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红颜:墟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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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早春之宴

    她微抬螓首,发间晶莹缨络摇曳,一层层解开身上的绫罗衣衫,珠灯氤氲出朦胧暖昧的光晕,光晕中衣衫翩然坠地,如梦如水,但僵硬无法动弹的手指泄漏了她的青涩与懵懂。

    冰凉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庞,带起一道奇异酥麻的战栗,柔暖的唇轻轻的碰触他的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沉落在他心中。

    她只觉得一阵阵撕裂般地钻心剧痛,鲜浓的子血染红了身下雪白的方巾……细密的汗水从少女的额上渗出,她惨痛至极,泪水流干,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嘶嘶地抽着冷气,任他踏碎她所有的尊严直抵她身体的尽头。他摘下她深藏了不知多少年来娇艳欲滴的美色,在她身子的尽头揉搓着那最隐秘的花蕊。他渴慕已久的情爱在这一瞬变得极为销魂,她在他每一块骨头上开出的小小的花朵,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渴望吞噬。他等待这一天等得太久,出生入死仿佛只为了这一刻的欢娱。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双臂交叠,把她抱得更紧,肌肤胜雪的削瘦身躯与她柔若无骨的身体紧密贴合,仿佛要将纤弱的她一点点塞进自己的胸膛里。

    “揉碎飞红过处,流风偏爱逐绿。恨相思,无限意。锦心空结石榴裙,落红缠绵辞春去。”那个在宫苑竹林的流水中放逐着诗句的少女最细腻的情怀,在无限寂寞中最纯真的美丽,终被熊熊战火烧作灰烬。

    有兰花淡雅的香气,自他身上幽幽传来,直钻入她的五蕴六识。面上还是微笑着,心却开始游离了。

    不知道女子的身体和心是否是一起的。心疏远了,身体也成了一个空洞的容器,茫然而寂寞地承受着他的激情,却无法给出真心的悦纳,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只是这样含笑承受着,没有交融,也没有欢悦。

    她绷紧的身子溃散开来,如被夜风摇落的玉兰花瓣,任由他恣意掠夺,片片零落。他的身躯猛烈地冲击着她,深情地揉弄着她,反反复复,永无尽头。他的炽欲与她的子血混合在一起,在冷冽的空气中交缠出一缕奇异的腥香,如暗夜里盛放妖娆的桃色花朵。

    而她只是缓缓地承受,承受他浪潮一样的爱抚和烈火一样的耸动。

    醒来已是如斯深夜。子正方过,夜阑人静。

    一对龙凤红烛高烧,灿如星光。用的是特制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烛火点的久了,那冰冷的铜器上积满了珊瑚般累累的烛泪,红得触目。窗外一丝风声也无,天地的静默间,唯听见有雪化时漱漱滴落的声音,轻而生脆。

    殿中暖得有些生汗。她静静躺在宽阔的床上,他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肩,不能动弹。月光透帘而入,匀匀铺洒在他莹白肩背,似有细微银芒流动在胜雪肌肤上。他睡着安稳,挺秀鼻梁被长睫投下阴影,气息间散发出兰草清香。少女悄无声地起身,信手将他雪白丝袍裹在身上,轻轻牵过薄衾替他盖好。

    侍女早已已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将一勺勺豆蔻、白檀、兰草及药末混杂的香片抛洒入水中,水汽薰蒸,异香浮动。她褪去外袍,步下浅阶,将身子缓缓浸入池中,墨黑长发飘浮水面,如荇流之。

    仰靠池边,池水温暖,舒解了周身酸软……仿佛过了许久,似醒非醒之间听得一声叹息,少女回眸,朝池边白衣散发,襟怀微敞的他慵然一笑。他朝她伸出手,俯身将她拽了起来,任她湿漉漉地投入怀中,将他刚换上的锦袍弄得湿透。

    他将她横抱到外室软榻,低头间嗅到她肤泽温香,隐约透着一缕麝香的馥郁。

    “又是麝香。”他一时黯然,满目怜惜里透出些许无奈。

    麝香,历来是宫闱禁物,女子久用将致不育。民间有一女嗜用麝香,以致终生未能生育。有此例在前,九州女子无不避忌。旁人千方百计求嗣,唯有她每日沐浴,都在兰汤里加入麝香……他掬起她湿发在掌中,俯身低低说道,“吾不许你再用这东西!”

