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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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家

    fri jul 03 12:44:02 cst 2015

    刘晓飞了解郭云志的遭遇。他说:“你是怎么逃出那个小岛的?”

    郭云志面带恐惧地说:“他们转移了,不在那个岛上了。他们把我们弄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去了,把那些变异的人都活埋在村子里!”

    “为什么要埋他们?”刘晓飞像做梦一样回忆着岛上的生活。

    “他们见不得光,一旦被阳光照射就会马上死去!”郭云志脸色恐怖地说。

    “那他们为什么要转移?”刘晓飞问。

    “听说之前有个人逃出小岛,他们害怕他把他们的行踪告诉警察!我是从那个小村子逃出来的,逃到山上不小心掉下来,把腿摔断了!”他神色黯然地说。

    “还好意思说!我们郭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郭家哪一代也没有做乞丐的,现在混成这个鸟样!”郭叔突然怒吼起来,声音把桌子都震得微微抖动。

    刘晓飞和郭云志面面相觑。刘晓飞默默地想:“这老头的怒气就像一颗拔了引信的手榴弹,随时都会爆炸,还是离远一点吧!”

    他们走出屋,向着村外而去。村外有条水泥路,迎面开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经过他们身边时减缓了速度。车窗慢慢摇下来,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是个和郭云志年龄相仿的人。他笑嘻嘻地招呼郭云志:“嘿,郭瘸子,又去做老本行啦?”

    刘晓飞和郭云志都惊讶地看着那个人。刘晓飞不忿,郭云志脸红。那人把车停下来,胳膊搁在窗沿,说:“怎么,小时候不是挺横吗?现在怎么这么窝囊啊!”说完他把车加速驶走了。

    刘晓飞忿忿地说:“你咋不回他几句?”郭云志脸色又变得苍白,冷笑说:“难道狗朝你叫,你也朝它叫?”

    他们走到一个山坡下,两个人坐在一块被雨水冲刷过的岩石上。刘晓飞坐了会儿,又站起来,说:“郭哥,我走了!”郭云志仿佛陷入沉思,漫不经心地耷拉着眼皮望向前面。

    刘晓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郭哥,我走啦!”

    “上哪儿去?”郭云志终于反应过来。

    刘晓飞茫然望着远方,说:“我还能去哪儿,处处无家处处家呗!”

    郭云志站起来,神情黯淡地看着刘晓飞,说:“要不是我的腿瘸了,我也想跟你一块走。”

    刘晓飞笑笑说:“你有父母要养啊!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说完这句话,他也想到自己的父母,不禁心潮澎湃。

    “唉,该回家看看了!”刘晓飞低着头想。

    “我真羡慕你,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家最好!我真的难以面对家人。”郭云志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

    “我好想找个老婆。我三十多岁了,那时候没有好好做事。现在是为年轻的放纵买单的时候了,一切都无法挽回!我想我找不到老婆的,像我这样的人,谁跟了我真是瞎了眼!我不会结婚了,婚姻就是未来,婚姻就是家,我没有未来,没有家。我什么都不是……”郭云志仿佛哽咽了,“你,你还年轻,要把握好时机,无论如何得为自己的未来想想。不然,未来的你就是我……”他的泪水泛出眼眶,再也说不下去。

    刘晓飞诚恳地说:“放心,郭哥,不管怎样,我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他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条公路通向何处,刘晓飞完全不知道。他只下定决心,马上回家!

    他沿着公路一直走,走到一个城市。好像所有的公路都通向城市。他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来到火车站。他到售票窗口对售票员说:“一张去噍类城的票!”售票员说:“三百五十块。”他从兜里掏出一叠钱,从里面抽出四张递给售票员,售票员交给他五十块钱和一张火车票。

    刘晓飞本来很瘦,但最近仿佛变胖了一圈。尤其肚子和后背,形状古怪地突出着。

    火车到了,他随着人潮走。人实在太多,大箱小箱,大人小孩,像顺流而下的瀑布一般从楼梯冲到月台。检票员根本无暇检票。刘晓飞几乎双脚离地,被挤着上了火车。他买的是站票,火车上连站的位置也没有。他双脚依然没有踩到地面,像河上的落叶般从车厢这一头漂到了另一头,终于在厕所边落地。厕所边还有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人蹲着。

    火车缓缓开动了。乘客们木然地坐着车,不像坐公交车那样悠闲,每个人仿佛都憋着口气,非要等到到站才能呼吸,而这是一个何其漫长的过程啊!

