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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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在劫难逃

    tue apr 21 04:56:57 cst 2015

    警卫季宝福死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还有那么多人不知道。因为厂子一直放假,只是有的人偶尔回厂子看看才能够听说。季宝福一死,门卫再也没有安排过人,直到三个月以后企业通知全厂职工过来签订买断合同。

    那一天很有气氛,职工们三四个月相互都没有看到了,被召集过来买断,工友们见面各个欣喜不已。

    “妈呀,一早上我就等你们,忖思你们咋还不来呀!”

    “哇,你胖了,一胖真有派头!”

    职工们互相寒暄着,随着一拨儿一拨儿出现,先来的这些人一会儿迎上去,一会儿迎过来;扯着手、搂着腰、打招呼、拥抱、说笑、没完没了。

    人们不知道什么是买断,更不知道买断与不买断有什么区别。不是说过来签字买断么,签就签,主要是也想借机看看这些兄弟姊妹。寒暄,问候,完了都要谈谈门卫保安那个季宝福,听说他看到三一二药厂破产了,就在警卫室上吊死了。这么说他真的死了?

    还是原来厂子机关那帮人,在企业大门口摆了一溜桌子,坐了一大排工作人员,这些人以后也是厂子的留守人员,每人面前放了一摞子合同,都是原先打好的。签字、盖章,然后厂子留一份,给你一份合同就万事大吉。

    “买断是怎么回事哦?”有的人不懂。

    “就是断绝关系!”有人说的特别直白。

    “和谁断绝关系?”

    “和三一二制药厂,和国营企业,和你的全民所有制,和这个社会!”

    “断绝啥关系啊?”

    “断绝合同关系、断绝经济关系、断绝责任关系,就是以后你和我没有关系!”

    “妈的,这样我们不签!”有的人急了。“建国以来我们任劳任怨在企业工作了三十几年,年轻的时候奉献给社会了,到老了和我们断绝关系!妈个巴子的,是人吗?!”

    “对了,就是不签。你们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不干人事,整日的你整我我整你,硬生把一个厂子搞黄铺了。到头来想甩包袱,把危机转到我们工人头上,坚决不签!”

    “国家文件不是明明写着职工安置嘛,你们没安置我们为什么还破产?”

    有些工人们闹起了场子。苑介没有出来露面,原来的工会于主席站出来解释:“你们不懂,你签不签对企业没有用处。签了,你可以享受失业补贴,每个月去领个基本生活费,半年内不至于断绝粮草。你签了,等企业现有资产处理了欠你的工资能补发给你。你签了可以凭手中的买断合同享受再次就业的优惠政策。可是你不签,不签就不签,以后你的档案都没地方保管。企业黄了,人员都个人顾个人,四处谋生去了。你可以有诉求,但没人管你,因为在这个药厂不存在了,就像门卫的保安季宝福死了,户口消了。你想打也好骂也好,你该他的也好他该你的也好,都没有用了。因为死了,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法律都管不了了!”

    是啊,都黄铺了你找谁啊?这个药厂黄铺了,变成了一个空壳,你想砸东西都找不到门了。

    “不是说我们又注册了一个中外合资本兮市镭隆制药有限公司吗?”

    “是啊,不是说在固体车间挂牌了嘛,为什么还让我们买断啊?”

    现场的人没有人能解答这些问题。今天主持这场签字仪式的都是财务科和机关一小部分工作人员。他们的任务就是告诉你怎么签字、画押,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人们陆续一拨一伙的过来。原来厂子六七百职工,从早上七点就开始,一直络绎不绝。企业放假短短的三个多月,反过来说这些人撒向社会三个多月,等级就初显倪偳!有的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说明他生意很顺,收获颇丰。有的耀武扬威,车接车送;说明事业有成,对未来信心满满。有的彬彬有礼,含蓄谦恭,自驾着轿子;说明他已经暴发。当然,多数人还都是彷徨、颓废、犹豫、无所适从。也有极少数一直在家闭门不出,成了宅男宅女。

    工会于主席继续讲:“这些问题还是由我来给你们解释。不过有一样你们要搞清楚,不要以为我还是工会主席,我现在不是了,什么都不是了。我主要是看你们不签字为你着急。你说你不签,不签就不签没人管你,以后你找不到还有管你的人。破产了嘛,妻离子散了嘛,爹死妈嫁人了嘛,你找谁啊?”

    下面的一些职工一个个目无表情地听着,时而相互瞅瞅,一副被抛弃的可怜相。有一些人不指望厂子什么,来了以后就径直奔到桌子前面咔咔几笔签完,拿到手里看都不看,转身就走。这样的人都明白,你想讲理,你有意见,开玩笑,你和谁打交道你不知道吗?

    “要说你有想法,我也有想法。”于主席说:“有一样我要和你们说明白,我也是来签买断合同的!你觉得你吃亏了,你想不通了,你才上班几天啊?我上班年限要超过你们几倍!这么多年,如今老了,被遗弃了。你们看看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脚下踩的,怎么样,什么都没有吧?三十几年工龄,今天我卖了多少钱呢?一万三千元钱!买断,是谁买断呢?说眼前的是厂子和你买断,其实就是国家买断!你在我这儿干了这么多年,现在企业不行了,开不出资了,我给你几个钱,你走你的,以后我们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有的人听的明白了。主要是这个工会于主席用老百姓的白话来讲解,大家才明白。“买断以后你就怎样了呢?”于主席把腰卡起来,“你就听这个词吧,‘买断’,多好听。好像是让你掏钱买什么,其实是国家给你一点钱买断你的工龄。如果反过来说,我们这是叫卖工龄!妈那个巴子的,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有的人吧嗒吧嗒鼓了两下掌。“这么的,我今天以一个三一二药厂老职工的身份提议:鉴于我们和三一二制药厂几年的战斗情义,鉴于我们这些职工在这里早来晚走、风雨同舟;如今三一二制药已经破产了,完结了它的使命;还有我们的好保安季宝福也随着三一二药厂的完结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如果你有情有义,咱们一起向三一二药厂和保安季宝福默哀一分钟——!”