    少女满头青丝披散下来,与一身素衣相映,一黑一白,恍如两世。长睫微垂,轻轻阖上了眼睛。九重深幔无声,仿佛滤去了光阴中所有的颜色,只余了纯粹的黑,轻寂的白。黑的是她如瀑的发,白的是那似雪的衣,如此分明的两种颜色,没有丝毫杂质,干干净净铺满了这方寸世界,但只要一动,便会荡然无存,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景。

    “天亮了呢。”她低声道。随后又轻声一笑,“寒,天彻王宫……”

    “很快,你就可以达成所愿了……”他轻叹一声,在她眉心的千叶九瓣莲花上印下一吻,明明是清绝之花,此时却成了勾魂媚药,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很好。”少女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艳色,声音仿佛隔着永夜传来。胸口的皮肤在湘红的薄纱映衬下白皙胜雪,少女饱满的弧度若起伏的山丘,饶是女人看了都会呼吸一窒。

    霞色在镂花窗口弥漫,侍女端着燕窝粥走进来,脚步悄悄像个小猫。他将粥碗放在几上,悄悄灭了烛台上的数根红烛,又从跟随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了饽饽四品: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蜜饯四品:蜜饯银杏,蜜饯樱桃,蜜饯瓜条,蜜饯金枣。盛放这些饽饽蜜饯乃是一整套新出窑的天青汝瓷,晶莹如春冰。

    少女起身,侍女们忙敛声屏气的上前服侍,展开衣箱,入眼的尽是素色,宽袖窄袖,绢罗锦纱,应有尽有。

    她不胜其累,指着一件浅白色锦衣,上面绣着桃红色的荷花:“试试这件。”丫鬟们伺候着她,将绣着荷花的锦衣穿在身上。

    她散发的艳光映暗了芙蓉帐和锦绣帷幔,浅白色衣服配着她莹白的脸,胸部桀骜地突起,璀璨妩媚,恰如妍妍花开当时,出水芙蓉之姿。

    侍女又奉上几盒首饰,放在几上。玉镯项链吊坠钗环等物在几个描金盒里分类聚集,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梦幻一般照亮房顶和四壁。

    少女取过眉石,沿着眉线上缘细细描了一遍,眉梢处轻轻一挑,立时便多了几分意兴飞扬之态,黛秀神飞。

    又选拣了一种名叫“天宫巧”的水粉色口脂,淡唇一抿,立增娇艳。

    复以胭脂晕开掌中,施之两颊,薄薄一层,再以香粉罩之,为飞霞妆。

    打散发髻,黑丝束发,简简单单盘了螺髻,髻后垂饰缥色丝带,别无珠玉,丰姿飘举,正合:螺髻凝香晓黛浓。

    妆毕,亭亭立起。镜中人肌肤胜雪,轻旋若舞,素锦散飞,极是盈盈清丽之姿,一双妙目间流波万种,若碎玉烁金,微有媚色。

    少女偏偏头,取过一色鲜艳胭脂,往眼下轻轻一点。

    一点猩红,宛如堕泪。

    推开门,便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可是今日进宫。”她问身边的侍儿。

    “正是。”

    又是一年春天到来。春宴是天彻王宫的旧规矩,依例由王后主持,各院嫔妃、公主都必须参加,以表“迎春、送春、祈求平安”之意。

    王后所居的东苑,疏栏外种植着五颜六色的当季鲜花,正是牡丹、芍药、月季花开时节,花圃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各种红、黄、绿、蓝、紫、黑、白、粉的奇花异种齐聚一处,盛开得如火如荼、娇艳欲滴。其中尤以牡丹花最为色郁香浓,花朵大如圆盘、小若金盏,微风起时摇曳多姿,尽显天彻王宫富丽堂皇之气。