    过道上也站满了人,从车厢这一头根本看不见那一头。有座位的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巡视站着的人。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人群里看不到天是否黑了。突然,刘晓飞身后的人骚动起来,蹲着的人都站起来。

    一辆手推餐车钻进了人群。卖餐的男人大声吆喝:“来来来,三十块钱一份啊!有鱼有肉啊!再不买就没啦!”人群艰难地避让着他。有个乘客生气地说:“都挤成这样了还来卖餐,还卖这么贵!真是活见鬼!”卖餐的男人很老练地说:“你不买自然有人买!”

    他继续推车前行,大声说:“让一让,啊,让一让,哎!”他似乎很轻松,这种场面见过无数次了。刘晓飞厌恶地看着他,他脸上带着无赖般的表情,对乘客们的指责和谩骂无动于衷。餐车经过刘晓飞身边时,刘晓飞嗅到一阵十分难闻的古怪气味。他想:“一定是很久都没卖出去的!”“他真蠢,卖十块钱不行吗?薄利多销都不懂,看来是在火车上给憋得脑袋都短路了吧!”

    餐车去远了,刘晓飞又蹲下身,继续坐火车。“坐火车真是件漫长无聊的事啊!”他觉得到站遥遥无期。

    身边的几个农民工掏出烟来抽,看见刘晓飞望着他们,一个农民工也递给他一根,他摇摇头说:“不会。”烟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周围的人都厌恶地看着他们,可是又无法走开。

    “你说,这真烟假烟怎么区分呐?”一个农民工抽着烟问道。

    另一个人笑着说:“很简单,你抽的时候呀,感觉伤肺,那就是真的,如果一点都不呛,说明是假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个不停,刘晓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一个人扭头问他:“嘿,小伙子,你咋不说话呢?”刘晓飞红着脸说:“在火车上我不爱说话,就像在厕所里不爱吃东西一样!”所有人哈哈大笑。

    或许到了深夜,他们都不说话了,靠在车厢的角落里闭上眼睛。忽然车厢另一头有人吵架,把所有人惊醒了。

    “怎么又推过来?没看到我们都睡了吗!”一个中年男人吼叫着。

    “让一下嘛,我又不是老停在你这儿!”推餐车的人见怪不怪地说。

    “老子虽然不会武术,但老子能在十秒之内让你离开这个世界,你信不信?”中年男人激愤地说。

    “信,信,可以了吧!你厉害,怎么还坐火车,不坐飞机?飞机上没有推餐车的,飞机上都有座位!”推车的人满不在乎地说。

    中年男人无语了,推车的人继续推车往人群里钻。

    人群不安地骚动,咒骂声此起彼伏,却又无可奈何。在人家的地盘嘛!

    火车载着满车的抱怨和疲惫开往一站又一站。出了火车就像重生。每个人都期待着。

    “噍类站快到了,要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火车播音员终于报到噍类城了。刘晓飞站起来,挤过松散些的人群,朝窗户外看。一切仿佛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我真的到了吗?就在这里,我患上结肠癌,就在这里我被人骗上神秘的小岛,就在这里,我……”他想不起来关于家乡的一切。那是漂泊后的被冲散的记忆,就像一片落叶落到河面,经过漫长的岁月,那棵它曾生长的树,再也不是归属。

    刘晓飞走出火车,走出火车站,一起出来的人很少。他以前在这座城市里上学,有时候也上街走走。但现在所有记忆中的街道仿佛都杳然无踪了。明明是熟悉的路口,却被一座庞然大物所占领,明明是经常购物的商店,却被一条宽广的公路代替,明明是坐车回家的车站,却被无数林立的陌生的高楼挡住,他辨别不出方向了。

    唯一没变的是他曾经在街边坐着被当做乞丐的那条街。他又走到那条街。街上仍然有几个乞丐,有的双腿截肢,有的胳膊断了,有的浑身长包,仿佛肉都腐烂了,要多惨有多惨。好像不够惨就没资格在这儿坐等施舍。那些有手有脚,能走能跑的“犀利哥”,不是乞丐,是流浪汉。他们坐着不会有人施舍,只有自己翻垃圾箱,吃别人扔掉的食物,抽别人扔掉的烟。他们行走在人群里,自食其力,长发及腰,乍一看潇洒倜傥。

