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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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旧屋街

    thu jul 09 18:50:34 cst 2015

    不知不觉,刘晓飞已经被关在这个黑屋子里一个多月了。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因为在暗无天光的地方是很难计算时间的,也没有心思去计算。

    吴长老有时候说个不停,有时候又长久沉默。刘晓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对话,好像已变成了随时应答的机器。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得继续啊!就算在一点光都没有的地方也得继续活着,不是吗?”吴长老不知道在沉默了多久后,又一次开口说话了。

    “对啊,像你这么大年纪了都在继续活,为什么我不继续呢?虽然是在这枯燥乏味的时空里,这一点光都没有的铁屋子里。”刘晓飞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回答,没有在意吴长老说的是什么,也不考虑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何音红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刘晓飞渐渐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了这个非常要紧的事。

    “哈哈,跟何音红作对的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出去嘛,是早晚的事。”吴长老泰然自若地回答。

    刘晓飞长长叹了口气,心想:“我难道就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铁屋里度过余生?我的人生等于是凝固在这里了。不行,我得出去。虽然我对外面的世界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总好过在这个像坟墓一样的地方等死吧!我现在就像是提前死了一样。”他慢慢爬到吴长老身边,这段时间他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辨别方向,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吴长老。

    吴长老嘴里正叼着根稻草,这里没有烟抽,所以他总是吃了从铁门上的一个仅容盘子递进来的小窗口送来的饭菜后就在地上捡起一根稻草含在嘴里抽,虽然没有烟味,但也能过过干瘾。

    “我无所谓在这儿活着,但我不甘心就在这儿死去!”刘晓飞大声对吴长老说。

    吴长老在黑暗中对着刘晓飞的双眼瞪大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我告诉你,就在近几天……”

    余下的话,刘晓飞要贴近吴长老的嘴巴旁边才能听得清。吴长老说了一通之后,又以最低的声音加上一句:“你不知道,外面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窃听。”

    刘晓飞在黑暗中向四面漆黑的一片张望了一会儿,也尽量压低声音说:“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哼,姜还是老的辣。”吴长老低声说:“年轻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沉不住气。要是我早告诉你,你肯定会露出马脚。在这儿关着的都是要犯,咱们说话少了,多了都不行。要自然!我总是胡言乱语,你以为我是真疯了?其实我是在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我疯了,我就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就可以多活些时间。等何音红来了,那才是我真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机!现在嘛,随便他们怎么看待我,我是疯子也好,是孙子也罢。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时候我非亲手整死鞠老狗!”

    刘晓飞沉吟不语,闭上眼睛离开了吴长老身边。在黑暗中无所谓睁不睁眼,都一样。所以他有时醒着睡着都闭着眼睛,这样更轻松一点,也算是对黑暗的一种妥协。

    黑暗有时候很狭窄,狭窄得让人窒息,无立足之地,郁闷得想要发狂。黑暗有时候又很宽广,宽广如茫茫宇宙,无边无际,让人有一种独自漂流在太空的感觉,心情畅快得像在飞一样。

    人在黑暗中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刘晓飞和吴长老总是想睡就睡,想醒就醒,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醒了多久,有时候不论睡了多久还是觉得昏昏沉沉,不论醒了多久也无法入睡。

    “吴老头,你说现在是几点钟?”有一天,刘晓飞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吴长老也醒着,忽然想起了时间问题。

    “几点钟是什么意思?”吴长老有气无力地反问。

    刘晓飞不禁哑然失笑,说:“哦,我是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吴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依然有气无力地回答:“你没听到鸡叫声吗?现在大概是清晨。”

    “哦,清晨。”刘晓飞凝神去听,果然隐隐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模糊的鸡鸣声。他正在聚精会神地聆听时,铁门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动。

    铁门第一次在他被关进来数月之后打开了。其实外面是阴天,并没有阳光,但白天的一束微弱光线透过半开的门照射进来,却使刘晓飞无法睁开双眼。他还没看清铁门外的情形,四只铁臂已扭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门外,铁门哗啦一声又重重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刘晓飞使劲全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被烈火炙烤一样疼痛难忍,只能紧紧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去看。眼前还是那个人烟稀少,如同荒芜之地的街道。他刚刚进这座城时,这里还有寥寥几家店铺开着门做生意,而今是万人空巷,一眼望去如同一座鬼城。

    行人没有了,穿统一制服的卫士却布满了街道口,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这种肃穆的气氛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晓飞被两个巨塔一样的大汉反扭着胳膊,亦步亦趋地走在青石板街道上。他忽然产生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想法:“该不会是要砍我的头吧!”

