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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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世外桃源

    thu jul 02 23:27:54 cst 2015

    流浪汉的生涯没有终点,就算死了也在流浪。他们就像孤魂野鬼在城市里漂流。很奇怪,流浪也选择城市,而不是落寞的乡村。他们不喜欢繁华,却又害怕孤独。

    有人在身边穿梭不息,仿佛是一种保障,保障自己可怜卑微的小王国不被孤独吞噬。其实,越孤独的人越渴望温暖。只是他们恐惧冰冷的包围,对他们来说,每个人都是无情的。他们永远也不明白,那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情。

    刘晓飞又到了另一个城市。

    他选择偏僻的角落,他的衣服又变得破烂,他的箱子也陈旧了。箱子里的钱再没动过。他有时十几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饥饿。

    有天晚上,他枕着箱子睡在街边。突然,他发现箱子轻轻动了动。他惊醒过来,看见三个人围住他,有个人正用手抓着他箱子的提手往外拉,见到刘晓飞醒了,他赶紧松开手站起来退到一边。

    刘晓飞也慢慢站起来,疑惑地望着他们,说:“你们要干嘛?”一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说呢!”

    另外一个年轻人突然跑过去抓起箱子,迅速退到中年男人身后。

    “还给我!”刘晓飞怒吼道。

    中年男人冷笑说:“不还给你又能怎么样?”他向四处张望了下。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刘晓飞皱着眉说:“你打开看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烂衣服!你抢了也没用,我是拿它当枕头!”

    中年男人歪着嘴笑道:“你以为老子是傻子?老子早就听说你这箱子里可全是钱!”

    刘晓飞走过去要夺箱子,中年男人狠狠踹了他一脚。刘晓飞身子都被踹得飞起来,头撞在石栏上,流出血。

    两个年轻人从裤带里抽出刀,对着刘晓飞威胁说:“你再过来就捅死你!”

    “走吧!”中年男人看都不看刘晓飞一眼,转身扬长而去。两个跟班紧紧跟在身后。

    刘晓飞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他扶着栏杆慢慢站起,那三个人早已没了踪影。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那几个人又追了上来,中年男人拿着根电棍,把刘晓飞的胳膊抓住,用电棍抵住他肚子,粗声说:“你他妈骗我!箱子里只有烂衣服,钱哪儿去了?快说!”

    两个年轻人也围了过来,手里比着刀,越发靠近。刘晓飞面无惧色地笑笑说:“我可没有骗你,我说了箱子里只有烂衣服。”

    中年男人大拇指按在电棍的开关上,凶巴巴地盯着刘晓飞说:“看来你是不进棺材不落泪啊!”刘晓飞冷笑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的普通话不标准啊!”

    中年男人松开刘晓飞的胳膊,冷笑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刘晓飞微微一笑,挺起肚子,说:“电电我,看我有没有感觉!”

    中年男人把开关按了一半,电还没放出来,他盯着刘晓飞说:“你到底说不说?”刘晓飞依然微笑,说:“电完再说!”

    中年男人按下开关,电棍迸发出一阵嗞嗞的爆裂声。棍头闪着火花,照亮四个人的脸。两个年轻人像看电影一样,好奇地关住着刘晓飞的反应。可是刘晓飞一点反应也没有。

    电棍嗞嗞放了半分钟的电,一股股脉冲在刘晓飞浑身上下流窜,眼看火花渐渐变小。中年男人松开按钮,把电棍头移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吐了口唾沫,骂道:“他妈的,假货!”他把电棍扔给一个跟班,“你他妈花了两百块就买个冒牌货给老子?”

    那个年轻人握着电棍,无辜地望着中年男人,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说:“这不可能吧!我是在东哥那儿买的,东哥绝不会卖假货给我们,您又不是不知道!”中年男人气色马上缓和下来,点点头说:“嗯,阿东不会骗我!”

    他又转头盯着刘晓飞,满脸疑惑地说:“可是,你……”他突然转向年轻人,伸出手说:“把电棍给我!”年轻人把电棍交给他。

    “你过来!”中年男人指着年轻人又说。年轻人带着疑惑的表情走到他身边,问:“干什么,熊叔?”

    熊叔大拇指按在电棍开关上,面无表情地说:“你来试试。”年轻人伸手要接电棍,熊叔把手一缩,粗声说:“不是让你电他。”他稍微指了指刘晓飞。

    “那我电哪个?”年轻人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另外一个年轻人往后连退几步,脸上现出恐惧,拼命摇手说:“不要!熊叔,这电棍又不是我买的!”