    只见满苑衣香鬓影,莺声燕啭,人面春花相映辉然。

    八角亭内,每一角都放置着四颗夜明珠攒成的灯具,筵席所有的桌椅及用具,皆是纯金或纯银镶嵌象牙所制,其中盛放的珍馐美味自不必说,单是百年陈酿的名酒,就有十八种之多,亭外另设有吹奏箫笛清乐的一班宫廷乐师,缓缓奏出喜庆的乐音。

    姫王后今日穿着绯红绣“杏林春燕”锦衣,一色的嵌宝金饰,尤其是发髻上的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字、蝙蝠,簪首上为和合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更是尊贵无匹。显得姫王后光彩照人、神采飞扬。她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宫女,为酒爵里不断加满美酒,最受人奉承。

    花间设有白玉高台一座,四周装饰着金雕护栏,台面铺设红色锦毡,王后传旨后,立刻有数名宫廷舞姬步上高台,在牡丹丛中且歌且舞,她们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一般婉转动听,伴随着高台下的乐声,轻启娇喉歌道:“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荡飏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秧,为我留连……”一时热闹非凡,众妃为了凑趣,或行酒令猜拳或罚酒唱曲,陪姬王后玩笑了一番。

    当今王女——临海长公主站起身来,轻纱的广袖与红色织金的披帛飘飘当风。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的流苏轻轻打在耳边,凉凉的似四月里的小雨。手执双螭纹耳垂玉连环青铜爵,爵中美酒艳如琥珀。她就这样莲步轻移,来到姫王后的面前。

    姫王后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盛装佳人,身着九章褕翟的大袖长裙,云霞锦褙;头戴纯金点翠的冠笄、冠朵与繁复华贵的九翚四凤冠,六扇博鬓之上彼岸凄艳,珠滴晶莹,珠络悬额,新样靓妆,玉面精绘红茸两瓣,胭脂轻扑桃腮双靥,巧分一片额发青云,尊贵娇美,仪态万方。

    一双明眸黑如深潭,却又是那样的晶莹璀璨,仿佛是满天的星光都落入了她的眼中。而那丰满而红润的嘴唇,是两片娇艳欲滴的花瓣。她的体态修长挺拔,腰肢尤为窈窕,仅只盈盈一握。姬王后不由一愣,勉强勾出一抺端庄的笑来。“临海这是何意?”

    “本宫听闻今日绛珠姑娘便会进宫,不由好奇,会是怎样的美人胚子,引得王兄如此念念不忘?”临海长公主乌黑秀发头所佩戴冠笄上,所衔珠串微微摇颤,映衬着她的如花笑颜,令人不禁惊叹。

    “这……”姬王后面露为难之色,“不巧,今日绛珠姑娘来了葵水,腹疼难忍,恐怕是……”话未说完,一寺人便道:“王后殿下,绛珠姑娘已在宫门前候旨。”

    临海长公主纤长的眼睫在雪白粉面上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眼睫上所穿的金珠似乎不堪重负,密密闪烁累累光芒,只觉得耀目分明,奢华异常。她抚着手腕上的明珠手串,粒粒拇指粗的光洁明珠莹莹生出淡粉色的柔和光晕,道:“还不去请?”

    “诺。”寺人屈膝应道。

    临海长公主笑语盈盈,如斛珠倾落,道:“母后甚是不厚道,好好的美人儿,岂能拒之门外!”

    姫王后发上簪了朵最矜贵的名品姚黄,金灿灿的花朵开得繁复错落,每一朵皆如玉盘大,凝露含香,恰似一轮旭日初升。点翠琉璃八宝金步摇微微一晃,珠光金芒绚烂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这金步揺,出自曲城“扶绿轩”。扶绿轩中的首饰专供宫中及王公亲眷,件件价值连城,轻易不接外客活计,是曲城闺秀的身份象征,谁得了一支“扶绿轩”的首饰,足可以炫耀数年。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母后也不知绛珠姑娘竟来了葵水,还有力气可以进宫献艺。”

    “母后此言差矣,绛珠姑娘并没有来葵水。”牡丹雍容的花盘慵慵欲坠,每一朵的花瓣都重重叠叠如若绢绡轻盈,花香浮漾,染上了佳人的九章褕翟的大袖长裙,云霞锦褙。

    “看来,定是那些寺人油嘴滑舌,冒犯了绛珠姑娘。”她吩咐身边的一个侍女,那个侍女年纪约莫四十许,眉目平常,不过一身的爽利干净,看妆饰打扮,倒象个得脸的大宫女。“传本宫旨意,各领二十大板。”

