面传出来的竟是一个沙哑而清晰的女人的声音。这下把刘晓飞吓得简直魂都快飞出来了,外院里从来没有女人来过。

    “他妈不会是鬼吧!”刘晓飞边极力控制着不尿裤子,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地想:“我是不是听错了?”他慌忙走到墙角,双手颤抖着解开裤腰带,以最快的速度把膀胱里的尿液尽情释放了,终于稳定了些心神。

    男子汉大丈夫的本性总算占了上风。刘晓飞把脑袋当作一个存储器,尽量清空里面的所有思绪,连同恐惧和不安,现在只剩下好奇。

    他把裤腰带勒得很紧,等到身上没有任何地方颤抖了,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才漫步踱到茅房门前,假咳了几声,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女人?我们这儿是不让女眷进来的。你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你是什么人?”

    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微弱的抽烟的吧嗒声。刘晓飞微微皱着眉头,沉声说:“三更半夜的你上茅房里抽什么烟?你还是个女人,女人就更不应该抽烟啦!”

    吧嗒声停止了,一股浓浓的烟从门帘缝中涌出来,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门帘忽然被掀开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年轻女子从茅房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根漆黑的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