    熊叔摇摇头,冷笑说:“当然,谁买的电谁。”年轻人大大松了口气,笑着看向熊叔跟前的年轻人。年轻人声音都颤抖了,拼命摇头,“算了吧,熊叔!我回头叫东哥把钱退给您不就行了?现在是跟这小子要钱的时候嘛!先要到钱再说!对不对?”年轻人指着刘晓飞慌乱地说。

    熊叔想了想,转过身盯着刘晓飞。他一把扔掉电棍,目露凶光,刘晓飞也被这眼神吓得不禁退了半步。两个年轻人又围了上来。

    熊叔冷冷地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刘晓飞逐次看了他们几眼,语气冷漠地说:“人为财死,你死我也死!”他忽然迅速转身爬上栏杆,毫无犹豫地跳了下去。栏杆下是一条滚滚流动的大河。

    三个人像触电般急忙冲到栏边,河面早已没了人影。熊叔深吸了口气,叹道:“他简直不是人!”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也深吸了口气。一个年轻人双手互握着说:“我们这算不算杀人?”

    天刚蒙蒙亮,细雨落下来,渐渐变成大雨。雨点疯狂枪击着河面,溅出密密麻麻的水花。河边没有一个人,河上没有一艘船。

    河水泛滥起来,漫过低矮的河岸,冲塌了片片松软的泥土。忽然,有股大浪凶猛地拍到岸边,泥土又塌陷了一层。浪水慢慢褪去,露出一个人的头,又露出身体。那个人一动不动地混合在泥土里,仿佛是原本就生长在那儿的一棵植物。河水挨次冲击他所趴着的那片土地,但是再也带不走一片泥。

    雨慢慢止住,就像纷乱的战火停息了。大地显得异常寂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动了下手指,头也慢慢从淤泥中抬起来。他吐出满嘴的泥水,咳嗽了几下,渐渐跪起身来。他四处望去,荒芜的河边显出雨后的狼藉。没有一个人,只有身后的河水哗啦啦地流着。

    他慢慢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跪倒在地,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刚刚闭上眼,快要入睡时,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喂,你在这儿躺着干嘛?”

    刘晓飞半睁开眼,看到一张苍老严肃的脸。他囫囵地说:“我……”突然又咳嗽起来,侧身吐出一团淤泥。那人皱着眉,问道:“哎,你是不是掉河里了?”

    刘晓飞缓了口气,捏着喉咙说,“是!”他又咳嗽起来。那人蹲下身,语气关切地说:“走吧,跟我去我家吧!”刘晓飞听到这句话,马上又重重咳嗽起来,断断续续说:“不……不用……我……马上就好了!”他试着站起来,可双腿不听使唤,又跌倒在地。那人扶住刘晓飞的胳膊拉他站了起来。

    刘晓飞无可奈何,被架着离河边而去。他喘着气说:“你家在农村还是城市?”那人微笑说:“农村。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去城里干嘛?”刘晓飞轻轻咳了一声,慢慢说:“农村好,农村好。”那人笑着问:“农村有什么好?”

    他们踏过深浅不一的水洼,绕过几座小山,来到一户比邻树丛的房子。房子是木制的,没有任何装潢,房上压着厚厚的稻草。

    那人把刘晓飞扶进屋内,让他躺在一张躺椅上。他微微转过身,向里屋喊了句:“欸,快倒杯热水来!”里屋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踮起脚尖越过老头看刘晓飞,老头呵斥道:“有什么好看的?这人落了水,还不快去拿几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

    老婆婆默然又回到里屋。刘晓飞感激地说:“太谢谢您了,我们非亲非故的。”老头摇摇手说:“有亲有故也就那么回事!”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刘晓飞诧异地望着老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老头面容惨淡,半天没说话。

    老婆婆送来几件破旧但整洁的衣服。刘晓飞说一声谢谢,老婆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都是些烂衣服呢!”刘晓飞感觉眼泪在眶里打转。

    他拿起衣服到另一个房间换了,旧的湿衣服正准备扔掉。老婆婆止住他,把衣服接过来,“不要扔啦,洗洗还能穿!你看我保证给你缝得好好的!”她笑着说。

    老头走过来请刘晓飞坐在桌边,问道:“好点了吗?”刘晓飞微笑说:“好多了,真太谢谢你们了!”

    两人陷入沉默。刘晓飞看看身上的衣服,发现有很多补丁,东一块西一块,跟衣服颜色极其不称。他想:“现在还有人穿打补丁的衣服?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补丁是什么呢!”

    “我叫刘晓飞,怎么称呼您?”他终于想出一句话。

    “哦,你可以叫我郭叔。”老头简短地说。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男人走进屋,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郭叔仿佛庆幸沉默终于被打破,笑着应了声:“哦,今天打了多少鱼啊?”

    “呵,这么多鱼呐!”刘晓飞站起来走过去,好像也很庆幸不用再忍受沉默。他看到门外的泥地上散落着一张巨大的渔网。上百条鱼在网里活蹦乱跳着。

    打鱼的男人疑惑地看刘晓飞,郭叔指着他说:“晓飞,这是我儿子,郭云志。”刘晓飞笑笑说:“哦,我叫刘晓飞,我今天掉河里了,是郭叔把我救回来的!”郭云志点点头说:“哦,我今天打鱼的时候也好像看到岸边有个人样的东西趴在那儿,我以为是条死狗呢!”