    “诺。”

    眼见面前的案几上从生鱼脍到白沙龙,一道道佳肴流水般上来。眼见羊羹之后,一个个盖着鎏金银盖的牙盘被送了上来,银盖打开,露出两个金黄色的小葫芦,众人各自尝了一个,只觉入口脆香肥鲜兼有,又略有辛辣的回味,都点头不绝。

    “绛珠姑娘到!”

    随着侍者一声通报,临海长公主放下酒盏微微挑眸,东苑喧哗的声音随之安静。两名小鬟拂尘洒扫,焚香布琴,不多时只见身影袅袅而来,那美妙动人的身影就像是红尘梦境里开出一朵绝色的妙莲,远远望去高贵不可亵渎,却又令人生出无尽绮丽,无比娇娆的幻想。这艳冠天彻的名妓娉婷前行,衣带随风,步步生尘,但是却没有人能看清在那面纱下,究竟藏着怎样一番容色,这般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风姿,当真诱人遐思。

    一时声息全无,众人全都目不转睛看着门外,有人端酒欲饮却全然忘记,唯有临海长公主在绛珠出现之时目光微微一收,跟着眼底掠过一丝占有的光芒。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定窖五彩茶钟,用盖碗撇去茶叶沫子,啜了口茶。

    叮咚数声弦响,一段清音转过,女子柔软轻媚的声音自纱后飘然而出,“绛珠见过王后,临海长公主,以及各小主娘娘。”

    临海长公主看着这音容神秘的美姬,突然扬声笑道:“绛珠姑娘当真妙极,未见其容,已是声色迷人,再听琴音,更觉颠倒众生。”

    绛珠姑娘柔声说道:“公主过誉了,天下谁人不知公主精通音律,尤擅操琴,奴家陋质蒲姿,学得几首琴曲,不过聊慰佳客,略助酒兴,实不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

    美人柔声款款,容光隐隐,临海长公主明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轻纱直入人心,微笑道:“绛珠姑娘何必过谦,姑娘琴技名动天彻,在座各位哪一个不想得闻仙曲,得睹芳颜?”

    绛珠轻叹道:“琴曲易谱,知音难求,长公主殿下雅擅乐律,不知是否是奴家知音之人呢?”

    临海长公主目含兴味,挑唇道:“本宫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一闻绛珠姑娘琴音了。”

    绛珠轻轻一笑,低头道:“如此奴家便献丑了。”话音落时,一缕轻弦幽幽作响,自那四面烟纱之间回荡缥缈,刹那之间,仿若柔声私语轻轻在每个人耳边飘过,有着薄暮花落,风送暗香的气息。

    满堂众人无不渐渐露出神迷之色,但听弦音数点,袅袅流淌,一丝一缕皆在人心头荡漾,那音色并不激越,亦不高扬,只是无比的柔和,梦境一般,说不出的美,道不明的媚。

    临海长公主半眯凤眸,把酒浅啜,烟香琴音漫于夜色,就在她身边轻轻飘荡,低沉婉转,如诉情话,重纱深处似是藏了世间最诱人的美景,挑起少女唇畔完美优雅的弧度,化作眸心深深浅浅的灯火,最终便似一声轻叹,随着轻烟淡淡飘落无痕。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琴音终止之时,所有人都像沉醉于梦幻不曾醒来,鸦雀无声,直到临海长公主抬手击掌,才像惊醒梦中人一般,喝彩之声满苑响起。

    临海长公主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她光滑的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绝世丽色。“绛珠姑娘果然好琴艺。”说着,便褪下手上一只镯子,不容她拒绝戴在了她的手上。赤金掐丝的镯子,接头处做成了飞鸟衔珠的模样,端的是精巧之极。

    “多谢公主赏赐。”虽然面容仍旧被薄纱挡住,但只是玲珑媚冶的身姿便足以令人心动不已,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长及曳地,只袖口用桃红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荷花,鹅黄丝带束腰,益发显得临风娇怯之姿。