    上百名卫士排在大道两旁,像注视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一样用厌恶而憎恨的眼光死死盯着刘晓飞。

    刘晓飞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他们面前,感觉像有无数支冰冷而锋利的箭狠狠穿过他的心房。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低头默默行走。行走是唯一可以逃离这个像地狱一样的魔窟的方法。可就像在梦里逃命一样,他明明已经尽快奔走,却始终无法逃脱身后魔鬼的魔掌。

    “叛徒!奸细!”几百名乃至上千名卫士不顾领头的制止,纷纷朝着刘晓飞怒骂呵斥,好像他们都与刘晓飞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刘晓飞自己也纳闷:“我什么时候得罪这些白痴了?”他被他们的愤怒激起了更大的愤怒,但仍强忍着,因为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这么多持刀握剑拿枪的大汉,最好是老实一点。正常的人都有理智,理智的人一般不冒生命危险。

    他有气无力地被押着走,终于走到了一所大宅门前。他抬头看了看没有匾额的大门,问押着他的大汉:“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你的死地!叛贼!”站在刘晓飞右边的大汉粗声粗气地说,把口水都溅到刘晓飞脸上了。

    刘晓飞感觉极其恶心,但双臂都被紧紧扭住,无法去擦,只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着说:“叛贼?我叛谁了?我向来是孤身一人,跟任何门派都毫无瓜葛,跟你们天魔教更是没半点关系!”

    “少说废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站在他左边的大汉更用力地按住他的胳膊,冷冷地说:“你们还等着何音红这个大叛贼来救你们吗?哼,等着她来给你们收尸吧!”

    刘晓飞眉头一皱,心想:“大概是他们窃听到我跟那个什么吴长老说的话了吧。他们误以为我跟他是一伙的!唉,现在是有口难辩了。”

    宅门洞开,门口一个守门的人也没有。刘晓飞不禁有些奇怪:“这里不是什么鞠长老的宅子吗?”

    原来宅子里面还有宅子,里面宅子的门前站满了数十名身穿劲装的卫士。他被押进宅子后,一个押着他的大汉问为首的卫士:“鞠长老在里面吗?”

    刘晓飞听到他问鞠长老,便更肯定鞠长老就在这里了。

    “鞠长老正在和众位堂主,长老谈事情。不准任何人打搅。”为首的卫士一脸严峻的神色,说话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大汉微微点头,对那个人说:“那请你转告下,就是跟吴长老关在一起的这个叛贼,该如何处置?”

    卫士冷冷地瞧了刘晓飞一眼,略迟疑了一会儿便走进了宅门。过了片刻,他出来对大汉说:“鞠长老说像他这样鸡鸣狗盗的小贼用不着他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大汉看了一眼刘晓飞,神情有些作难地说:“是杀还是不杀?”

    卫士回归到队伍里边,冷冷地说:“自己看着办。”

    大汉无奈,只得跟另一个大汉一起把刘晓飞又给带出了宅子。

    走在宅门外的大道上,刘晓飞忍不住问右边的大汉:“你们是打算再把我关到那个黑屋子里去吗?还是……”他忽然感到有些心里发毛,不禁恐慌地想:“他们是打算把我带到荒郊野外给一刀咔嚓了吧!”

    左右的大汉都默不吭声,只面无表情地继续押着他走。刘晓飞越走心里越发慌,因为他发现现在走的方向不是去铁屋子的路。路上也没有从铁屋子出来时见到的那群气势汹汹的卫士。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感觉荒凉。这里不仅没有了行人,也没有了店铺。只有路边长满的杂草和满目疮痍的旧屋街。这里也有很多门面,有些店铺的门还挂在门框上,门上还有巨大的匾额,只能依稀看出来匾额上的字是金漆的,可见这条旧屋街以前也繁华过。只是现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使人更感觉凄凉和落寞。

    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大汉们停住了,刘晓飞却没有停,也不想停。他几乎带着哀求的神色眼巴巴地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大汉们,带着哭腔说:“大哥,大兄弟!我肯定跟你们素不相识,我肯定也没有得罪过你们。何必要对我下毒手呢?”

    大汉们对望一眼,有些疑惑地瞧着他说:“谁说要对你下毒手了?”

    刘晓飞还沉浸在恐慌中,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着想:“我总是自诩早已超脱人世,勘破了生死。想不到每每到了死亡边缘,还是吓得魂不守舍!以后再也不自我催眠了。胆小鬼就是胆小鬼!害怕活着的种种艰辛,也害怕死去的心有不甘。”

    刘晓飞正恍恍惚惚地想着,一个大汉忽然哈哈一笑,松开他的胳膊,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还真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实话告诉你,你只是鞠长老安排在吴长老身边的傻小子!”