    不曾想,竟有正在组织签定合同的工作人员也起身低下了脑袋。他们为这个企业默哀,为兢兢业业的保安员季宝福默哀,也为自己曾经的全民所有制默哀!气氛显得有一点凄凉,于主席看到有的人眼睛湿了。

    “所以我说,你们要高高兴兴地签字,高高兴兴地进入市场。我在国营企业三十几年,一无所有。你们就不一样了,十年后你们这里面好多人都会是大老板,富豪!有人说三一二药厂里不是又成立一个中外合资的镭隆制药有限公司么?我说你醒悟一点吧,那不就是换一个名字么!这两年一个人每月七八十元钱的工资都开不出,难道你还想再做一回陪葬吗?”

    苑介一直没有出面,今天他连办公室都没待,而是又藏到供电所的值班室里。他想过,今天他不过来,怕万一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他已和相关人员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找他。随着破产程序的不断推进,他的心也在绷紧。他步履薄冰,每迈出一步都让他心里一阵紧缩。三一二制药厂留下了他太多的罪孽,他需要告别,需要翻过那龌龊的一页。然后他还可以利用三一二药厂原有的环境重新注册一个新的制药有限公司。这个愿望已经成为了现实,‘中外合资本兮市镭隆制药有限公司’执照已经到手,行业许可也正在变更之中。他再也没有别的能耐,他已经挖空心思,他知道他这样做也无济于事。但他欣慰,至少他能保住原三一二药厂的生产许可,为自己以后保留了一个机会。

    早在六年前,当他四处奔跑把三一二药厂药品生产许可拿到手的时候,他兴奋了好几天睡不好觉。那时他到处选址,设想着未来药厂的规模和发展。今天企业破产程序进入了尾声,职工们全过来签定买断合同,他的心碎了。几年来费尽心思、惨淡经营,不曾想这么快就树倒猢狲散!

    变电所门口一片嘈杂,苑介探头看了一下,见有十几个人嚷嚷着要进来。他机警地将身子向后隠着侧耳细听,来人情绪挺激动。“我们找苑介算账,妈的!他算什么东西?”

    苑介心里一惊,他感觉这几天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他心里明白工人们肯定恨死他了,他时时刻刻小心的就是尽量远离是非曲直,避免直接冲突。今天看这帮人来势汹汹,点名道姓,冲突已不可避免。

    “妈的,苑介是骗子!这几年我们交的养老保险全部让苑介占用了,让他出来!”

    “苑介厂长确实没有在这儿,真的没在这儿!”变电所的人苦口婆心地劝着。

    “有人说苑介今天来了,苑介出来——!”有的人情绪十分激动。

    苑介第一次感到工人们冲动的可怕,他想象的到:一旦发现他的行踪肯定有人会薅住他的脖子,甚至不排除有人对他施以拳脚!

    是的,这个事情是自己的失误。企业资金紧张,开始只是想暂时用职工养老金垫付一下,谁知就抽不来了且资金越来越困难,连基本工资都开不出。致使养老金越占用越多,最后养老金全部陷落了进去

    “妈的,既然他不在这儿那么我们去财务室!”有人喊。

    苑介把近视镜摘下擦了擦,眯缝起眼睛,带头的原来是销售科的巴二刚这个小子。苑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不是任大摇在这里有什么动作?如果有任大摇的意图,那么他苑介离法院也就只有半步之遥了!工人们如何都不会翻船,任大摇是什么人?尤其他到三一二药厂那几个月,临走埋伏下大批人马,他所有的问题他都会了如指掌。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姓巴的一个小小的业务员怎么会这么嚣张呢?

    人们吵吵嚷嚷地离开了,他们喊要去财务室,不知去那儿要干什么?苑介脑袋急速地运转,财务科长张美丽不会对他怎么的,出纳是他原来安排的人也不会咋的。那么他们要去财务干什么呢?

    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变电所的娄飞跑了回来。“苑介厂长,财务科有一部分账被方才那些人拿走了!”

    苑介闻之蹭地窜到了门外,此时书记阚林果也奔了过来:“你这个时候去那儿?”

    “不说是他们把财务科的帐拿走了吗?”苑介惊恐地说。

    “这时候出去别让人打了。”阚林果阻止道。

    苑介急的原地转着圈子,他突然意识到这些人想要干什么,奋不顾身地又冲出房门。

    “你站住!”阚林果喊了一声。苑介站住了,阚林果拽着苑介胳膊,“你不知道,这些人正在火头上,如果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事情就搞大了,没法收场了。”

    “他们有什么资格拿走财务科的账簿?”苑介愤愤然地质问。

    阚林果书记心明如镜,他进一步劝道:“让他们先拿走,不让矛盾扩大。否则,就是你出头也要不回来,反而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

    也是,既然这样就冷处理吧!苑介无奈地回到屋里翻出一盒烟滋滋吸了起来。这半年来,苑介已经很少吸烟,而这时如果没有烟他不知道会是啥样。他的心一阵阵慌跳,久久也不平静。到财务抢帐薄,意图昭然若揭,奔他最要害的地方来的,无非想致于他死地。他们一个个普通的职工,怎么会知道账面上问题?背后有人指使,最次也是有内线配合,蓄谋已久!

    “你不要慌张,那面我过去看看。”阚林果说。

    苑介心里越发紧张,他感到自己这次很难躲过这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