    临海长公主金镶玉护甲敲在青花碗盏上玲珑作响,“本宫甚爱琴,不如今晚来本宫宫中,宫中有无数珍奇曲谱,姑娘定会喜欢。”

    “奴家多谢公主。”语音缥缈而轻柔,她所言不过廖廖数语,但先后语气转换已有数次,起伏跌宕,韵致万千。时而妩媚,时而清丽,时而楚楚可怜。

    而临海长公主只是一笑。

    是夜,临海长公主所居住的桐花台。

    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台边皆植梧桐,繁枝茂叶。朝霞为主殿,金鼎玉砖,锦宝廊庑,回廊里的琉晶宫灯从北侧檐角一直悬挂到南面,昼夜散发着堪与日月争辉的光芒。那屋脊下的蓝漆彩画,层叠得精美至极,繁复描画的俱是彼岸的纹饰。九丈丹陛上则雕琢着曼珠沙华的纹饰,红毡毯铺陈。

    镶嵌屏风上的云母流转幽光,临海长公主在屏风前止步,冰凉的两手拢在袖底,屏息片刻,才轻悄将合拢的屏风推开。

    但见寢殿内,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彼岸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但闻幽香浮泛,如兰似麝,罗帐深处美人斜卧,素手支颐,笑吟吟看他进来,曼声浅笑。眼前那雪白晶莹的皓腕——并无任何首饰,也不涂蔻丹,只有那腕间的一束锦绣绫缎,随意的交叠缠绕,微微一动,就轻拂过她的眉眼,不知怎的,让人心魂魄荡漾,茫然舒畅,好似沉浸在一场永不醒来的恬美幻梦之中。

    临海长公主拂帐而入,抬手挽起锦榻上如水青丝,送到鼻下轻嗅道:“最迷人还是绛珠姑娘的出尘之姿,难怪能让王兄神魂颠倒。”幽凉如空谷雪落的音色带有微微的沙哑,雌雄莫辨,却极为悦耳醉人。犹如是最香醇馥郁的美酒浸染而成,余韵不绝,又像是来自纸醉金迷十丈软红的靡靡之音,缠绵不尽。一听之下便让人心旌摇曳,神魂荡漾。临海长公主着一身茜红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寝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

    绛珠垂眸浅笑,神色娴雅,浓睫投下的墨影犹如蝶翼。沐浴后的她斜卧在绣榻上,长发微湿,身穿江南织造的提花绢衫,璎珞薄纱里酥胸半掩,隐约透着柔腻的雪白肩颈,嫩红色的软绸长裙直曳至地。柔嫩脚趾白里透红,长裙下的小腿轻轻晃动,让嫩红软绸起了阵阵涟漪。临海长公主蓦然心中一动,搂住她腰肢仰面躺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任她乌发如云散了满肩。两侧莲花香炉轻吐檀香,缭绕入帐,在两人之间漫开深深浅浅的轻丝。

    “临海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临海长公主手底一紧,猛地将她带至面前。轻衣滑落,云丝婉转,两人咫尺相对目光交错,绛珠浅笑淡淡,吐气如兰,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汝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临海公主这是何意?”她妩媚侧眸,转侧间一头青丝如水。

    “汝可知吾今日召汝来何事?”

    “不知。”

    临海长公主侧卧在榻上。此刻轻纱滑落,露出缕金线的水红色暗花抹胸,镂金边,其上七彩鸳鸯,翠羽斑斓,鲜活如生,平添了几分娇媚之色,脖颈上一串红玛瑙串汪汪如水,有嫣红晶莹的光芒似流波荡漾,一看便知名贵。她坐起,端起青花缠枝的茶盏,长长的丹蔻指甲,轻轻地拿起青色茶钟的盖子发出了叮当的清音,目光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掠,凝视着那虚空中心,手一抬,指间修甲刀,缓缓指向中州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权利的中心,帝气氤氲,数代金粉繁华,人世间最堂皇最阴诡去处。

    “公主是要让绛珠是做那狐媚之女?”

    “汝甚聪之,所以……本宫才选汝,希汝不令吾悔?”