    刘晓飞觉得自己属于流浪汉,而不是乞丐。乞丐太惨,又太懒。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两块零钱吧,看见很惨的人,随手丢一块。这样乞丐们就能生存啦!要是流浪汉跑到你跟前,当面跟你讨钱,你肯定就不会给,你会捂住鼻子,离他远远的。他也不好意思再过来。流浪汉的无奈是不够惨,可是又太懒。他们无法适应拘束,却又难以摆脱自由。

    所以,刘晓飞不准备再次坐在街边,跟乞丐们“抢生意”了。他经过乞丐们身边时,每个人丢了一百块,每个乞丐都拿起钱反复地看,路人们也不禁惊讶地瞧着刘晓飞这个阔少。

    他走到了一个放置好几辆垃圾车的地方。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但刘晓飞根本闻不到。他静静地看着一个在垃圾堆里翻弄,寻找塑料瓶的流浪汉模样的人。那人看起来十分苍老,衣服虽然不破,但是很旧,袖子上满是污渍。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加快脚步,还留下几口唾沫。

    可找瓶子的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种恶臭。垃圾堆里什么都有。发霉的瓜果屁,馊了的饭菜,比比皆是的一次性饭盒散落一地。硕大的老鼠在垃圾堆里出没,有的老鼠跳到那人的手上,他一点也不害怕,轻轻挥手,把老鼠甩开。

    “这个流浪汉真是了不起!”刘晓飞看得发愣,由衷地佩服他。

    他忍不住走过去,想跟那人搭话,那人目光呆滞地盯着垃圾,手像机器一样翻动着,找到一个塑料瓶就眼睛微亮,把它放进脚边的袋子里。袋子已经装了一半。

    那人身材矮小,刘晓飞弯着腰才能看见他的脸。突然,刘晓飞像被雷劈了般愣住了。

    “妈!”他大喊一声。

    那人眼睛瞪大了点,微微转头瞧了刘晓飞一眼,声音低沉地说:“我儿子已经死了,你认错人了。”刘晓飞眼泪流出来,抓住那人的胳膊,激动地说:“我没死,我是晓飞!我的病早就治好啦!”

    那人终于瞪大了眼睛,转头凝视着刘晓飞,半天没有说话。她昏黄呆滞的眼珠也渐渐泛出泪水,她抓住他的手,使劲摩挲着,“是,是你,我儿子变成什么样我都认识!”刘晓飞的妈妈像个小女孩般笑起来。

    她摸着刘晓飞变化巨大的面孔,忽然又痛哭起来。刘晓飞忍着眼泪说:“别哭,妈,这是该高兴的时候呀!”可是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仿佛人也站不住了,两只手紧紧抓住刘晓飞的胳膊。刘晓飞用力扶着她。

    “出了什么事了吗?您为什么要来捡瓶子?家里急用钱吗?”刘晓飞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他想马上弄清母亲伤心的原因。他看到母亲那么伤心,自己也很心疼,但他不知道该伤心些什么,所以很痛苦。

    “你爸得了肺癌!”母亲只用了一句话就回答了所有问题,但这句话就够了,刘晓飞震惊而又痛苦。

    “哭也没用呀!先别哭了,咱们先回家去吧!”刘晓飞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一丝痛苦,只有扮演坚强的角色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爸病到什么程度了?”刘晓飞把他母亲拉出那个地方后问道。

    “这都怪你!离家出走也不给家里打声招呼,出去这么久从来不往家里打电话,你爸爸都报了警,可是警察也找不到你。他就每天哀声叹气,一天抽两包烟,跟烧窑一样!我还狠心安慰他说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他只顾摇头。后来白天咳嗽,晚上咳嗽,根本睡不着!咳得吐血了才上医院看,已经是晚期了……”母亲悲愤欲绝,哭得说不出话来。

    刘晓飞沉痛地低下头,说:“回家吧!”

    他像抱着他母亲一样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母亲挣扎出来,说:“你爸现在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