    郭叔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混小子,怎么出口就伤人!”刘晓飞也有些生气,勉强笑笑说:“我可不就像条死狗吗?”郭云志歪嘴冷笑说:“你不像,我才是狗,是条废狗!”他说完走出门去,翻弄起渔网里的鱼。

    刘晓飞惊讶地发现,他走路时一瘸一拐,而且右腿畸形地扭曲,小腿的半截向外几乎折成直角。他赤着的右脚在烂泥中拖行。

    郭叔眼泛泪光,瞧着儿子。刘晓飞表情变得严肃,悄声问郭叔:“郭叔,您儿子这是……”郭叔止住他的问话,说:“走,去屋里说!”

    “两年前,他得了癌症。”郭叔面容惨淡地说。刘晓飞诧异道:“癌症生在腿上?”郭叔摇头说:“没有,是肝癌。”刘晓飞等着他继续说。

    郭叔点起一根烟,眼神中透出无尽的伤感,他眯眼瞧着门外忙活的郭云志。郭云志蹲在渔网边熟练地抓起一条条鲜活挣扎的鱼,放进身边的水桶里。

    郭叔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又像是叹气,慢慢说道:“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在外面打工又吃不了苦。我们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去年突然自己跑回来,腿上身上都是血,趴在门前,真像条死狗!”他一口气吸完剩下的半截烟,重重地吐出来,不禁咳嗽了几声。

    刘晓飞好奇地问:“他在外面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郭叔惨然一笑,说:“不怕你笑话!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他在外面做乞丐!”郭叔仿佛说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耻辱给别人听,脸色骤然变得血红。他又点起一根烟。

    刘晓飞淡然笑道:“不瞒您说,我以前也做过乞丐。”郭叔瞪大眼睛看着刘晓飞,迟疑地说:“怎么,现在流行做乞丐?我真是老得脱离了时代啦!”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

    雨又下了起来,郭云志完全不理会,继续抓着网里的鱼。刘晓飞站起身走出门,蹲在郭云志身边,帮他抓鱼。鱼就剩十几条,两个人很快抓完了。

    郭云志透过雨帘看着刘晓飞真诚的面孔,他似乎有些触动,但马上又恢复了冷漠。他站起来收好渔网,把它挂在门前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然后提起水桶走到屋内,放在桌子旁边。郭叔低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些笑容,点头说:“嗯,明天拿去卖,肯定能卖不少钱!”

    刘晓飞也进屋,身上湿透了。郭叔责备地说:“你看看,他一个人就够了嘛,你还跑去帮忙!衣服又打湿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衣服给你换呢!”刘晓飞满怀歉意地微笑说:“不用换了,我习惯淋雨。”郭云志忽然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团衣服,走到刘晓飞跟前,面无表情地说:“给你,快换上吧!”

    晚餐吃新鲜的鱼,刘晓飞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他仿佛尝出了一点味道。虽然实际上他一点味道也尝不出。

    郭婶笑问道:“好吃吗?”刘晓飞恳切地回答:“嗯,太好吃了!”

    郭婶笑得眼睛都开出了花,“好吃你就多吃点!”

    郭叔也笑着说:“你呀,你以后也别再去做乞丐啦!跟着我儿子***鱼吧!有个人帮他,肯定能打更多,赚更多钱!”

    刘晓飞不置可否。郭云志抬头诧异地盯着刘晓飞,低沉地说:“你……也做过乞丐?”刘晓飞也望着他,点头说:“嗯,我一直是乞丐,现在还是。”

    “以后不要是啦!你就跟着我儿子打鱼好啦!他现在虽然腿瘸,但肝病已经好了!”郭叔严肃而兴奋地说。

    “什么好不好,我现在连个老婆都找不到!”郭云志满脸绝望的表情。

    “呃……怎么治好的?”刘晓飞想转移话题。

    郭叔叹了口气,说:“一条腿换一条命啊!”

    郭云志低下头,仿佛陷入悲惨的回忆,脸上充满无尽的痛苦。

    “怎么这么说?”刘晓飞问。

    郭叔放下筷子,神情惨然。“那得问他,他知道得最清楚。”

    郭云志抬起头,眼睛发红。他看着刘晓飞缓缓地说:“我那时候在城里做乞丐,有两个人来找我,给了我三百块钱。从来没有人舍得给这么多钱!他们说他们正在做一个什么人体实验,专门研发治疗癌症的特效药。他们问我得了什么病没有,我当时患有肝癌,什么工厂、公司都进不了,只有做乞丐。”他说着瞟了郭叔一眼。郭叔避开他的目光,离开桌子去倒茶喝。

    “我就跟他们说我得了肝癌呀,他们仿佛很高兴,打着包票说他们能给我免费治疗,而且治好了还给我两万块钱……”

    “那两个人是不是穿黑色西装?”刘晓飞忽然打断他的话。

    “是啊!你咋知道?”郭云志诧异地说。

    “我……我听同行们说过,有那么个组织做这种事。”刘晓飞犹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