    “吾知。”

    此时,原本皎明的月光被飘来的几朵乌云遮挡住,渐渐迷淡的月色,给夜幕增添了几分幽邃的森寒。

    朝霞殿丹陛前的灯柱却亮灼如初,那镶嵌在廊柱上的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璀璨而迷离的光线,照耀着层叠繁复的彩绘壁画,也照耀着尊贵高矗的恢弘殿宇。

    这一夜,朝霞殿的灯火一直亮至晨曦初现。

    半月后……

    曲城最有名的花楼离芳阁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阁内丝竹声声,满堂喝彩,掌声如雷。

    只见朱栏碧户甚为富丽,檐廊上挂着绯红的明灯,夜色里望去,一排排一层层,如绽朵朵红花,令这楼格外的华美。一块金色牌匾高高挂起,“离芳阁”三个黑体大字纵横其间,透着一股疏狂洒逸。

    喧哗热闹的大堂中,台上的红衣舞者一个旋身,那披在肩头的那层薄纱便脱臂而去,轻飘飘的飞起,落入台下,一群人一拥而上争抢着。

    而台上美人还在舞着,轻纱去后,只余红绫抹胸,艳红纱裙,露出香肩雪胸,因为剧烈的舞动着,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香汗。眼波轻送,藕臂轻勾,指间若牵着丝线,一挥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缚住,全身都若无骨一般的柔软灵活,每一寸肌肤都在舞动,细腰如水蛇似的旋转扭动,一双修长圆润的玉腿在红色的纱裙里时伸时屈,若隐若现……

    “这舞唤为勾魂,顾名而名义,可摄魄,必夺魂。”

    台下那些男人,无一不脖子伸得长长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那流到口边的口水,坐着者紧抓双拳,立着者双腿微抖,脸上血气上涌,一双双发红的眼睛若饿狼般死死盯住美人,眼睛随着美人的动作而转动,露骨的眼光似想剥去美人身上最后一层红纱。堂内似燃着火,流窜着一股闷热、浓烈、窒息的欲望气息,有些人手指微张,似想抓住什么,有些人解开衣襟,有些人抬袖拭去脸上、额际流出的汗水。

    “汝可在听?”

    那人似有些愠怒,精致流畅的脸部线条,优雅挺拔的鼻梁,殷红如丹砂染成的唇色。丹凤眼眼尾斜飞,其上一抹绯红色妖冶潋滟,靡丽万千。犹如是以骨为笔,以血为墨,挥就三千曼珠沙华灼灼盛放,笔笔尽成妖娆繁华意。她手掌比一般女子略大,骨节清俊挺拔,五指修长,肤色皓白到近乎透明。从绣满赤红荼蘼花的玄色衣袖中伸出来,三色交衬,犹如夜幕下鲜血泼满纯白雪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艳丽,美得摄人心魂。

    “自然有。”凊艳绝伦的少女坐在紫檀雕花的美人靠上,她穿了藕色曳地裙服,曳地的长裙上是她亲手绣上的白玉牡丹,片片花瓣犹如在藕色裙面上迎风舒展,栩栩如生。青丝用一支凤凰白玉簪盘成堕云髻,鬓角亦别了朵刚刚开放的白茶花。少女的腰间佩了一个小小的镂银圆笼香囊,散发着幽幽的芙蓉冷香。

    几上极尽珍馐,这个季节宁江下游的名贵鮰鱼,只取最精贵的鱼肚,名厨调治得软糯滑嫩,灯下油光金黄;内陆万金难买的海鲜,蛤蜊明虾,镇着晶莹的冰,洒着芬芳的酒和柠檬,新鲜得像刚出海捞成。

    侍女上前斟酒,杯是白璧无瑕的玉石,酒是清冽透彻的金黄。此乃桂花酒,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开的桂花蕊,沥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许蜜糖。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且制法简单,且此酒不会伤身。绛珠举杯轻抿一囗,看那幽幽月色,清凉光润,边缘却不祥地晕着些浅浅淡红,像被万里银河稀释过的苍天之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一笑。

    “明早便要动身,汝好自为之。”

    “吾知。”

    (本章完)