    “傻小子?”刘晓飞刚刚从大汉的话里明白了现在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了,至少不会被杀掉了,不禁有些庆幸。他只想完全顺着大汉们的话锋去说话,以避免节外生枝。所以他现在故意作出无辜又傻呆呆的样子给他们看。

    大汉们同时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着说:“吴长老自从被关起来之后就一声不吭,无论鞠长老,不,现在应该叫做鞠教主了!无论他如何软硬兼施,吴长老也不肯说出自己真正的立场。那天你在城外刚好被在城墙上的鞠教主看见,他见你是个傻乎乎的人,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让你去套吴长老的话。”

    “我怎么套吴长老的话了?”刘晓飞心下十分疑虑,忍不住疑惑道:“我跟你们,跟吴长老都不是一伙的,我只是个路过的旅人而已。”

    大汉又哈哈一笑,点点头说:“对,这就是鞠教主的高明之处!难怪鞠教主能当教主呢!就因为你跟两方都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你才不会露出任何马脚。吴长老此人卑鄙无耻,见风使舵,但他对局外之人是一点也不在意的,而且最喜欢自作聪明。那时候他跟你谈论何音红的事情,鞠教主和另外两位执法长老都在铁门之外听见了。吴长老虽然发觉有人窃听,但为时已晚。所以他赶紧转移话题,故意装疯卖傻,跟你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疯话,让人以为他疯了。哼,现在吴长老叛教的罪名证据确凿,只等十天后当众问斩,以儆效尤!”

    刘晓飞心中汹涌澎湃,思绪万千,有一点自责,又有一点侥幸,还有一点释然。他勉强笑了笑,说:“那我对鞠长老,不,是鞠教主,不仅无罪可言,而且还有点功劳的啊!”他感觉自己为了能活命竟然不择手段,甚至想踩着别人的尸体走到活路上去。

    “你不能有功劳。你是跟吴长老这个大叛贼关在一起的人,如果把你放了,甚至奖赏你,都会引起天魔教上下动乱。鞠教主要做的是服众,如果牺牲你一条微不足道的小命就能得人心,那他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做大事的人就应该心狠一点!”

    刘晓飞心里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复生了。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声音也颤抖着说:“那你们是想杀我灭口?”

    大汉们像两个已经死了的人一样僵直地站着,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说:“有些事不是我们想做,该做,或者必须去做。而是命运推着我们向前走。你应该明白。”

    刘晓飞神情恍惚地低着头,沉声说:“我明白。”他感觉浑身无力,连思考的余力也没有了,只轻轻闭上眼睛,准备引颈待戮。

    大汉们拔出了腰带上的大刀。

    刘晓飞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格挡,本想这也是徒劳抵抗,废了双臂也还是死路一条。当两把钢刀一起砍在他手臂上,他只感觉被砍之处微微发麻,同时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致命的一刀。

    咔嚓,如铁器相撞的声音,接着是哗啦一声,铁器掉落在地的铿锵之声。刘晓飞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臂仍完好无损,而大汉们手中的两把刀都断成了两截,每人各拿着半截刀发愣。过了很久,其中一人才露出惊奇的神情,吃吃地说:“怎……怎么回事?”

    另一人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愣愣地说:“就……就算是真的砍在铁器之上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折断啊!你那把刀我不知道,但我这把刀却是天魔城最好的铁匠打造的啊!连鞠教主的钢鞭也是他打造的啊!怎么可能砍在人的手臂上就会折断啊?”他们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只猫被老鼠给活活咬死一样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什么人?”二人目瞪口呆地瞧着刘晓飞,异口同声地质问道。

    刘晓飞自己也有些好奇,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他只担心一件事:“我突如其来的能力或许只是一瞬间的爆发,过不了一会儿就可能没有了。趁着我还有些力气,我得打倒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刚刚双臂被刀砍了之后,渐渐感觉到手臂越来越发热,而且一股莫名的力量像泉涌一样汇集到双臂上。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瞧着刘晓飞时,刘晓飞突然使出全力向前打出两掌,也不管这两掌有没有打到他们身上,转身就像兔子一样逃跑。他觉得自己的手掌只是触到了大汉们的衣服,并没有真正挨着身体。可当他转身逃跑的刹那,他听到了他们惨不忍闻的嚎叫。

    刘晓飞还没跑几步就确定他们没有追来,因为刚刚听到的叫声不像是一个还能跑的人发出来的,而是临死前痛不欲生的哀嚎。是这种哀嚎使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愧疚和迟疑。

    当他转过身,他发现那两个像铁塔一样高大的大汉双双倒在地上,已经停止了急促的**。他们的身体上好像覆盖了一层白霜。在阴天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夺目。

    刘晓飞尽力控制着呼吸,悄悄走到他们身边蹲下,在一人的身上摸了摸那层冰霜。他的手刚刚触及冰霜就感到一阵穿透指尖的寒气。他发现他们脸上都残留着极其痛苦的表情。每个人都龇牙咧嘴,双眉紧紧皱着,这副表情好像也被冰冻起来了,成为他们活着时做出的最后的表情。

    刘晓飞四面看了看,荒凉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长长舒了口气,看见大汉身上本来是黑色的衣服,现在已被冻成了白色。他忽然灵机一动,把大汉的制服给扒了下来,拿在手里走到了较明亮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大汉的衣服才渐渐恢复本来的样子。刘晓飞把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回到大汉身边,发现大汉裸露的胸膛越发冰冻,甚至冒出来寒烟。而另一个还穿着外衣的大汉早已冻成了一个雪人。

    刘晓飞既感到惊奇,又很恐惧。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他起身准备离开,刚刚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刚刚被他脱去衣服的大汉的双脚,一直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看来我必须开始穿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